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鹽鐵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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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寶十四載正月廿三,揚州城東鹽場的鹽灶還冒著火苗,把晨霧熏成土黃色。灶戶王老五掄著鐵鍁,胳膊上的老繭蹭得粗布短打沙沙響。鐵鍁頭磕到硬物時,他罵了句娘,蹲下身扒開鹽泥——半截刀柄露出來,鐵鏽裹著海鹽,刀鍔上的"武德"二字雖已模糊,卻像刻在他骨頭上似的眼熟。
    "爹當年跟著李靖大人打輔公祏時,用的就是這式陌刀..."王老五喃喃自語,指尖撫過刀柄上的防滑紋。他爹臨死前總說,武德九年的揚州之戰,官軍把叛賊的鐵器全熔了鑄鹽灶,沒想到過了八十年,竟在自家鹽池裏挖出這玩意兒。
    "王老五!偷懶剁手!"監工李三的皮鞭劈頭蓋臉抽下來,在他背上抽出道血痕。這個滿臉橫肉的家夥腰間掛著狼頭銅牌,正是鹽監崔乾佑的親隨。王老五趕緊爬起來鏟鹽,卻瞥見新來的灶戶老陳擼起袖子擦汗,手腕內側青黑色的狼頭刺青一閃而過——和三天前江裏浮屍的標記一模一樣。
    日頭過午,鹽場西南角突然騰起濃煙。"走水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鹽工們扔下工具就跑。王老五卻貓著腰往鹽倉鑽,他記得今早看見幾輛帶篷馬車卸貨,鹽包堆得比往常高兩尺。鐵釺子撬開最底下的麻袋,漏出來的不是雪白的淮鹽,而是混著細沙的褐色顆粒。
    "鐵礦砂..."王老五嗓子眼發緊。他捏起把粉末,指尖沾著層油乎乎的東西,湊近聞竟有股鐵鏽味。想起昨夜在酒肆聽見的醉話——"揚州鹽鐵要變天,狼頭咬斷漕運船",他突然覺得後頸發涼,慌忙把粉末塞進懷裏,轉身撞上了拎著水火棍的李三。
    "鬼鬼祟祟幹啥呢?"李三的銅哨子在嘴邊吹響,"跟老子去見崔大人!"王老五掙紮時,懷裏的鐵礦砂灑了出來,在夕陽下泛著暗紅光澤,像極了他爹當年染血的戰袍。
    長安曲江池的杏園宴上,新科進士們正圍著酒樽鬥詩。劉禹錫端著琉璃盞,剛吟出"舊時王謝堂前燕",就見池麵漂來團青灰色人影。離得近的考生尖叫著後退,那具浮屍在水波中翻轉,露出青衫上浸透的血漬,懷中掉出的詩卷在水麵散開,墨跡未幹的《賦得古原草送別》被血水暈成紫色。
    "都別動!"京兆尹陳玄禮分開人群,官靴踩過岸邊濕泥。他蹲下身翻開死者眼皮,瞳孔已散,虎口處的繭子足有三層厚,分明是常年握刀而非握筆。解開死者發髻,後頸處淡青色的狼頭刺青讓他心頭一震——和三個月前西市胡商邸宅的屍體一模一樣。
    "大人,這詩卷..."隨行書吏遞過用竹筷夾著的詩稿。陳玄禮展開細看,忽然注意到每聯首字連起來是"離原鹽鐵"。正沉吟間,杜牧擠過來,袖中掉出本《樊川文集》:"學生愚見,這怕是藏頭詩,"離離原上草"暗指鹽鐵轉運使..."話未說完,杏園外傳來馬蹄聲,二十餘騎金吾衛闖入,為首者正是鹽鐵使楊國忠。
    "奉陛下詔,"楊國忠的肥臉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有奸人借科舉之名私販鹽鐵,涉案舉子一律帶回審訊!"他掃過陳玄禮手中的詩卷,目光在"鹽鐵"二字上頓了頓,"陳大人,這案子便由本使接手吧。"陳玄禮握著詩卷的手緊了緊,卻見楊國忠腰間玉帶鉤上刻著朵蓮花——正是範陽盧氏的族徽。
    西市胡玉樓的三樓密室內,粟特商人石抹把耳朵貼在牆板上,手心全是汗。隔壁傳來波斯語的低語,他勉強聽懂"鐵器漕運範陽"幾個詞,正想湊近點,忽聽門簾響動,一股玫瑰香水味撲麵而來。
    "石抹大人好興致,"當壚胡姬娜依麗端著銀壺進來,金鐲在皓腕上撞出清脆聲響,"嚐嚐新到的龜茲葡萄酒,比去年的更醇厚。"她俯身倒酒時,石抹瞥見她衣領處露出的狼頭刺青,和揚州鹽場的監工如出一轍。
    "勞煩姑娘,我自己來。"石抹賠著笑,伸手去接酒杯,餘光卻盯著波斯商的動作。那商人正用匕首在桌上刻著什麽,突然渾身抽搐,酒杯摔在地上,靛藍色的血水從七竅流出,在青磚上腐蝕出滋滋白煙。
    "有毒!"石抹抓起酒壺砸向軒窗,卻被突然闖入的昆侖奴按在地上。酒壺摔碎處,磚麵已被蝕出個深坑,露出底下的木質夾層,裏麵堆滿用油紙包著的鐵器小樣,每包上都印著"範陽軍監"的火漆印。
    五更天,京兆尹的衙役撬開胡玉樓地窖時,二十具胡商屍體像柴垛般碼放著,每個人嘴裏都塞著融化的銀錠。陳玄禮用鑷子夾起塊未化的銀渣,底部"天寶十四載揚州鹽鐵使府"的字樣清晰可見,與他昨日在曲江池撿到的鹽引底紋完全一致。
    靈州城外接壤回紇的馬市上,骨力羅蹲在生鐵堆前,匕首尖刮下一層鐵屑。陽光照在斷麵上,細密的雪花紋讓他瞳孔驟縮——這是隻有太原官坊才有的灌鋼法,百煉精鐵才能呈現的紋路。
    "這批鐵錠,我全要了。"骨力羅用生硬的漢話說道,順手往馬夫手裏塞了塊波斯銀幣。馬夫接錢時,袖口滑出半截狼頭刺繡,和揚州鹽場監工的銅牌如出一轍。突然,數十騎馬隊衝進市場,領頭的市令揮舞著水火棍:"奉朔方節度使令,查禁私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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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中,一支冷箭射中骨力羅的隨從,箭頭尾部的三棱形血槽讓骨力羅心髒狂跳——這是範陽軍械監的獨門製式。他翻身上馬衝出重圍,褡褳裏掉出塊鎏金腰牌,正麵刻著"鹽鐵使府",背麵卻是個狼頭咬著鐵錨的圖案。
    當晚,郭子儀拿著那塊腰牌,在燭光下反複端詳。狼頭鐵錨的圖案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安西見過的粟特商團標記,而腰牌內側刻著的"盧"字小篆,更讓他聯想到長安科場案中的範陽盧氏。帳外傳來斥候急報:"回紇可汗親率三萬騎兵,已至黃河北岸!"
    郭子儀走到帳外,望著對岸連綿的篝火,像一條蜿蜒的赤練蛇。他想起天寶三載在安西都護府,曾見過粟特商人用鐵礦砂交換突厥戰馬,如今這場景,竟與當年如出一轍。"傳令各烽燧,"他握緊腰間橫刀,"舉六炬狼煙,讓王忠嗣的水師加快北上!"
    汴河碼頭的霧比往日更濃,像團濕棉花堵在人嗓子眼裏。押綱官趙大眼裹緊狐皮襖,手裏的點船棒敲著梆子:"八十一、八十二...九十三?不對!"他揉揉眼睛再數,船隊末尾不知何時多了艘無帆無旗的黑船,船身覆著水草,像從河底長出來的怪物。
    "哪來的野船!"趙大眼壯著膽子跳上船頭,腐木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艙門推開時,他差點被刺鼻的氣味熏倒——滿滿一艙生鐵錠,每塊上都烙著"範陽軍監"的火印。他伸手去摸,鐵錠表麵還帶著體溫,分明是剛出爐不久。
    "不好!"趙大眼轉身想跑,後頸突然一涼,一根淬毒的吹箭已沒入皮膚。他踉蹌著扶住船舷,看見平日裏低頭哈腰的漕丁們正脫下單衣,露出胳膊上的狼頭刺青。最後一眼,他看見那些鐵錠被砸上鹽包,沉入汴河淤泥,而那艘鬼船正在被鑿穿,河水倒灌的聲音,像極了揚州鹽場的煮鹽聲。
    午時三刻,揚州鹽鐵轉運院的公案上,擺著趙大眼的人頭。楊國忠用象牙簽剔著牙,望著窗外運河上來往的漕船,嘴角勾起冷笑。桌上放著剛收到的密報,上麵用朱砂圈著"磁砂入鐵狼頭歸巢"幾個字,正是他今早與範陽來使密談的暗號。
    "傳令下去,"楊國忠拿起狼毫筆,在牒文上簽下"楊"字花押,"從今日起,鹽鐵並運,漕船每十艘夾運鐵器三船,敢泄露者,以謀逆罪論處。"他放下筆,目光落在牆上掛著的《淮南鹽鐵圖》上,指尖沿著運河線劃過揚州、汴州、範陽,最後停在地圖左上角的"驪山"二字上——那裏,才是這場鹽鐵之爭的終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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