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滄海龍吟
字數:5667 加入書籤
崖州外海的浪頭像燒開的滾水,咕嘟咕嘟冒著白汽。李琰攥著船舷的手心裏全是汗,眼睜睜看著自家戰船被卷進漩渦裏打擺子——那哪是海浪,分明是鍋底燒開的沸湯,青藍色的火苗順著浪尖往上竄,把海天交界燒得一片模糊。船頭的了望兵突然扯著嗓子喊:"將軍!西南方向有倭船!"
陳阿大被粗麻繩捆在三丈高的桅杆上,後頸貼著曬幹的海藻,鹹腥氣直往鼻子裏鑽。他偏過頭,看見兒子陳小魚被反綁著跪在甲板上,發辮浸在海水裏,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二十步外的倭船甲板上,幾個頭戴鬥笠的武士正用刀尖撥弄著一堆黑黢黢的石頭——那些石頭他認得,去年在廣州港見過波斯商人賣,說是吸鐵石,能讓羅盤針轉圈圈。
"阿爹,你看!"陳小魚突然用膝蓋頂了頂他。順著兒子的目光望去,三艘黑沉沉的大船正劈開浪頭衝過來,船頭昂著丈許高的龍頭雕飾,龍嘴裏銜著拳頭大的銅珠子,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陳阿大猛地想起上個月在泉州聽來的傳聞:武周餘孽私鑄磁舶,船頭撞角用的是嶺南磁山挖出來的整塊磁髓,龍眼裏嵌著貞觀年間的開元通寶,說是能借"天子氣"鎮住磁力。
"不好!是磁舶!"李琰腰間的橫刀"噌"地出鞘,刀光映著他緊咬的牙關。他轉頭衝艙底大喊:"老周!把火鷂搬上來!快!"三十多個水兵踩著濕滑的甲板,扛出裹著牛皮的木箱。所謂火鷂,不過是竹箭綁著浸過桐油的麻布,可李琰昨兒特意讓夥頭軍熬了三桶醋,每支箭都在醋漿裏滾過三遭——他記得《武經總要》裏寫過,磁石遇酸會"泄力"。
"放!"李琰的刀背重重磕在木箱上。三十支火箭拖著橘紅色的尾巴騰空而起,麻布浸透的醋漿在半空甩出細霧。最前頭的磁舶突然冒起黑煙,船頭的日月旗"轟"地燒起來,旗麵上的金線滋滋作響,竟像是被什麽東西啃食。甲板上的倭僧惠明跳著腳罵:"八嘎!唐狗怎麽知道......"話沒說完,陳小魚突然拱著肩膀往桅杆上撞,麻繩在粗糙的木頭杆子上磨了十幾下,"啪"地斷成兩截。
"小魚!"陳阿大喉嚨裏像塞了團海帶。隻見兒子抱著半人高的銅佛首,踉踉蹌蹌往船舷跑。那佛首是三天前倭人從泉州港搶來的,據說是開元寺鎮寺之寶,脖子後頭有道暗槽,陳阿大曾瞥見惠明往裏頭塞過黑色粉末。"撲通"一聲悶響,海水濺起兩丈高的水花,佛首入水的刹那,海麵突然裂開個黑洞,漩渦卷著浪花往深處拽,三艘磁舶的龍骨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竟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擰著打轉。
"爹!船底有暗門!"陳小魚的腦袋從三丈外的浪花裏冒出來,頭發被海水泡得貼在臉上,"我看見他們往底艙搬鐵閘!跟《水部式》裏畫的一樣!"李琰猛地轉頭,衝身邊的玄甲衛大吼:"下去!撬開底艙!"五個披著熟銅甲的漢子摘下頭盔,腰間拴著牛皮氣囊,一個接一個紮進水裏。陳阿大心裏猛地一跳——《水部式》是貞觀年間頒行的水利法典,裏頭畫著黃河鐵閘的圖紙,怎麽會出現在倭人的船上?
水下傳來悶悶的敲擊聲。約莫一盞茶工夫,一個玄甲衛突然從水裏竄出來,懷裏抱著塊生鏽的鐵板,上頭模模糊糊刻著"河渠閘口尺寸"幾個字。"將軍!底艙全是這玩意兒!"他抹了把臉上的水,"還有熔到一半的鐵水,模子像是......像是炮筒!"李琰的臉色瞬間黑下來,他認得這鐵板——去年巡查洛陽糧倉時,見過工部庫藏的《水部式》抄本,裏頭畫的鐵閘跟這一模一樣。可這些本該用在黃河大堤上的鐵器,怎麽會變成倭人磁舶的零件?
玉門關的夯土牆被震得簌簌掉土,高仙芝頂著滿頭草屑,罵罵咧咧地從了望塔爬下來。城外傳來"嗡嗡"的低頻震動,像是有頭巨獸在地下喘氣。他踹開擋路的戍卒,靴底踩著牆根的碎石子,"咯吱咯吱"響得人心慌。"把老子的床弩推上來!"他拍著腰間的犀牛皮帶,"再他媽磨蹭,老子把你們全綁去給回鶻人當奴隸!"
三十六個壯漢喊著號子,把兩丈高的床弩推到垛口邊。這玩意兒是高仙芝去年從長安兵部磨了三個月才要來的,用秦嶺百年鬆木做弩臂,弓弦是二十張野牛筋擰成的,能把胳膊粗的鐵矛射到三裏外。他親自蹲在弩機前,用袖口擦了擦銅製的瞄準器——那是波斯商人進貢的"千裏鏡",能把遠處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透過鏡片,高仙芝看見大食軍陣前那尊黑黢黢的巨炮。炮管足有兩丈長,外頭鑄著纏枝紋,可炮口那截露出來的鐵芯......他猛地眯起眼——那鐵芯上的雲雷紋,分明是洛陽洛河底下鎮河鐵牛的紋路!武德年間鑄的八頭鐵牛,每頭都有萬斤重,去年突然從河裏消失,原來被熔了鑄炮!
"狗日的!"高仙芝一拳砸在弩機上,震得千裏鏡差點掉下去。他轉頭衝身後的裨將吼:"去夥房搬醋壇子!把鐵矛全泡進去!"大食人的磁炮他早有耳聞,說是用吸鐵石磨成粉摻在鐵水裏,能讓炮彈順著磁力飛——可磁石怕酸,這是他從龜茲商人口中套來的秘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在這時,大食軍陣中突然響起號角聲。高仙芝看見幾個蒙著麵紗的祭司掀開炮尾的暗格,裏頭露出一本鑲著金邊的書。雖然隔得遠,但那鎏金封皮上的"唐六典"三個字,就算化成灰他也認得——那是開元十年修訂的官修典籍,記錄著大唐所有官署的職權,怎麽會出現在敵營?
"放!"高仙芝猛地扳動弩機。裹著醋漿的鐵矛"嗡"地飛出去,在半空劃出道銀光。幾乎同時,大食祭司往炮膛裏撒了把黑色粉末,磁炮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炮彈擦著城牆飛過去,在二十步外的荒漠裏炸出個深坑,坑裏滲出青藍色的火苗——跟崖州外海的磁火一模一樣。
"將軍!磁炮炸了!"了望兵的喊聲裏帶著哭腔。高仙芝轉頭望去,隻見大食軍陣中濃煙滾滾,那尊巨炮歪倒在地上,炮管裂成兩半,裏頭掉出半本燒得焦黑的書。他踩著碎石跑過去,從瓦礫堆裏扒出塊青銅板——板麵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河渠篇"三個字雖已燒糊,底下的"宇文愷"私印卻清晰可辨。
"大人快看!"王忠嗣突然指著遠處的潰兵。隻見幾百個衣衫襤褸的民夫正用木鏟挖地,每個鏟子頭上都嵌著塊吸鐵石。他們挖出來的東西讓高仙芝渾身發冷——那是直徑三尺的銅柱,柱身上刻著"鎮國之柱"四個篆字,本該埋在長安太極宮的地基下,用來鎮住關中龍脈。
大明宮含元殿的蟠龍柱上,鎏金鱗片被晨光染成血色。上官婉兒捏著帕子的手微微發抖,帕角繡著的並蒂蓮蹭過磁蠱罐上的饕餮紋——那是昨夜大理寺從杜府地窖搜出的物件,罐子裏泡著的《唐六典》殘頁此刻正蜷曲著冒青煙,墨字遇熱顯形,三百多個名字像螞蟻般爬滿玉階。
"杜元誌,你倒是說話!"李琰的橫刀"當啷"劈在丹墀上,火星濺到杜元誌腳邊。這位年逾六旬的刑部尚書跪在地上,烏紗帽滾出三尺遠,露出滿頭亂發中若隱若現的金屬光澤。陳阿大昨日在倭船底艙見過類似的東西——那些嵌在木板裏的磁石碎粒,能讓木偶人自己抬手揮刀。
杜元誌突然抬頭,眼白上爬滿血絲:"陛下可知,宇文愷修東都時,在洛河底下埋了七十二處磁眼?"他的聲音像破風箱,每說一個字,鬢角的銀發就簌簌掉落,露出頭皮下青黑色的紋路,"貞觀四年那場暴雨,洛水決堤淹死三萬人,根本不是天災......"
"住口!"李琰的刀尖抵住他咽喉,卻在觸及皮膚時猛地頓住——那不是 人體的觸感,倒像是蒙著人皮的木甲。阿史那雲的紅綾突然從廊柱後甩出,卷住杜元誌的腳踝往後拽,他的官靴"啪"地脫落,露出腳底嵌著的磁石片,每片都刻著細小的符文,像極了高仙芝在玉門關撿到的鎮國銅柱銘文。
"看仔細了,陛下。"上官婉兒俯身用銀簪挑起杜元誌的發絲,幾十根寸許長的磁石針從頭皮裏凸出來,針尖還沾著淡紅色的膏體,"這是吐蕃的"傀儡膏",用磁石粉混著人腦髓熬製,能讓人變成活死人。"她的聲音發顫,簪子在陽光下劃出細弱的弧線,"臣昨日查過吏部檔案,杜尚書三年前就該告老還鄉......"
杜元誌突然發出怪笑,肩膀詭異地扭曲著,袖中撒出一把黑豆大小的磁砂。那些砂子在空中凝成梭形,"咻"地朝龍椅飛去,卻在觸及阿史那雲甩出的紅綾時"叮鈴"散落——紅綾邊緣縫著的碎磁片正輕輕震動,像無數小鈴鐺在響。李琰這才想起,去年上元節時,這女子曾說過"以磁製磁"的道理。
"貞觀四年製......"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磁刃,指腹摩挲著刃身上的刻字。這把短刀的形製確實是太宗年間的,可刀柄裏竟中空藏著磁砂,握柄處的暗紋與杜元誌腳底的符文一模一樣。難道宇文愷當年奉太宗之命修建東都,實則在布局一個橫跨百年的磁脈網絡?
"傳旨。"李琰甩袖走向龍椅,靴底碾碎了幾塊磁砂,"工部即日起重啟《水部式》修訂,著將作監派人丈量全國河渠磁脈;刑部協同大理寺,按殘頁名單徹查涉案官員,凡私藏磁髓、豢養磁傀者......"他的目光掃過殿下噤若寒蟬的群臣,"不論品級,先斬後奏。"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渾身浴血的斥候滾下馬背,懷裏掉出半塊燒焦的磁脈圖:"陛下!吐蕃急報......"
邏些城外的雪山在暮色中泛著幽藍,像塊巨大的冰磁石。阿史那雲踩著碎石走向讚普牙帳,靴底的鐵釘"滋滋"響著——那是今早剛換的牛皮靴,她特意讓工匠去掉了所有鐵器。遠處傳來沉悶的"隆隆"聲,不是打雷,是雪山在"吞咽"鐵器。
"可敦,唐使在帳內等候。"親衛掀開帳簾,語氣裏帶著不安。牙帳內的牛油燈忽明忽暗,李琰的信擱在虎皮毯上,狼頭火漆印在羊皮紙上洇出暗紅。赤德祖讚撫著手中的磁石佛珠,每顆珠子上都刻著梵文經咒,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拽著,齊齊指向地圖上的長安。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唐皇說,願以隴右鹽井換我吐蕃磁礦。"讚普的聲音帶著疑慮,"可敦怎麽看?"阿史那雲盯著地圖上的紅點——那是布達拉宮的位置,恰好標在磁脈圖的"龍眼"上。她突然想起宇文愷海圖上的警示:"磁脈之眼,吸鐵如鯨吞百川"。
帳外傳來驚呼。奴隸跌跌撞撞爬進來,滿臉血汙:"讚普!金頂......金頂掉下來了!"阿史那雲衝出帳外,隻見布達拉宮的鎏金屋頂正在坍塌,無數鐵栓從牆體裏被扯出,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那些本該深埋地下的鎮山鐵樁,此刻正從土裏鑽出,帶著大塊凍土,朝雪山方向蠕動。
"李琰早就知道......"她摸出懷裏的磁脈圖,火光照得圖上的紅線發燙。宇文愷用朱砂標出的"磁眼"位置,竟與吐蕃的鐵礦產地完全重合。當讚普把牙帳建在磁礦上時,就等於把整個邏些城變成了巨大的磁石,所有鐵器都會成為引火索。
讚普的佛珠"啪"地斷開,珠子滾向燃燒的篝火。阿史那雲突然想起李琰信裏的最後一句:"磁脈之下,無鐵不摧"。她猛地將磁脈圖擲入火中,紙灰被風卷著飛向雪山,遠處傳來更劇烈的轟鳴——不是雪崩,是地下的磁礦在吞噬所有鐵器,包括讚普藏在密室裏的那三百具磁傀武士。
"可敦,我們該怎麽辦?"親衛的聲音帶著哭腔。阿史那雲望著漸暗的天色,想起三個月前在長安見過的工部圖紙——李琰正在黃河上遊修建的"磁閘",說不定早就算準了吐蕃磁礦的暴動。這個男人從來不是在求合作,而是在等一個讓吐蕃自毀長城的時機。
"備馬。"她解下腰間的珊瑚墜子,那是李琰去年送的生日禮物,此刻竟在掌心輕輕震動,"告訴讚普,唐使要連夜回甘州......"話音未落,遠處的雪山突然裂開道縫隙,青藍色的磁火順著裂縫蔓延,像一條吞鐵的巨蟒,正在撕開大地的胸膛。
阿史那雲翻身上馬,韁繩在指間繞了三圈。她知道,李琰的棋局從來不止眼前這一步——當崖州的磁舶、玉門關的磁炮、吐蕃的磁礦相繼異動時,整個天下的磁脈都已連成一張大網,而網的中心,是那本看似普通的《水部式》,以及藏在書頁間,宇文愷用磁石粉寫下的百年大計。
喜歡大唐盛世重修:寰宇一統請大家收藏:()大唐盛世重修:寰宇一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