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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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門關的城堞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泛著青灰色冷光,旗杆上的唐字大旗被西北風吹得獵獵作響,裂帛般的聲響中夾雜著冰粒撞擊甲胄的碎響。李琰的指尖撫過女牆缺口處的箭痕,青磚碎屑混著未融的積雪滲入甲縫,刺骨的寒意順著指節爬向心口。十裏外的吐蕃大營燈火通明,數十架巢車正在牛皮帳篷間組裝,五丈高的木質框架裹著浸油牛皮,底部鐵輪碾過雪地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驚起數隻棲息在烽燧上的寒鴉。
    "《衛公兵法》第七卷在此。"親衛呈上的絹帛古卷邊角泛著焦痕,李靖的朱筆批注在月光下清晰可辨,"臨高車攻城,當毀其足,亂其目。"李琰的指尖劃過"鐵輪"二字的圈注,忽然聽見上官婉兒的靴跟碾碎冰棱的聲響——她正披著月白色鬥篷,衣襟上繡著的暗紋在雪光中隱現,正是昨夜從波斯商隊截獲的星圖。
    "吐蕃人改良了巢車的配重係統。"她的指尖點在圖上,袖口滑落露出腕間銀鐲,正是三年前在碎葉城從波斯工匠處繳獲的星象儀部件,"每架巢車配備三百張角弓,箭塔視野覆蓋全城製高點。"李琰忽然注意到她鬢角沾著的硫磺粉,想起子時三刻她在火藥庫調配猛火油的場景,睫毛上還凝著細小的結晶。
    寅時三刻的梆子聲剛落,吐蕃大營突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戰吼。三十架巢車如移動的山嶽壓向城牆,牛皮擋板上繪著的犛牛圖騰在火把照耀下張牙舞爪,車體內傳來的弓弦拉動聲,像極了深秋枯木斷裂的脆響。
    "令旗三展,霹靂車出列!"李琰的令旗在風雪中劃出銀弧,二十架藏在甕城深處的改良霹靂車緩緩推出。這些由薛訥臨終圖紙改製的器械,頭臂以遼東柘木為骨,外裹三層浸過桐油的駱駝皮,車軸處刻著的八卦紋路,正是上官婉兒根據渾天儀刻度設計的平衡裝置。
    "換彈!"隨著車正的暴喝,士卒們將尋常石彈換成中空陶罐——罐內裝著西域胡商秘售的猛火油,封口處纏著浸過硫磺的麻布條。當巢車進入二百步射程,李琰的令旗猛然揮下,二十八架霹靂車同時發出悶吼,陶罐破空的尖嘯聲中,二百步內的雪地突然被映成橘紅色。
    第一架巢車的牛皮擋板被陶罐擊中時,猛火油如岩漿般飛濺,浸油的牛皮瞬間燃燒,火舌順著木質框架竄向箭塔。吐蕃弓手的慘呼聲中,巢車頂部的了望台轟然坍塌,燃燒的殘骸砸向衝鋒的步兵方陣,在雪地上砸出數十個焦黑的窟窿。
    "陌刀營,出鞘!"趙四郎的暴喝震落城頭積雪,這位曾隨薛訥征戰安西的老將,此刻身披明光甲,肩扛七尺陌刀,刀刃在雪地反光中泛著幽藍。五百陌刀手如牆而進,刀身相擊發出的清越鳴響,竟蓋過了吐蕃重騎的馬蹄聲。
    首當其衝的吐蕃重騎揮舞著鋸齒彎刀劈來,鎖子甲上的銅環在火光中閃爍。趙四郎的陌刀卻突然下沉,刀刃貼著冰麵掃向馬腿,七尺長刀在積雪中劃出三尺深溝,戰馬前蹄應聲而斷。他就勢前衝,刀柄尾錐狠狠砸入敵將麵門,護目鏡碎裂的脆響中,血漿混著碎冰濺上他的護頸,在月光下凝成暗紅的冰晶。
    中軍帳內的炭盆劈啪作響,波斯公主阿黛爾正用銀刀切割著羊皮密卷,琥珀色瞳孔倒映著跳動的火焰。忽然間,三枚尾羽染著孔雀藍的弩箭破風而入,釘在她鬢邊的立柱上,翎根處的朱砂小楷寫著"滅口"二字——正是昨夜被處決的波斯侍女的字跡。
    "這便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她反手抽出發間金簪,簪頭機關驟然啟動,細如發絲的銀絲如蛛網般射出,將刺客的短刀絞成碎片。帳外傳來親兵的慘叫聲,上官婉兒掀簾而入時,手中的算籌還滴著鮮血,月白色裙角沾滿火油痕跡。
    "公主的侍女在糧倉縱火,"她的指尖劃過算籌上的八卦符號,"可惜她們不知道,糧倉頂棚鋪的是浸過雪水的牛皮,猛火油遇冷凝結。"阿黛爾忽然輕笑,扯開束腰錦帶,內襯上用胭脂繪製的吐蕃布防圖在炭光中顯現,墨線勾勒的羊同古道上,密密麻麻標著三十六個烽火台。
    "妾身若真想作亂,"她的指尖劃過圖上的玉門關標記,腕間銀鈴突然發出不同尋常的顫音,"何須用這些拙劣的機關術?"帳外突然傳來駱駝的嘶鳴,二十匹馱著火油罐的波斯商隊衝破轅門,火油罐上的狼頭標記在風雪中若隱若現——那是吐蕃左賢王的徽記。
    李琰的橫刀驟然出鞘,刀刃卻在距阿黛爾咽喉三寸處頓住:"三日前,慕容燕的玉玨出現在你的香囊裏。"公主的瞳孔驟縮,銀鈴的顫音突然變調,遠處的吐蕃中軍大營同時亮起信號彈,三十架包鐵衝車如鐵獸般撞向城門,衝車前端的青銅撞角裹著犛牛血,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衝車撞擊城門的巨響震得城磚簌簌而落,李琰奪過親衛手中的角弓,三棱箭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箭杆中空,內裝吐穀渾秘製的"迷心散"。弓弦繃緊的刹那,他看見衝車觀察孔內閃過吐蕃巫祝的青銅麵具,箭頭精準射入孔中,毒煙順著縫隙滲入衝車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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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叫聲幾乎瞬間響起,衝車內部爆出火光,受驚的犛牛在狹窄空間裏亂撞,將衝車木質框架撞出裂痕。上官婉兒趁機拉動甕城機關,千斤閘轟然落下,將先鋒衝車困在內外城之間的夾道,二十架投石車同時啟動,將浸過桐油的巨石砸向夾道,火舌瞬間吞沒了掙紮的吐蕃兵。
    "放滾雷!"令旗揮動時,城牆暗格中滾出百顆鐵刺球,這些直徑三尺的殺器表麵布滿尺長倒刺,浸過天山雪豹的毒液。鐵刺球在斜坡加速後如流星般衝下,吐蕃盾陣的圓盾被刺得千瘡百孔,潰兵又被預埋的絆馬索掀翻,雪地頓時被染成暗紅,倒刺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光。
    阿黛爾突然躍上城垛,七弦琴奏出刺耳的波斯古調,聲波掠過吐蕃陣時,戰馬突然前蹄騰空,將背上的重甲兵甩入唐軍陷阱。她回眸一笑,琴音中竟夾雜著碎葉城特有的沙鷹啼鳴:"這是薩珊王庭的《破陣樂》,借貴國的地聽甕傳聲,倒也相得益彰。"話音未落,三支冷箭從叛軍陣營襲來,李琰本能地撲向她,肩甲與箭矢相撞迸出火星,溫熱的鮮血順著頸側滑落。
    地窖內的硫磺氣息令人窒息,上官婉兒的銀簪劃過磚縫,帶出的粉末在燭火下爆燃,騰起幽藍的火焰:"吐穀渾的"霹靂粉",遇水汽即燃,當年隋煬帝征高句麗時,曾用此粉燒毀鴨綠江浮橋。"李琰的指尖撫過城牆夾層的硝石顆粒,忽然想起慕容燕臨終前的血字——"碎葉城玉匠,雷火焚城"。
    阿爾達希爾抱著碎葉城模型闖入時,衣袍上還沾著城外冰川的寒氣:"兩城地基同出宇文愷的《都城圖記》,玉門若毀,碎葉的護城河將倒灌進地下火道!"他顫抖的手指點在模型暗門處,那裏刻著與玉玨相同的夔龍紋,正是李世民當年為西域諸城設計的聯動機關。
    李琰猛然想起三年前在長安見過的密卷,宇文愷在注疏中寫道:"西域諸城,地下火道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刻撫摸著城牆內的硫磺層,終於明白武媚娘為何將長安城防圖送給吐蕃——她要借西域諸城的聯動機關,將整個安西都護府葬入火海。
    "傳令下去,全城戒嚴,搜尋所有火道入口。"他的聲音在地窖中回蕩,目光落在阿黛爾手中的密卷上,波斯文標注的"布達拉宮地宮"字樣,與中文的"大明宮複刻圖"嚴絲合縫。原來吐蕃讚普不僅要攻破玉門關,更要在邏些城地底重建大明宮,借地脈之力顛覆大唐的星象氣運。
    暴風雪在子時達到頂峰,傷兵營內的油燈在風雪中明明滅滅。李琰獨自坐在角落包紮傷口,箭頭劃破的肩甲下,舊疤疊著新傷,像極了玉門關外的雅丹地貌。上官婉兒推門而入時,手中捧著的藥碗騰起熱氣,正是用碎葉城雪水熬製的金創藥。
    "殿下可知,"她的指尖輕輕按在他背心上的箭疤,聲音比風雪更輕,"那日在冰窟中,妾身說的"醜丫頭",其實是女扮男裝的..."話未說完,大地突然劇烈震動,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傳來,城牆崩裂的磚石砸在傷兵營頂,硫磺煙塵瞬間彌漫。
    李琰反手將她護在披風下,掌心觸到她發間的玉簪——那是用薛訥陌刀殘片磨製的,此刻正發出細微的顫音。鮮血從他崩裂的舊傷滲出,滴在她胸前的玉佩上,夔龍紋與慕容燕的玉玨突然發出共鳴,嚴絲合縫地拚合成完整的調兵虎符。
    "原來如此。"上官婉兒的聲音帶著釋然,虎符在掌心發燙,映出李世民的禦筆"玄武"二字,"先帝早將調兵符分成兩半,一半在玉門城牆,一半在碎葉玉匠手中。"李琰望著她被煙塵熏黑的麵容,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感業寺初見,她跪在佛前抄經,墨漬染髒了袖口卻渾然不覺。
    吐蕃的牛角號在此刻響徹雲霄,讚普親率的象陣踏碎晨雪,象首的青銅護麵在初陽下泛著冷光。李琰站起身,陌刀在手中劃出銀弧,刀刃映出天際的朝霞——那是大唐軍旗的顏色。三萬玄甲軍已在城下集結,馬蹄聲震落城頭積雪,如萬馬奔騰的戰歌在祁連山麓回蕩。
    "玄甲軍!"他的聲音穿透風雪,虎符在掌心灼灼發燙,"隨我破陣!"上官婉兒站在他身側,展開的令旗上繡著百鳥朝鳳圖——那是貞觀年間的祥瑞,此刻在風雪中獵獵作響,仿佛預示著四方來朝的盛景。
    雪,還在下。但玉門關的城樓上,唐字大旗終究沒有倒下。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在李琰的陌刀上,照在上官婉兒的令旗上,照在每一位浴血奮戰的唐軍將士身上,整個西域的風雪似乎都在這一刻屏息——因為他們知道,屬於大唐的鐵血傳奇,永遠不會在冰雪中凋零,隻會在戰火中愈發璀璨。
    百鳥朝鳳,鳳棲於鳳。這是屬於這個時代的注腳,也是刻在每一位唐人骨血中的信念: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護我河山者,百死無悔。而玉門關的這場雪,終將融化在春天的陽光裏,留下的,是永不褪色的戰旗,和世代傳唱的英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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