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陌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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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骨猙
玉門關的殘陽如同一灘凝固的人血,將斑駁的夯土城牆染成暗紫色。張守瑜的屍身被七支長矛盾穿在關樓箭垛之間,玄鐵鍛造的明光甲胄已多處開裂,縫隙間凝結的冰晶泛著詭異的紫黑色——那是吐蕃巫祝的毒咒在屍身表麵結成的霜花。校尉王敢踩著滿是箭鏃的甬道狂奔,戰靴碾過凍硬的血痂時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城頭二十架床弩的弦聲已變得斷斷續續,箭槽裏隻剩下三支尾羽破損的流矢。
"第三段女牆要塌了!"了望兵的慘叫被彎刀劈砍聲撕碎。二十步外,吐蕃重騎的月牙彎刀正一下下剁在榆木城門上,包鐵門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王敢突然瞥見崩口處露出的半截陌刀——那是三天前戰死的弟兄李柱留下的兵器,刀身楔進城牆裂縫寸許,寒光凜凜的刀刃朝外斜指。他猛地扯下腰間牛皮水袋,朝著二十步內的傷兵嘶吼:"把刀全拔出來!刀刃朝外,楔進牆縫!"
十三名斷肢少臂的傷兵拖著兵器撲向缺口,血滴在青灰色城磚上綻開暗紅梅朵。當第一柄陌刀被生生從戰友屍骸旁拔出時,刀鐔處還掛著半片凍僵的衣袖。這些曾在隴右道令敵膽寒的兵器,此刻被倒插在城牆崩口,十八柄刀刃朝外組成的鋼鐵荊棘在暮色中泛著冷光,竟讓吐蕃騎兵的馬隊在十步外生生頓住。
"取火油!"王敢撕開染血的戰袍,露出胸前三道箭疤。昨夜從關內地窖運來的十二壇火油,此刻隻剩三壇完好。二十名傷兵每人抱起半人高的陶罐,麻繩捆紮的引信在夜風裏搖晃。他們大多是隴右軍的老卒,知道這是上官女史半年前在西市酒肆琢磨出的殺招——雙層陶罐內,上層是從高昌商人處購得的石油,下層填著河湟穀地燒製的生石灰,封口處浸過桐油的麻布隻需擦著火星,便能引動驚天爆燃。
第一個躍下城頭的傷兵被流箭射中肩胛,陶罐砸在吐蕃騎兵陣前的瞬間,麻布引信擦著沙礫燃起。藍紫色的火焰驟然炸開,石油混合著生石灰爆發出刺目火光,正在衝鋒的戰馬前蹄騰空,馬鼻被灼人的熱氣燙得滲血。鎖子甲在高溫中迅速發燙,吐蕃兵的慘叫聲裏混著甲片熔粘皮肉的滋滋聲,十步內的騎兵連人帶馬在火海中翻滾,沙地上很快多出十幾具焦黑的軀體,甲胄縫隙間還在騰起細煙。
關樓暗室內,軍械官李淳風正在用牙齒咬開最後一支箭杆。鬆木箭杆裏藏著他昨日從傷兵腿上剜下的膿血,混合著從馬廄偷來的馬鬃,此刻正被他用牛筋細細纏在弩弦上。獨眼中倒映著城下攢動的吐蕃軍旗,那麵繡著金輪咒的狼頭旗正在百步外緩緩前移——旗手身後,是準備發起第二輪衝鋒的吐蕃重步兵。
"把弦再繃緊三指。"他對身旁斷了三根手指的夥夫說道,布滿老繭的手掌撫過床弩的青銅望山。這架用關樓梁柱臨時改製的弩機,弩臂上還留著前日被投石砸出的裂痕。當旗手進入三十步射程時,李淳風突然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獨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放!"
毒箭離弦的瞬間,他聽見自己左臂舊傷處的骨裂聲——那是五年前在碎葉城被狼牙棒打斷的肱骨,此刻正隨著弩機的震動發出抗議。箭頭精準貫穿三重犛牛皮盾,旗手胸前的護心鏡應聲而碎,黑紫色的膿血順著箭杆倒灌進傷口,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叫聲,便直挺挺栽倒在沙地上。吐蕃軍陣中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狼頭旗轟然倒地的刹那,三十步內的步兵開始慌亂後退。
"推武剛車!"王敢的吼聲驚飛了城頭的寒鴉。十二輛被改造成刺蝟的戰車從關內推出,車轅上釘著七柄陌刀,車輪邊緣嵌著半尺長的狼牙鐵釘。幸存的三十名守軍推著戰車碾過城下的屍堆,陌刀刀刃切入凍硬的屍身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車輪碾過吐蕃兵的胯骨時,脆響與悶響交織成戰死者的安魂曲。當先那輛戰車的車軾上,還捆著昨日戰死的隊正遺體,殘破的軍旗在屍身背後獵獵作響。
驚雷破
湯泉宮地底的震動傳來時,上官婉兒正在火藥庫最深處擦拭青銅燭台。十二盞玄武紋銅燈在潮濕的洞穴裏明明滅滅,映得她眉間的花鈿忽明忽暗。武媚娘的死士們穿著水牛皮靴,正將兩丈高的鐵炮推進發射陣位,炮身上"貞觀十七年工部監造"的銘文被醋浸泡三日,如今隻剩模糊的凹痕。
"姑母可曾想過,當年太宗皇帝命人鑄造這些鐵炮時,便已算到今日?"她指尖劃過冰涼的炮身,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感業寺,武媚娘握著她的手教讀《孫子兵法》的場景。那時姑母腕間的玉鐲硌得她生疼,如今那隻玉鐲正躺在她袖中,內側還刻著"日月當空"的密文。
暗渠裏傳來滴水聲,混著遠處死士們的低語。三百門鐵炮呈扇形排列,炮口對準湯泉宮正殿下方的承重柱。上官婉兒知道,這些本該用於抵禦突厥的重器,此刻將成為埋葬姑母的喪鍾。她摸出懷中的火折子,引信早已用浸過桐油的麻繩連成網絡,隻等一點星火,便能讓整座地宮化作熔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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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爆前一刻,記得用冷水潑炮身。"她對為首的死士頭領說道,那人臉上的刀疤從額角貫到下頜,正是當年隨武媚娘平定李敬業叛亂的狼衛統領。死士點頭時,她看見其腰間掛著半枚魚符——那是仿照吐蕃讚普牙帳的調兵符節,三天前由宮廷造辦處最頂尖的匠人趕製,邊緣還留著酸蝕的痕跡。
當第一聲悶雷從地底響起時,上官婉兒正將火折子拋向引信堆。藍焰騰起的瞬間,她轉身躍入淬火池暗渠,冰冷的泉水沒過頭頂的刹那,聽見身後傳來鐵炮受熱膨脹的吱嘎聲。地宮頂部的滲水突然變得滾燙,她貼著暗渠石壁下潛,數著心跳等待那聲巨響。
烈焰吞噬火藥庫的瞬間,三百門鐵炮在高溫中相繼炸膛。青銅炮閂如炮彈般射出,將地宮穹頂的青石磚轟出碗口大的窟窿,燃燒的硫磺混著硝石粉塵湧向上方的湯泉宮。武媚娘正在溫泉中閉目養神,金步搖上的東珠突然發出細微的爆裂聲,池水溫熱的水汽裏,她猛然看見水麵浮現出李淵開國那年的星象圖——熒惑守心,帝星隱沒。
"護駕!"貼身女官的驚叫被爆炸聲撕碎。琉璃瓦成片墜落,溫泉池底的青磚開始龜裂,武媚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金釵墜入池底,水麵激起的漣漪中,二十具焦黑的軀體從地宮缺口處墜落。狼頭死士們的手掌早已被高溫烤焦,卻仍死死攥著那半枚偽造的吐蕃魚符,符節上的犛牛紋在火光中扭曲,宛如某種不詳的預言。
當衝擊波震碎湯泉宮的十二扇青銅門時,上官婉兒正在暗渠盡頭的通氣口喘息。她摸了摸鬢角被熱氣灼傷的皮膚,指尖觸到潮濕的石壁上刻著的小字——"貞觀二十三年,工部郎中薛訥奉命督造陌刀三千"。水漬漫漶的字跡裏,仿佛還能看見那位陌刀名將當年的躊躇滿誌。渠水在腳邊嘩嘩流淌,帶著地底的硫磺味,她知道,屬於武媚娘的時代,此刻正隨著坍塌的宮牆一起崩塌。
金戈烈
李琰的三千玄甲軍在戈壁灘上已埋伏三日。當吐蕃輜重隊的揚塵在 horizon 線出現時,副將遞來的牛皮水袋已結出薄冰。他摘下頭盔,任由夜風拂過被甲胄壓得發麻的鬢角,目光掃過隊列中整齊排列的改良武剛車——車頂的寒鴉箭匣經過三次改良,此刻正隨著戰馬的踏步輕輕晃動,裏麵裝著五千枚淬毒鐵砂。
"傳令下去,見旗號便散開。"他的銀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鞍旁懸掛的九環陌刀曾屬於他的祖父,刀鞘上的血槽裏還刻著"破陣"二字。三千騎兵同時按住刀柄,馬蹄在沙地上踏出細碎的坑窪,等待著那抹代表衝鋒的赤旗揚起。
吐蕃輜重隊的前鋒進入射程時,李琰突然看見對方隊列中閃過幾麵狼頭旗——那是吐蕃左賢王的直屬衛隊,甲胄上鑲嵌的綠鬆石在月光下格外醒目。他嘴角微揚,舉起手中令旗猛地揮下,三千玄甲軍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露出後方三百架武剛車。
"開匣!"隨著車正的暴喝,每架武剛車頂部的十二具箭匣同時開啟。淬毒鐵砂混著碎瓷片在強弩推動下呼嘯而出,形成寬達百步的死亡彈幕。前排的吐蕃戰馬首當其衝,鐵砂射穿馬眼和鼻孔,驚馬在劇痛中尥起後蹄,將背上的騎兵掀翻在地。淬毒的鐵砂見血封喉,中箭的吐蕃兵甚至來不及慘叫,便覺喉頭一甜,倒地時七竅已滲出黑血。
"取槊!"李琰雙腿一夾馬腹,丈八馬槊在手中挽出七朵槍花。吐蕃先鋒官格桑正揮舞著鋸齒彎刀衝來,頭盔上的犛牛尾羽在風中狂舞。兩馬相交的刹那,李琰的槊尖突然變招,順著格桑的刀背滑向護心鏡,玄鐵槊尖與青銅鏡碰撞的火星中,護心鏡應聲而飛,露出下麵被曬成古銅色的胸膛。
格桑顯然沒料到唐軍主將如此身手,倉促間扯動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的瞬間,他的彎刀已改劈為刺,直取李琰麵門——這是吐蕃騎兵慣用的"同歸於盡"招式,借戰馬騰空的力量增強劈砍威力。李琰卻不慌不忙,借著戰馬前衝的慣性滾鞍下馬,袖中魚腸劍如靈蛇般探出,寒光閃過,格桑坐騎的腿筋已被挑斷。
戰馬悲鳴著摔倒在沙地上,將格桑壓在身下。李琰的馬槊幾乎同時抵住他的咽喉,卻見這位吐蕃勇士竟咧嘴一笑,缺了門牙的嘴裏滲出黑血——他早已服下必死的毒丸。"大唐小兒...你們的陌刀...終將被我們的彎刀斬斷..."話音未落,便氣絕身亡。
殘陽升起時,戈壁灘上已躺滿兩千具吐蕃兵的屍體。李琰看著麾下士兵將陣亡的玄甲軍遺體擺成北鬥七星形狀,每具屍體的手中都握著半段陌刀,刀刃朝向西北——那是吐蕃王庭的方向。他蹲下身,為一名年僅十七歲的士卒合上雙眼,少年頸間掛著的,是用陌刀殘片打磨的護身符,上麵刻著"歸家"二字。
鳳翼展
上官婉兒從暗渠爬出時,黎明前的寒風正卷起細沙。她手中緊握著半枚熔化的調兵符,銅質符節在掌心烙下燙痕。將作監的外牆爬滿薜荔,她踩著牆頭的瓦當縱身躍下,腰間的焦尾琴發出輕響——那是用先帝賞賜的桐木所製,琴弦裏藏著開啟秘庫的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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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庫入口在將作監後園的假山下。上官婉兒將焦尾琴橫放在石案上,琴弦與石縫中的銅鉤相扣,輕輕撥動宮商角徵羽五音,地麵突然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厚重的青石門緩緩開啟,三百套貞觀年間的明光甲胄在燭火中泛著冷光,甲片上的鎏金團龍紋雖已斑駁,卻仍透著皇家的威嚴。
"先帝果然留了後手..."她指尖撫過甲胄胸前的"貞觀"銘文,忽然在角落發現半幅羊皮卷。展開時,薛訥的字跡撲麵而來:"陌刀之魂,在刃亦在人。刀長一丈,重十五斤,非力雄者不能用。"圖紙上畫著改良的陌刀結構,刀頭弧度比現行製式多出三分,刀背血槽更深,顯然是為破甲而設計。
五更鍾聲響起時,長安武庫升起赤黃雙煙——那是開爐鍛造的信號。三百名從西市緊急征召的工匠在禁軍監視下湧入陌刀坊,淬火池裏的水已換作驪山溫泉。上官婉兒親自掌鉗,將新煉的百煉鋼放入爐中,火星濺在她前日被灼傷的手腕上,她卻渾然不覺。
當第一柄新陌刀淬火而出時,晨光正刺破雲層。刀身映著初升的太陽,刃口泛著湛藍的寒光。上官婉兒隨手揮刀,三尺外的吐蕃製式彎刀應聲而斷,斷口處整齊如切豆腐,圍觀的工匠中響起壓抑的驚歎。她摸著刀鐔處新刻的"鳳翼"紋,忽然想起昨夜在秘庫看見的景象——三百套甲胄旁,整齊堆放著三千柄未啟封的陌刀,刀柄上係著的絲絛,正是當年她為薛訥將軍挑選的月白色。
巳時三刻,八百裏加急驛馬衝進朱雀門。驛卒身上的甲胄還帶著戈壁的沙塵,懷中的黃綾上蓋著李琰的私印。與此同時,湯泉宮傳來急報:"天後急病崩於行宮。"上官婉兒看著案頭擺好的新陌刀,刀刃上倒映著她眉間未褪的血痕——那是昨夜鍛造時濺上的火星所灼。她忽然輕笑一聲,指尖劃過刀身,喃喃自語:"姑母,您看這陌刀之魂,究竟是鐵與火的淬煉,還是人心的執念?"
窗外,長安城的晨鍾再次敲響。陌刀坊內,錘打鐵器的聲音如春雷滾過,驚起簷角棲息的寒鴉。那些曾被吐蕃視為噩夢的兵器,此刻正帶著新的鋒芒重生,刀身上凝結的,不僅是百煉精鋼,更是無數將士的忠魂與一個王朝的鐵血意誌。上官婉兒知道,屬於陌刀的傳奇,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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