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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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砸在山林間,掀起層層白霧。古老的樹木在狂風中劇烈搖曳,枝幹扭曲著發出陣陣嗚咽,仿佛在為這場逃亡奏響悲歌。陳生背著昏迷的孫雨,在泥濘的山道上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渾濁的泥水順著陡峭的山坡奔湧而下,衝刷著他赤裸的腳踝,刺骨的寒意讓他在極度疲憊中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
    "再堅持一下..." 陳生喘著粗氣,胸腔裏仿佛燃燒著一團火。孫雨滾燙的呼吸噴在他的後頸上,與冰冷的雨水形成鮮明對比,讓他真切感受到她正在流失的體溫。她的身體越來越沉,綿軟無力地癱在他背上,如同一片被雨水浸透的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在半山腰的一片密林中,一間搖搖欲墜的獵人小屋終於出現在眼前。歪斜的木門半懸在門框上,隨著狂風吱呀作響;屋頂的茅草東倒西歪,有的已經被吹落,露出斑駁的木梁。陳生用肩膀狠狠撞開腐朽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黴味、潮濕和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但在這一刻,這間破敗的小屋卻像是絕境中的天堂。
    屋內陰暗潮濕,角落裏堆著些發黴的幹草,鏽跡斑斑的獵具隨意散落著。陳生小心翼翼地將孫雨放在相對幹燥的草堆上,她蒼白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毫無血色。他在雜物堆裏摸索著,幸運地找到了一盞油燈,燈盞裏還殘留著少許煤油。當火苗跳動起來的瞬間,昏黃的光線照亮了孫雨的臉龐 —— 她全身濕透,墨汁與雨水混合,在皮膚上留下詭異的紋路,宛如一幅被水浸透的抽象水墨畫。
    "冷..." 孫雨蜷縮成一團,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她的嘴唇發紫,身體在微微抽搐,仿佛被無形的恐懼緊緊包裹。
    陳生立刻在屋內翻找,隻找到一條散發著刺鼻黴味的毯子,以及幾件破舊不堪的衣物。他顧不上這些難聞的氣味,迅速將孫雨裹起來,又脫下自己濕透的外衣用力擰幹。他的動作輕柔而謹慎,生怕碰到她身上那些被玉米葉劃出的傷口 —— 那些細長的血痕縱橫交錯,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在滲血,訴說著逃亡路上的艱辛。
    "我去找點柴火。" 陳生說著就要起身,卻突然被孫雨緊緊抓住手腕。她的手指冰涼如鐵,卻有著驚人的力氣,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
    “別... 別走..." 孫雨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大,瞳孔因恐懼而擴張,"他們會找到我們的..." 她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絕望與無助,仿佛驚弓之鳥。
    陳生蹲下身,輕輕握住她顫抖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就在小屋附近,很快就回來。" 他凝視著孫雨驚恐的雙眼,在心裏默默發誓,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
    屋外的雨勢稍稍減弱,但狂風依舊呼嘯。陳生在小屋後發現了一些被岩石遮擋的幹燥柴火,還意外地在角落裏找到一個生鏽的鐵罐,裏麵裝著幾塊發硬的幹糧。這些在平時毫不起眼的東西,此刻卻如同珍寶。他將所有東西都帶回小屋,心中湧起一絲希望。
    火堆燃起後,溫暖的火光漸漸驅散了屋內的寒意。陳生將鐵罐架在火上,融化了些雨水,然後撕下一小塊幹糧泡軟,送到孫雨嘴邊:"吃點東西。" 他的語氣輕柔,充滿了關切。
    孫雨機械地張開嘴,眼神空洞地咀嚼著。幹糧又硬又澀,味道肯定不好,但她卻仿佛感覺不到。陳生看著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曾經那個在玉米地裏倔強反抗,寧願自殺也不願背叛同伴的孫雨,如今卻像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讓他心疼不已。
    "孫雨," 陳生輕聲喚她,試圖喚醒她的意識,"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孫雨的眼神微微閃動,有那麽一瞬間似乎有了一絲光亮,但很快又恢複了死寂。
    陳生沒有放棄,繼續說道:"是在畫室裏..." 他回憶著往事,希望能勾起她的記憶。
    "畫......" 孫雨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那些畫...... 對,我們是在畫室,我想起來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仿佛黑暗中的一點星火。
    陳生心頭一喜,趕緊追問:"對,畫。這幅畫到底是誰畫的?"
    孫雨的眼睛漸漸聚焦,她緩慢地抬起手,指向小屋的牆壁。陳生轉頭看去,發現木牆上刻著一些粗糙的線條,像是孩童的塗鴉,隱約能看出是樹木和山的形狀。
    "林染" 孫雨斷斷續續地說,"沒錯,是林染,她的畫!"
    陳生渾身一震:"姓林,看來他和林文召有著不一般的關係。" 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林染是誰?這畫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孫雨," 陳生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那那個學生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孫雨沒有立即回答。她盯著跳動的火焰,臉上的陰影隨之晃動,仿佛在回憶著什麽痛苦的往事。過了許久,她緩緩點頭:"我不知道,她從來不怎麽說話,不願意與人溝通。總是一個人待在畫室,畫一些奇怪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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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需要回去找林老師。" 陳生下定決心,"他是我們離開這裏的關鍵。"
    孫雨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回去?他們會殺了我們..."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
    "不是現在。" 陳生觀察著窗外的天色,雨已經小了很多,但天空依然陰沉,"等天黑透,我們從後山繞下去。那裏人少,不容易被發現。"
    孫雨沉默了很久,最後輕輕點頭。她的眼神不再那麽空洞,但依然充滿恐懼。陳生能理解 —— 回到那個差點要了他們命的地方,需要多大的勇氣。他暗暗握緊拳頭,在心裏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孫雨,找到離開這裏的辦法。
    夜幕完全降臨時,雨終於停了。陳生和孫雨換上了在小屋裏找到的幹衣服,雖然散發著刺鼻的黴味,但總比濕透的強。孫雨的狀態比之前好了些,但走路依然不穩,陳生不得不半扶半抱著她。
    月光偶爾從雲層縫隙中透出,為他們照亮崎嶇的山路。陳生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徑,每走一段路,他都會停下來,警惕地傾聽周圍的動靜,確認沒有追兵。山間的夜格外寂靜,隻有蟲鳴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犬吠,讓人心驚肉跳。
    "陳生," 孫雨突然小聲說,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如果我們真的在一幅畫裏... 那外麵的我們... 還活著嗎?"
    這個問題像一塊冰滑入陳生的胃裏。他從未想過這一點 —— 如果他們在這裏 "死去",現實世界的他們會怎樣?是會永遠被困在這幅畫中,還是...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我不知道," 他誠實地回答,聲音有些沙啞,"但我知道我們必須找到林文召。線索一定在他身上。" 他握緊孫雨的手,試圖傳遞一些力量,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接近村子時,他們聞到了刺鼻的煙味。陳生拉著孫雨躲在一棵大樹後,看到遠處有幾支火把在晃動,村民們顯然還在搜尋他們。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搖曳,如同一隻隻惡魔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從玉米地走。" 陳生低聲說。他們彎下腰,鑽進茂密的玉米叢中。葉片上殘留的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衣服,但也為他們提供了絕佳的掩護。玉米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他們的行動伴奏。
    林文召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村邊,是一棟低矮的土坯房,門前有一小片菜園,如今早已荒蕪。此刻屋內漆黑一片,沒有半點燈光,顯得格外陰森。陳生和孫雨躡手躡腳地靠近,從窗戶向裏張望,但屋內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清。
    為了躲開搜尋的人,陳生決定先進去躲一躲。他小心翼翼地爬上窗戶,然後幫助孫雨進入屋內。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陳生摸索著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昏黃的光線逐漸照亮了房間。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 —— 牆上、桌上、甚至地板上到處都是畫作,有的已經完成,有的隻是草稿。山水、人物、靜物... 風格各異,但都帶著林文召獨特的筆觸。每一幅畫都像是一個故事,等待著他們去解讀。
    "這些..." 孫雨走向最近的一幅畫,手指顫抖著懸在畫麵上方,"這是村子... 還有後山..." 她的聲音充滿了驚訝和恐懼。畫中的村子栩栩如生,甚至連村長家門口那棵歪脖子樹都一模一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畫中還有幾個小人,隱約能辨認出是村民的模樣,他們的表情或憤怒或驚恐,仿佛被定格在某個瞬間。
    "看這個。" 孫雨指向另一幅畫,聲音發抖。這幅畫畫的是玉米地,而在玉米叢中,有兩個模糊的人影正在奔跑 —— 一個背著另一個。畫麵充滿了緊張和緊迫感,仿佛能感受到畫中人的恐懼與絕望。
    陳生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這是... 我們?"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畫,心跳加速。畫中的場景,不正是他們在玉米地逃亡時的樣子嗎?
    他們繼續查看其他畫作,每一幅都像是這個世界的某個片段。有些畫的是過去發生的事,比如批鬥會的場景,村民們憤怒的表情,他們遭受的折磨;有些則像是預言,展示著尚未發生的場景。在一幅較小的素描中,他們看到了自己被綁在木台上的畫麵,周圍圍滿了憤怒的村民,那場景與現實中的批鬥會一模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這太可怕了......" 孫雨捂住嘴,聲音顫抖,"這是林老師的房間嗎?他畫下了所有事情...... 甚至包括......"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
    陳生迅速吹滅油燈,拉著孫雨躲到一張大桌子下麵。他們屏住呼吸,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敲門聲持續了幾次,然後是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
    "快死了還這麽麻煩......" 一個粗獷的男聲抱怨道。
    "少廢話,趕緊把他扔進去我們就走。" 另一個聲音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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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開了,火把的光線照進屋內。陳生從桌布的縫隙中看到兩個壯漢抬著一個擔架進來,上麵躺著的人正是林文召。他的情況比批鬥會上更糟,臉色灰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的起伏,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染紅了破舊的衣衫。
    "就放這兒吧,反正活不過今晚了。" 第一個男人說。他們粗魯地將林文召丟在床上,然後轉身離開,重重地關上了門。
    等腳步聲遠去,陳生和孫雨才從藏身處爬出來。孫雨立刻衝到床前,顫抖著手檢查林文召的狀況。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林文召的臉上:"林老師......" 她輕聲呼喚,聲音裏充滿了悲痛和擔憂。
    林文召的眼皮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他的目光渙散,好一會兒才聚焦在孫雨臉上。一絲微弱的笑容浮現在他幹裂的唇邊:"小雨..." 他的聲音細如蚊蚋,仿佛隨時都會消散,"你......看到了...... 我的畫......"
    孫雨點頭,淚水不停地流淌:"我都看到了,老師。您的畫太美了......" 她握住林文召的手,感受著他冰涼的體溫。
    林文召的眼睛亮了一下,轉向陳生:"你們... 明白了?"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疲憊。
    陳生跪在床邊,握住他冰涼的手:"我們是在您的畫裏,對嗎?"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林文召輕輕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他斷斷續續地說:"是也不是,這是我真實經曆的東西,但這卻不是我的畫...... 這些畫...... 是詛咒...... 也是救贖......"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我們怎麽才能離開?" 陳生急切地問,"你一定有辦法的!"
    林文召的目光移向牆上的一幅畫 —— 那是一片蔚藍的湖泊,湖邊有一扇孤零零的門,門微微開啟,透出耀眼的白光。那光芒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充滿了希望和神秘。
    “你們能找到我的畫嗎?我可以死,但是那些畫不應該消失...” 林文召的聲音漸漸微弱,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懇求。他的話還沒說完,便閉上了眼睛,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林老師!" 孫雨哭喊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陳生也感到一陣悲痛,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們必須找到那些畫,解開這個謎團,才能離開這個充滿危險和恐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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