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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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密的雨絲像織錦一樣交織著,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大地上。陳生撐起一把精致的油紙傘,傘麵上繪著淡雅的水墨畫,仿佛一幅流動的畫卷。他身旁的孫雨也撐起了一把同樣的油紙傘,兩人並肩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腳下的石板被雨水衝刷得有些滑膩。
    遠處的戲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樓前的紅燈籠高高掛起,在雨中暈染出一片朦朧的血色光暈。那光暈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給整個場景增添了幾分神秘和淒涼。隱約間,戲樓裏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那婉轉的唱腔在雨中回蕩,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隧道,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這靈韻戲班當真古怪。"陳生壓低聲音,"昨日我托人打聽,竟無人能說清他們何時來的京城。有說三月的,有說半載的,更奇的是..."他頓了頓,傘麵被雨點敲得劈啪作響,"幾個老主顧信誓旦旦說戲班已在京中十年有餘。"
    孫雨袖中的手指微微發顫。她今晨對鏡梳妝時,發現右腕內側浮現一道淡金色細痕,形如門扉輪廓。此刻那處皮膚正隱隱發燙,像是有人用香頭在慢慢炙烤。
    "左捕頭可曾到了?"她張望四周。街角賣炊餅的老漢、簷下躲雨的貨郎,個個都似尋常百姓,卻又都像暗藏鬼胎。
    陳生搖頭,傘沿雨水串珠般墜下:"六扇門行事詭秘。不過......"他忽然捏緊傘柄,"你看戲樓二樓窗口。"
    孫雨的目光順著那道視線看去,穿過細密的雨絲,落在了一扇雕花窗欞之後。
    那扇窗戶半掩著,透過朦朧的雨幕,隱約可見一個身影。那是一個男子,他的麵龐被半張麵具遮住,隻露出了一雙深邃而銳利的眼睛,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街道。
    盡管隔著雨幕,但孫雨還是能夠清晰地看到男子右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宛如一條蜈蚣盤踞其上,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就在孫雨凝視著那男子的時候,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男子的身體突然微微一動,像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窺視他。緊接著,他如同幽靈一般迅速地向後退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隻留下窗紙上那微微晃動的剪影,仿佛是他離去時的最後一絲痕跡。
    "是林班主。"孫雨喉頭發緊,"他在等我們。"
    戲園內檀香混著黴味撲麵而來。陳生遞上偽造的名帖,說是蘇州來的絲綢商,特意慕名觀賞靈韻戲班的《牡丹亭》。班雜役引他們入座時,孫雨注意到戲台兩側的楹聯頗為怪異: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字跡殷紅如血,在燈籠映照下竟似在緩緩蠕動。她正欲細看,忽然被人撞了下肩膀。轉頭見是個戴鬥笠的漢子,低頭匆匆走過,卻在擦身時往她掌心塞了張字條。
    "左捕頭。"陳生以目示意。果然那人在角落坐下,鬥笠邊緣露出半截刀鞘。
    隻聽得台上鑼鼓聲突然如暴風驟雨般響起,那聲音震耳欲聾,仿佛要衝破人的耳膜。杜麗娘在這喧鬧的鑼鼓聲中,輕盈地邁著步子走上了舞台。
    她的步伐如同風中搖曳的蓮花一般,輕柔而優雅,每一步都似乎蘊含著無盡的韻味。她身上的水袖隨著她的動作翩翩起舞,如同兩隻靈動的蝴蝶,上下翻飛,美不勝收。
    然而,就在這看似完美的表演中,孫雨卻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杜麗娘麵具下的眼睛。那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生氣和情感,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人偶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當杜麗娘轉身時,她投射在屏風上的影子總會慢上半拍,而且那影子的形狀也異常扭曲,仿佛是一個鬼魅在屏風後窺視著眾人。
    "那影子......"陳生剛開口,戲園突然一片漆黑。黑暗中隻聽杜麗娘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聲音忽遠忽近,竟似有十幾個聲音在同時吟唱。
    孫雨腕上金痕驟然灼痛。她借著忽明忽暗的燈光,看見字條上左超潦草的字跡:"班主不在台上,速查後台。"
    趁著《驚夢》一折的混亂,孫雨借口更衣離席。穿過掛滿戲服的廊道時,一件旦角褶裙突然無風自動,袖口金線繡的門形紋樣在黑暗中幽幽發亮。她強忍驚懼,摸到一扇虛掩的朱漆小門。
    門內是間狹長的密室。牆上密密麻麻掛著女子畫像,每幅畫中人的眼角都綴著滴血淚。孫雨倒吸涼氣——這些正是半年來所有患病女子的容貌。最新一幅尚未完成,畫中女子穿著藕荷色宮裝,赫然是她自己。
    "孫畫師果然慧眼。"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孫雨猛回頭,見林班主不知何時立在門口,麵具下的獨眼泛著幽光。"這些姑娘都是好畫筆,可惜用不了多久就會幹涸。"
    他緩步逼近,袖中滑出一支蘸著朱砂的毛筆:"不過你能找到這裏,倒是省去我許多功夫。"
    "砰"的一聲巨響,木門被踹開。陳生持劍闖入,劍尖還滴著血。林班主冷笑一聲,突然將案上油燈擲向畫架。火苗"轟"地竄起,瞬間吞噬半麵牆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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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走!"陳生拽起孫雨。混亂中林班主的身影竟在火光中扭曲變形,化作幾縷青煙消散。隻有他陰森的笑聲在密室回蕩:"逃吧,橫豎都是一場戲....."
    戲園外暴雨如注。左超在巷口接應,他的皂衣被血浸透半邊。"我們中計了。"他咬牙道,"方才與我交手的根本不是人!"說著扯開衣襟,胸口赫然是五道漆黑的指痕,仿佛被濃墨所傷。
    三人躲進廢棄的城隍廟。陳生撕下衣擺給左超包紮,布條一觸到傷口竟立刻染成墨色。
    左超疼得麵目扭曲:"那戲班全是妖物!我親眼看見個武生被砍斷手臂,落地的竟是一截畫軸!"
    廟外雷聲轟鳴。陳生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卷畫——正是孫雨在密室看到的那幅未完成肖像。"火起時我搶下來的。"他緩緩展開畫軸,"你們看背景。"
    模糊的亭台樓閣間,隱約可見一扇金色小門,門上花紋與三人腕間的痕跡如出一轍。更駭人的是,畫中孫雨的右手正指向門縫,而原本該是空白的位置,此刻竟多出半個男子的側影——雖然隻有眉眼,但分明是陳生的模樣!
    "這畫...在自己變化?"孫雨聲音發顫。
    左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都是黑水。他死死盯著房梁:"我們可能都想錯了......"
    破曉時分,左超的傷勢突然惡化。那些墨色紋路如同活物,已蔓延到他脖頸。孫雨用帕子蘸水擦拭,卻發現墨跡竟順著帕子爬上了她的手指!
    "別碰!"陳生一把打落帕子,"這毒會傳染。"
    左超艱難地撐起身子:"聽我說.....六扇門案牘庫......有本《墨妖誌》...記載前朝畫師以人血調墨...繪出的畫像能攝人魂魄......"
    話音未落,廟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隻青白的手伸進來,指尖滴著墨汁。陳生抄起供桌上的香爐砸去,門外傳來一聲悶哼。三人趁機從後窗翻出,卻見院牆下立著十幾個戲班伶人,他們的臉在晨光中如同褪色的畫皮。
    "分頭走!"左超推開二人,自己拔刀迎上。陳生拉著孫雨衝進一條窄巷,身後傳來金鐵交鳴之聲。轉過幾個彎,確認無人追趕後,他們躲進一間荒廢的染坊。
    ......
    入夜後,他們潛回六扇門。左超生死未卜,衙門卻平靜如常,仿佛無人記得這位捕頭。陳生打暈值守的差役,兩人溜進案牘庫,在積灰的架子上找到了那本《墨妖誌》。
    泛黃的紙頁記載著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前朝畫師吳道子為取悅皇帝,以處女血調墨,繪就《百美圖》。畫成之夜,圖中美人竟活了,而畫師被自己創造的墨妖反噬,成了畫中囚徒。唯有找到三個命格特殊之人,以其精血重繪封印,墨妖才能脫困...
    "所以那些患病女子......"孫雨聲音發抖。
    "都是祭品。"陳生翻到最後一頁,上麵粘著一小塊殘畫,依稀可見金色小門圖案,"林班主就是那個畫師,他需要最後一個特殊之人——"
    "你。"冰冷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林班主緩步走出,麵具已經取下,露出右頰上那道深可見骨的疤痕。更可怕的是,他的左半邊臉竟如同融化般模糊不清,不斷有墨汁滴落。
    陳生挺身擋在前麵,卻被一股無形力量掀飛。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刀光閃過,左超渾身是血地衝進來,鋼刀直刺畫師心窩!
    "沒用的。"畫師獰笑著任刀鋒穿透身體,傷口處湧出的全是墨汁,"在這個世界,我是不死之身!"
    孫雨突然抓起案牘庫的油燈砸向書架。火勢瞬間蔓延,畫師發出淒厲的慘叫——他的身體開始燃燒,卻不是血肉,而是如同宣紙般卷曲焦黑!
    "火...唯一能焚毀畫作的東西..."左超恍然大悟,忍著劇痛將燃燒的書架推向畫師。
    畫師在烈焰中掙紮,發出非人的嚎叫。整個案牘庫開始扭曲變形,牆壁如畫布般起皺,梁柱似墨線般扭曲。陳生拉起孫雨和左超:"快走!這裏要塌了!"
    三人逃到院中,卻發現六扇門已變成一幅巨大的水墨畫,四周景物正迅速褪色。畫師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們逃不掉的...這畫就是你們的牢籠..."
    孫雨突然扯開衣領,露出肩頭那個金色門形胎記:"不,出口就在這裏!"她抓起一塊鋒利的瓦片,毫不猶豫地劃向胎記,鮮血頓時湧出,那金色門印卻越發清晰。
    "你做什麽?!"陳生想去阻止,卻被左超攔住。
    "她說得對。"左超也露出腕上的金痕,"這是畫師留的退路...用我們的血就能打開..."
    畫師的慘叫驟然變成狂笑:"晚了!"整個天空開始崩塌,墨色的雨傾盆而下。那些墨滴落在身上,立刻腐蝕出可怕的傷口。
    孫雨的血滴在地上,竟化作金粉流轉。一道微小的金門虛影逐漸成形。左超毫不猶豫地割開手腕,將血灑向金門:"陳生!快決定!留在畫裏陪這瘋子,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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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生看著兩個同伴蒼白的麵容,又望向遠處正在吞噬一切的墨色狂潮。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在孫雨肩頭的金門上:"我們一起走!"
    金光暴漲,三人的身影開始模糊。畫師居然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你們逃不出去的。"
    突然間,那聲音像被切斷了一樣,突兀地消失了。陳生隻覺得眼前的世界猛地旋轉起來,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顛倒。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在這混亂的瞬間,陳生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麵,有他的家人、朋友,還有他未完成的夢想。然而,這些都在他眼前飛速閃過,讓他根本來不及抓住任何一個。
    在最後的一絲意識中,陳生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抓住了孫雨和左超的手。他能感覺到他們的手也同樣緊緊地握著他,似乎在告訴他不要害怕。
    隨著那股強大的力量,他們三人一同被卷入了那扇越來越大的金色門扉之中。那門扉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將他們吞噬其中,然後緩緩關閉……
    "滴答、滴答"的水聲將陳生驚醒。他發現自己趴在一張紅木案幾上,周圍是熟悉的客棧房間。窗外依舊雨打芭蕉,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公子醒了?"小丫鬟掀簾而入,"昨夜讀書到三更,可要再多睡會兒?"
    陳生猛地起身,掀開衣袖——腕上那道金痕猶在,隻是淡得幾乎看不見。他衝到藤箱前翻出那幅畫:畫中藍衣女子依然巧笑倩兮,但背景裏的金色小門已經消失無蹤。
    "今日是何年月?"他聲音嘶啞。
    "景和十七年二月初八呀。"丫鬟疑惑道,"公子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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