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十二月初，杭州便飄起了細雪，薄薄一層覆在辰星互動的玻璃窗上。楊龍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沿。熱氣氤氳間，一雙柔軟的手臂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
    "在想什麽？"豆豆的聲音悶在他肩胛骨處，帶著剛睡醒的含糊。
    楊龍放下杯子，轉身將她摟進懷裏。她穿著他的舊毛衣，寬大的領口滑到一邊，露出鎖骨處淡淡的紅痕。他伸手替她攏了攏衣領："宋薇娜說服務器又崩了。"
    "這次又是什麽原因？"豆豆仰起臉，睫毛在晨光裏撲閃。
    "她堅稱和昨晚分手沒關係。"楊龍低頭蹭了蹭她鼻尖，"但張毅查日誌發現，確實是感情糾紛導致的數據庫波動。"
    豆豆噗嗤笑出聲，眼角彎成月牙。晨光透過雪幕落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楊龍忽然想起七年前那個暴雨夜，她蜷縮在機房角落調試代碼的模樣——那時她連與他對視都會臉紅。
    "笑什麽？"豆豆戳他胸口。
    "笑某人現在膽子大了。"他捉住她作亂的手指，"當年在電玩展送鑰匙扣時，手抖得像帕金森。"
    豆豆耳尖瞬間通紅，掙開他的手去夠辦公桌上的馬克筆："誰、誰抖了！我是怕你嫌棄那個蟲族女王造型太醜——楊龍！"
    男人已經攔腰將她抱起來轉了個圈。毛衣下擺翻卷，露出腰間雪白的肌膚。窗外積雪壓斷樹枝的脆響與她的驚叫混在一起，馬克筆咕嚕嚕滾到茶幾底下。
    豆豆最近總是容易疲倦。
    楊龍第三次發現她在會議室打盹時，陽光正斜斜地穿過百葉窗，在她睫毛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她麵前攤開的《星辰物語》角色設計稿上，鉛筆線條漸漸歪斜，最後變成一團亂麻。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把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
    "唔......"豆豆迷迷糊糊睜開眼，"我睡著了？"
    "十分鍾。"楊龍蹲下來與她平視，拇指擦掉她嘴角的口水印，"要不要回家休息？"
    豆豆搖搖頭，突然捂住嘴衝向了洗手間。
    等楊龍追過去時，她正趴在洗手台前幹嘔，水珠順著發梢滴在大理石台麵上。他遞過去溫水時碰到她的手，冰涼得像十二月西湖的水。
    "腸胃炎？"他皺眉，"還是......"
    豆豆漱口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們同時看向對方，又在目光相觸的瞬間各自移開。
    藥店驗孕棒顯示兩道杠的那個晚上，豆豆坐在浴缸邊緣發呆。楊龍單膝跪在她麵前，握著她的腳踝幫她穿拖鞋。
    "明天去醫院確認。"他說得平靜，手指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發抖。
    豆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如果是真的......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楊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某個深埋在記憶裏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女孩。"他聽見自己說，"叫豆苗好不好？"
    "為什麽是豆苗？"
    "因為......"他抬頭看她，浴室暖黃的燈光落進她瞳孔裏，像很多年前那個雪夜裏，哈爾濱街角的霓虹，"豆豆的苗，聽起來就很可愛。"
    他沒有說，在那個沒能重來的世界裏，他隻能滿眼嫉妒的看著豆豆和郝義的孩子豆苗兒。
    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
    楊龍盯著"婦產科"三個猩紅的大字，忽然想起2001年那個夏天。重生後的第一秒，他站在的電梯間裏，看著豆豆抱著一摞搖搖欲墜的文件走向他。
    如果當時他讓開了——
    "楊龍？"豆豆輕輕拽他袖子，"到我們了。"
    b超室裏很暖和。醫生往豆豆平坦的小腹上塗凝膠時，楊龍死死盯著顯示屏。灰白的噪點中突然出現一個小黑點，像宇宙初開時的第一個像素。
    "恭喜。"醫生笑著說，"差不多八周了。"
    豆豆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檢查床的塑料布上。楊龍彎腰去擦，發現自己的手抖得比七年前接住她那摞文件時還厲害。
    "是豆苗。"他貼著她耳畔說，聲音啞得不成樣子，"真的是豆苗......"
    回家路上飄起了雪。豆豆把b超照片對著路燈看了又看，忽然說："其實我上周就猜到了。"
    "嗯？"
    "突然聞不了咖啡味。"她笑著指他手裏的紙杯，"你每天早上的美式，以前我覺得香，現在一聞就想吐。"
    楊龍立刻把咖啡扔進垃圾桶。
    "還有呢？"他問。
    "嗜睡，胃口變奇怪......"豆豆掰著手指數，"昨天半夜突然想吃建三江的凍梨，想著想著就哭了。"
    楊龍突然停下腳步。雪花落在她發間，像許多年前哈爾濱初遇時的樣子。他伸手拂去那些晶瑩的六角形冰晶，輕聲說："明天我讓老家寄一箱來。"
    "要蘸蜂蜜的那種。"
    "好。"
    "還要你媽媽醃的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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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楊龍。"豆豆突然很認真地看著他，"你會是個好爸爸的。"
    雪越下越大。他把她裹進大衣裏，兩個人的體溫融化了落在肩頭的雪花。遠處不知誰家在放煙花，爆裂聲驚起了梧桐樹上的麻雀。
    "這次我一定會做得更好。"他在她發頂落下一個吻，聲音輕得像是說給自己聽。
    細碎的雪花一連飄了幾天，將辰星互動的玻璃幕牆蒙上一層朦朧的霧氣。楊龍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杯沿，目光落在辦公桌上那份最新的財報上——《星辰之舞》的營收曲線像一把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割裂著他的預期。
    豆豆推門進來時，手裏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她的腳步比平時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喝點熱的。”她把牛奶遞給他，自己卻皺了皺眉，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楊龍接過杯子，順勢握住她的手：“還是聞不了咖啡味？”
    “嗯。”她撇撇嘴，有些懊惱，“明明以前最喜歡你煮的咖啡，現在光是聞到就想吐。”
    他輕笑，指腹摩挲著她的虎口：“那以後公司改成牛奶供應。”
    豆豆瞪他：“別鬧，宋薇娜會殺了你的。”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宋薇娜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手裏舉著一份文件：“老大！《幻靈戰記》的流水又破紀錄了！單日充值突破兩百萬！”
    楊龍接過文件，掃了一眼數據，眉頭卻未舒展。
    豆豆察覺他的沉默，輕聲問：“怎麽了？”
    “沒什麽。”他合上文件，語氣平靜，“隻是覺得有點諷刺。”
    宋薇娜眨了眨眼：“諷刺什麽？”
    “我們投入最多心血的《星辰之舞》，玩家評價高，劇情精致，可營收連《幻靈戰記》的零頭都趕不上。”他頓了頓，看向豆豆，“你設計的那些過場動畫，甚至被玩家稱為‘國產遊戲之光’，可最終支撐公司運轉的，卻是我們當初最不想做的氪金卡牌。”
    豆豆抿了抿唇，沒說話。
    宋薇娜倒是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市場就是這樣嘛，玩家一邊罵氪金，一邊又忍不住抽卡。反正賺了錢，我們才能繼續做想做的項目。”
    楊龍沒反駁，隻是看向窗外。雪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
    豆豆的孕期反應越來越明顯。
    某天深夜，楊龍還在書房修改《星辰物語》的企劃案，突然聽到廚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走過去，發現豆豆正蹲在冰箱前，抱著一罐蜂蜜直接往嘴裏倒。
    “豆豆？”他愣了一下。
    她抬起頭，嘴角還沾著琥珀色的蜜糖，眼神卻委屈得像個孩子：“……突然想吃甜的。”
    楊龍蹲下身，輕輕擦掉她唇角的蜂蜜：“想吃就吃，但別直接喝，小心齁到。”
    豆豆卻突然紅了眼眶：“楊龍，我是不是變醜了？”
    他一怔：“怎麽會？”
    “我胖了，臉上還長痘，昨天畫設計稿的時候，手抖得連直線都畫不直……”她越說越難過，聲音漸漸低下去，“《星辰物語》的角色設計拖了這麽久，我是不是……沒用了？”
    楊龍心髒猛地一縮。他伸手將她摟進懷裏，掌心貼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豆豆，你設計過‘網購仙女’，促成和阿裏合作；你畫的‘金發旅者’，是未來《原神》的雛形；你甚至讓ufotabe的製作人近藤光都佩服——這些，難道會因為懷孕就消失嗎？”
    她埋在他肩頭，悶悶地說：“可我現在連咖啡味都聞不了……”
    他低笑：“那正好，省得你熬夜。”
    豆豆捶了他一下，卻沒用力。
    公司會議上，張毅匯報了《星辰之舞》的最新數據。
    “玩家留存率很高，但付費率不足5。”他推了推眼鏡，“大部分玩家反饋……劇情太長了，沒法跳過。”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
    彭旭敲了敲桌子，語氣冷靜：“市場就是這樣，玩家沒耐心看劇情，他們隻想抽卡、變強、炫耀。”
    楊龍沒說話，目光落在豆豆身上。她正低頭翻看玩家留言，指尖在某條評論上停留——“《星辰之舞》的劇情是我玩過最好的，但第二次刷實在有點累，能不能加個跳過？”
    他忽然開口：“不跳。”
    所有人看向他。
    “《星辰之舞》的核心就是劇情，如果為了迎合市場改成快餐模式，那和《幻靈戰記》有什麽區別？”他頓了頓，看向豆豆，“不過，我們可以把劇情切割成更短的章節，加入自動播放和回放功能。”
    豆豆眼睛一亮：“就像追番一樣？”
    “對。”他點頭，“未來的《原神》也一樣——劇情必須精致，不能跳過，但我們會加入抽卡係統平衡營收。”
    彭旭挑眉：“你倒是想得遠。”
    楊龍笑了笑，沒解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來的玩家會為什麽買單——不是單純的數值，而是情感。
    春節前夕，豆豆的孕肚已經很明顯。
    某天清晨，她突然搖醒楊龍：“我想吃建三江的凍梨。”
    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好，我讓老家寄……”
    “現在就要。”她固執地說。
    楊龍睜開眼，發現豆豆眼眶泛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他瞬間清醒，翻身坐起：“現在？”
    “嗯。”她點頭，聲音帶了點哽咽，“蘸蜂蜜的那種。”
    他歎了口氣，拿起手機撥通了秦佳寧的電話：“老秦，你店裏還有凍梨嗎？”
    電話那頭傳來秦佳寧的哈欠聲：“大哥，現在才五點……”
    “豆豆想吃。”
    “……等著，我讓人送過去順豐，明天到。”
    掛斷電話，楊龍揉了揉豆豆的發頂：“滿意了？”
    她破涕為笑，湊過來親了他一下：“楊龍，你真好。”
    他無奈地搖頭，心裏卻軟成一片。
    窗外，杭州迎來了這一年的第一場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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