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漕運迷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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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寶十四載正月,揚州碼頭的石板路還凝著霜。漕船管事趙老四裹緊羊皮襖,踩著跳板登上"江陵號"漕船。艙門推開時,一股鹹腥味混著黴味撲麵而來,他提著氣死風燈蹲下,鐵釺子戳進麻布袋的瞬間,臉色驟變——說好的雪白淮鹽裏,竟摻著半尺厚的碎石子。
    "狗娘養的!"趙老四罵罵咧咧地扯開幾袋,隻見褐黃色砂石簌簌滾落,中間還混著幾片龜甲碎片。他撿起一片指甲蓋大的碎甲,借著火光看見上麵刻著"鹽鐵論"三個字,筆畫間填著朱砂,雖已褪色卻仍清晰。旁邊蹲守的漕丁王二湊過來,缺了顆門牙的嘴漏風:"管事的,這怕是...私鹽販子的記號?"
    趙老四沒吭聲,心裏卻突突直跳。這批鹽是要經運河運往靈武的軍糧,若被摻了砂石,輕則掉腦袋,重則連累全船兄弟。他攥著龜甲片往甲板走,忽聽下遊傳來"撲通通"幾聲響,像是有人落水。舉燈一照,江麵上漂著幾具屍體,皆是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胸口插著斷箭,手腕內側隱約有刺青。
    "靠攏!"趙老四大喊。漕船緩緩靠近浮屍,王二用船槳勾過一具屍體,撩起袖口時,眾人倒吸冷氣——狼頭刺青,正是江淮私鹽幫"黑狗盟"的標記。趙老四記得去年巡檢司抄了他們的鹽倉,為首的疤臉老三揚言要血洗漕幫,沒想到竟在年前動手了。
    正這時,上遊駛來十餘艘蒙衝船,船頭掛著"度支司"的黃旗。最前麵的船上站著個穿緋色官服的胖子,手按劍柄喊道:"漕船聽著!奉戶部令查私鹽,敢抗命者以通匪論處!"趙老四皺眉——度支司查鹽該有文書,怎的連個燈籠都沒掛?想開口問,卻見對方船頭突然伸出弩機,黑洞洞的箭頭正對著自己。
    與此同時,長安朱雀大街的貢院裏,新任主考官顏真卿正對著一份考卷犯愁。案幾上擺著二十份策論,這一份卻格外紮眼,考生論述漕運弊端時,竟提出"就場專賣法",與三年前被貶的劉晏所著《鹽鐵論》如出一轍。更奇怪的是,字跡雖工整,卻透著股刻意模仿的生硬。
    "來人!"顏真卿敲了敲桌案。巡場吏匆匆跑來,腰上的鑰匙串叮當作響:"大人喚卑職?"顏真卿指了指考卷:"乙字叁號考生,叫什麽名字?考試期間可曾離席?"巡場吏低頭翻看花名冊:"回大人,考生姓王名旭,蒲州人士,申時三刻說要如廁,回來時說摔傷了手,求書吏代筆..."
    話音未落,隔壁考棚傳來"砰"的一聲,像是有人摔倒。顏真卿快步趕過去,隻見考生崔護趴在桌上,七竅流血,嘴角還沾著墨汁。地上滾落一本《論語》,翻開的那頁夾著片油紙,上麵殘留著白色粉末。
    "拿水來!"顏真卿急喊。旁邊考生遞過陶壺,他蘸水在油紙角輕輕一抹,水痕立刻泛出青紫色——是砒霜。崔護的右手緊攥著張紙條,掰開手指後,顏真卿瞳孔驟縮:紙上用朱砂畫著朵蓮花,正是範陽盧氏的族徽。
    酉時三刻,收卷的銅鑼聲中,金吾衛闖入貢院。帶隊的校尉展開搜捕令,在崔護的行囊裏搜出三封密信,封口的蠟印赫然是盧氏家紋。顏真卿站在明遠樓上,望著暮色中緊閉的明德門,想起張九齡被貶前曾說:"科場若成黨爭之器,國本危矣。"他摸了摸腰間的魚符,暗自下定決心:這場漕運與科場的連環局,怕是要扯出長安城最深的暗流。
    西市的胡商邸宅區,粟特商人安諾正坐在"波斯胡餅店"裏,用銀匙攪著葡萄酒。當壚的胡姬名叫阿月,戴著對金箔耳環,腕間銀鐲隨著揉麵的動作叮當作響。安諾突然眯起眼——那銀鐲內側刻著三葉草圖案,正是他上月失蹤的商隊標記。
    "再來壺葡萄酒。"安諾故意將酒杯碰倒,酒液順著桌沿流到阿月腳邊。他俯身擦地時,低聲用粟特語問:"鐲子哪來的?"阿月手抖了下,麵團掉在地上:"主人給的...說是舊貨鋪買的。"安諾剛要追問,忽聽地窖傳來"哐當"一聲,像是鐵鏈拖地的聲音。
    子時三刻,安諾帶著昆侖奴阿黑摸到胡餅店後巷。地窖門掛著銅鎖,卻沒落閂。阿黑用匕首撬開鎖頭,腐肉味混著酒香撲麵而來。火把照亮地窖時,阿黑突然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十幾個檀木箱整齊排列,撬開最近的一個,裏麵蜷縮著個胡商,渾身長滿潰爛的膿皰,腳踝上拴著塊鐵牌,刻著"隴右道沙州"字樣。
    "是我駝隊的人..."安諾聲音發顫。那胡商聽見動靜,費力地抬起頭,用波斯語艱難說道:"鹽...鹽裏有...磁石粉..."話未說完,便斷了氣。安諾注意到他嘴角沾著藍色粉末,正是大食商人用來染布的"蘇麻離青"。
    五更天,京兆尹的衙役踹開胡餅店大門時,隻見安諾被吊在房梁上,胸前用血寫著粟特文"黃金道下骨成堆"。陳玄禮蹲下身驗屍,用銀針戳了戳死者舌尖,針尾立刻變黑:"鬼麵蛾的毒,西域特產。"他抬頭望向地窖方向,眼裏閃過一絲警覺——胡商之死,竟與揚州漕運案、長安科場案都沾著磁石與盧氏的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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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驪山華清宮,蒸騰的水汽模糊了李琰的臉。他盯著手中的密報,羊皮紙上"回紇寇邊"四個字被溫泉水汽暈開,顯得格外刺眼。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的急奏說,回紇騎兵已破振武、天德二州,前鋒距靈武隻剩二百裏,索要絹帛二十萬匹、粟米十萬石。
    "欺人太甚!"李琰拍案而起,玉帶鉤撞翻了桌上的琉璃盞,琥珀色的葡萄酒流在棋盤上,將"楚河漢界"染成暗紅。屏風後轉出阿史那雲,她穿著回鶻式的連珠紋錦袍,狼牙項鏈在鎖骨處晃出細碎的光:"陛下還記得貞觀年間嗎?太宗陛下用"和市"之策換得二十年太平。"
    她展開羊皮地圖,指尖劃過陰山山脈:"回紇王庭近來多了大食商隊,他們的駱駝隊裏裝的不是香料,是..."話未說完,門外傳來馬蹄聲,八百裏加急的驛卒滾鞍下馬,遞上封著三枚雞毛的軍報:"靈武軍嘩變!守將崔乾佑被亂箭射殺,叛軍推牙將田承嗣為主!"
    李琰猛地站起,地圖卷角掃落了棋盤上的"車"棋。軍報末尾蓋著靈武軍印,卻在右下角多了個狼頭火漆印——與揚州漕運案中私鹽幫的刺青一模一樣。阿史那雲撿起"車"棋,隻見棋子底部刻著"盧"字小篆,正是三年前範陽節度使安祿山所贈。
    "陛下,"阿史那雲低聲道,"漕運的鹽、科場的卷、胡商的毒,還有回紇的兵...這盤棋的棋子,都沾著五姓七望的味兒啊。"李琰望著窗外的驪山,想起上回封禪台發現的磁脈圖,突然伸手按住阿史那雲的手腕:"傳旨,讓顏真卿徹查科場,陳玄禮去西市盯緊胡商,至於回紇..."他眼中閃過狠厲,"讓王忠嗣的水師轉道登州,朕要讓他們知道,大唐的絹帛,不是白拿的。"
    平康坊的醉月樓裏,紅燈籠照得眾人麵如敷粉。新科進士們圍坐在胡床上,有人抱著琵琶女喝酒,有人往地上扔著打馬球的籌碼。婉兒扮作賣唱的琵琶女,青衫罩住了往日的宮裝,指尖撥弄琴弦,彈的卻是《秦王破陣樂》的變調。
    二樓廂房裏,吐蕃使者祿東讚正與工部員外郎李適之碰杯,桌上擺著幾卷圖紙,邊緣露出"廣通渠"的字樣。祿東讚用生硬的漢話笑道:"隻要李大人將漕渠圖紙交給讚普,吐蕃鐵騎願助大人...咳咳..."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射來一支弩箭,正中李適之咽喉。
    婉兒 縮到柱子後,琵琶"咚"的一聲砸在地上。琴弦顫動間,她看見兩個黑衣人破窗而入,臂上纏著狼頭刺青的布條——正是在揚州見過的私鹽幫打扮!其中一人舉刀劈來,她旋身躲過,從琵琶腔中抽出軟劍,劍身上的牡丹紋正是當年梅妃所賜。
    "說,誰派你們來的?"婉兒劍尖抵住刺客咽喉。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染了煙漬的牙齒:"盧...盧..."話未說完,突然瞳孔渙散,七竅流出黑血。婉兒這才注意到他齒間藏著毒囊,剛要搜查屍體,樓下傳來金吾衛的喊聲:"圍住醉月樓,別讓刺客跑了!"
    她躍上窗台,月光照亮對麵屋頂站著的人影。那人身穿黑色鬥篷,見她望來,竟抬手比了個手勢——右手拇指與食指相扣,其餘三指張開,正是五年前太子府暗樁的聯絡暗號。婉兒心跳加速,剛要追問,那人已消失在屋脊之後。
    寅時三刻,婉兒回到興慶宮偏殿,將染血的軟劍放在案上。燭火下,李琰看著劍身上的牡丹紋,忽然想起地牢裏冰棺中的梅妃,腕間也戴著同樣花紋的鐲子。婉兒從衣領裏掏出半片龜甲,正是趙老四從揚州送來的:"陛下,龜甲上的"鹽鐵論"殘句,與當年劉晏大人呈給先皇的奏疏一模一樣。"
    李琰接過龜甲,指尖摩挲著刻痕,忽然想起顏真卿的密奏裏提到,崔護的密信中寫著"磁砂已入漕渠"。他轉頭望向窗外,東方既白,遠處傳來晨鍾之聲。漕運、科場、胡商、回紇,這盤棋的每一顆子,都指向了同一個暗處——五姓七望的老宅,還有他們藏在陰影裏的"磁脈大計"。
    "傳陳玄禮,"李琰沉聲道,"把西市所有胡商邸宅的地窖都給朕翻一遍,另外...讓顏真卿去查劉晏的舊部,還有..."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婉兒腕間的紅繩上,"派人盯著蕭姑娘,別讓她出了長安城。"
    婉兒退出殿外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她摸著腰間的銅鑰匙,想起地牢裏蕭綰綰說的話:"姐姐可知,當年宇文愷修漕渠時,埋下的可不止磚石?"遠處,平康坊方向傳來救火的呼喊,醉月樓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卻照不亮這長安城底下,盤根錯節的暗線與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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