第435章 燈滅人不歸,債該誰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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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剛剛鑄就,尚帶著林閻巫血餘溫的無名印,在其掌心之中,竟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卻真實無比的搏動。
這搏動如初生嬰孩的第一聲心跳,微弱,卻蘊含著掙脫一切枷鎖的磅礴生機。
林閻從石碑的意境中徹底掙脫出來,神魂歸位,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低頭看向掌心,那枚灰色的印記已經隱沒,但那種掌控自身命運的踏實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十九根翠綠的信芽,在他識海中悄然生長,比之前更加凝實,仿佛紮根於一片全新的沃土。
然而,眾人劫後餘生的慶幸尚未持續哪怕一個呼吸,異變陡生!
“噗——”
一聲壓抑的悶響,墨三姑猛地彎下腰,一口漆黑如墨的粘稠血液噴灑在沙地上,瞬間腐蝕出一個滋滋作響的深坑。
她臉色煞白如紙,但比臉色更駭人的是她的雙眼。
那雙由屍油煉化,能窺見陰陽界限的“陰瞳”,此刻正如同被重錘敲擊的琉璃,從瞳孔中心開始,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寸寸崩解。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眼角溢出,帶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
“三姑!”駝爺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
墨三姑卻顧不上自己的傷勢,她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抬起手指,指向林閻的腳下,聲音嘶啞得像是兩塊破瓦在摩擦:“你……你燒了名字……可債還在!”
眾人聞言,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林閻的腳下。
隻見在林閻那被夕陽拉長的影子裏,在其最邊緣的地帶,一縷淡灰色的絲線,正像是擁有生命般,緩緩地從影子的實體中剝離出來。
那絲線極細,卻散發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與死寂,它的一端連接著林閻的影子,另一端則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堅定不移地向著遠方無盡的荒原延伸而去。
墨三姑的眼中流下兩行血淚,陰瞳徹底碎裂,聲音卻拔高了八度,帶著一絲絕望的尖利:“陰律森嚴,認名更認債!你斬斷了‘林閻’這個名字所承載的契約,成了‘無名之主’,可那些因‘林閻’之名而起的債,卻失去了原有的寄主!現在,它們全都找到了你這個源頭!你……你成了‘萬債之錨’!”
話音未落,駝爺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臉色驟變。
他猛地解下腰間那枚從不離身的古舊銅鈴,這鈴鐺名為“引魂”,搖動時活人聽不見聲音,隻有陰魂能聞。
可此刻,他隻是輕輕一搖——
“——叮鈴鈴鈴!!!”
一陣刺耳欲聾的哀鳴驟然炸響在每個人的耳膜中,那聲音淒厲無比,仿佛是無數冤魂在同時哭嚎,尖銳得讓秦九棺都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駝爺握著銅鈴的手劇烈顫抖,臉上血色褪盡:“陰契……全亂了!我這輩子隻接過九趟‘收貨人’是‘林閻’的活,除了你師父和你這兩趟,另外七趟……我一直以為是空單,是陰律的玩笑。現在我才明白,那不是空單,是‘預簽契’!”他看向林閻,眼中滿是驚駭,“那七個人,本該在你之前就死於非命,但他們的死劫,都被‘林閻’這個名字給頂了!你燒了名字,等於掀了桌子,現在……債主找上門了!”
秦九棺的動作比話語更快,他麵沉如水,左手一翻,三枚通體烏黑的黑檀釘已然在握。
他身形一晃,不發一言地將三枚釘子精準無比地釘入了林閻影子的三個角落。
釘子入地無聲,卻仿佛釘住了某種無形之物,那條正在不斷剝離蔓延的灰色絲線,速度明顯減緩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秦九棺才站起身,聲音低沉而凝重:“我秦家的鎮棺釘,隻能鎮一時。棺不過三更,債不過子時。從現在到子時,你隻剩下六個時辰。子時一到,萬債歸身,你的影子會被瞬間抽幹,神魂俱滅,連輪回都入不了。”
六個時辰!
林閻盤膝而坐,麵色冷峻。
他沒有絲毫慌亂,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靜。
他逼出一滴眉心精血,點在身前那張從老癲道手中得來的生死簿殘頁上,試圖以這陰間至寶的殘存神威,鎮壓住那道詭異的灰絲。
然而,當蘊含著他巫血之力的殘頁氣息覆蓋過去時,那灰絲隻是微微一顫,便再無反應。
一股來自更高層級、更古老法則的威壓從灰絲上傳來,竟讓生死簿殘頁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輕鳴。
這債,連生死簿都管不了!
就在林閻心中一沉的刹那,一直躲在遠處偷偷摸摸的老癲道突然瘋了似的撲了過來,一把將一枚鏽跡斑斑、看不出本來麵目的銅牌塞進了林閻的手心。
“用這個!用這個!”他語無倫次,眼神裏滿是恐懼和激動,“那天……那天在無門墓,我拍到了!那些從墓裏走出來的‘代閻者’,他們的影子裏,也……也有這根線!我以為是拍壞了,把視頻刪了,可債……債是刪不掉的啊!”
林閻低頭看去,那是一枚樣式古怪的銅牌,上麵似乎刻著“互動直播”四個早已模糊的陽刻小字。
他立刻認出,這正是當年那個倒黴的戶外主播團隊遺落在墓口的設備殘骸。
他正要發問,卻忽然感覺到銅牌內部,竟嵌著一道極其微弱的靈光。
那靈光不是法力,不是魂力,而是一種純粹的記錄,是當年直播時,那攝像頭無意間捕捉並烙印下來的一縷……“陰律殘響”!
沒有絲毫猶豫,林閻將銅牌直接按在了自己影子裏那灰色絲線的源頭之上,隨即催動巫血,將其強行激活!
銅牌劇烈一震,那道陰律殘響瞬間被激發。
刹那間,林閻的眼前不再是荒原,虛空中浮現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
那是一個個穿著不同時代服飾的“林閻”,有身披甲胄的將軍,有手持羅盤的方士,有長衫飄飄的文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在走出無門墓的那一刻,影子裏延伸出這樣一根灰絲。
他們茫然地行走在荒原上,最終,都在某個地方轟然倒地,暴斃而亡。
他們的屍體完好無損,唯獨影子,被那根灰絲抽得一幹二淨,化為虛無。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林閻腦中的所有迷霧。
他猛然醒悟,錯了,所有人都錯了!
“不是他們成了代罪者……是他們的死,才讓‘林閻’這個名字,能作為契約繼續存在下去!”
真正的循環,不是代罪,而是“以死續名”!
每一代“代閻者”的死亡,都是一次獻祭,用他們的魂與影,來填補“林閻”這個名字所欠下的滔天陰債,從而讓這個名字能夠繼續流傳,等待下一個祭品的出現。
他林閻,就是最新的那個祭品!
想通了這一切,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從林閻心底直衝天靈蓋。
他不是任何人的延續,更不是用來償債的祭品!
“我不是來續名的!”他圓睜雙目,眼中血絲密布,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同時將那枚剛剛與他神魂相連的無名印,狠狠地按入了那枚顫抖的銅牌之中,發出一聲驚天怒喝:“我是來斷契的!”
轟!!!
銅牌應聲炸裂成無數碎片!
那道被強行激活的陰律殘響與林閻的無名之印、巫族精血悍然對撞,引發了一場法則層麵的劇烈風暴。
那根連接著林閻影子的灰色絲線,像是被火焰灼燒的毒蛇,猛地劇烈震顫起來,隨即,竟開始以比蔓延時快上十倍的速度,瘋狂地倒卷而回!
灰絲倒卷,如同收回一張撒向陰間的巨網。
荒原的極深之處,仿佛跨越了無盡的空間與時間,驟然傳來三百七十二聲整齊劃一的悲哭,那哭聲充滿了怨毒與不甘,卻又在響起的一瞬間,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嚨。
“噗!”林閻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臉色慘白,但他眼中的光芒卻亮得驚人。
他腳下的影子,雖然被剝離的地方依舊殘缺了一角,沒能完全恢複,但那根索命的灰絲,已經徹底斷裂消失。
秦九棺默默地走上前,彎腰拔出三枚黑檀釘,仔細地收入木匣之中,聲音裏帶著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你斷了和你有關的契,可債沒消……它隻是失去了目標,會循著陰律的指引,去找下一個與這份契約有牽連的‘林閻’了。”
墨三姑捂著胸口,勉強站穩,她破碎的瞳孔已經無法視物,卻仿佛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她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南方,喃喃自語:“那邊……好重的陰氣……有一座新墳,碑上無字,卻刻著半枚玉簪的紋路。”
一直沉默不語的駝爺,在聽到“新墳”二字時,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林閻一眼,一言不發,默默地轉身,牽起了一旁安靜吃草的老駱駝。
“駝爺,你去哪?”林閻問道。
駝爺的腳步沒有停下,隻是傳來一句蒼涼而沉重的話語。
“我這輩子迎來送往,規矩不能破。我該去……送最後一程了。”
風沙驟然卷起,吹動著他襤褸的衣衫。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林閻識海中那十九根凝實的信芽,毫無征兆地微微顫動起來,仿佛在遙遠的時空彼岸,感應到了什麽。
就好像在某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有人正拿著刻刀,在一塊冰冷的石碑上,緩緩刻下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