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畫師終筆

字數:12561   加入書籤

A+A-


    “哢嚓。”
    閃光燈熄滅後,那棵由數百顆腎髒構築的“器官樹”,在林默的手機屏幕裏,成為了一張冰冷的,承載著無盡罪惡的數碼照片。
    照片上的每一個玻璃瓶,都像是一隻圓睜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它們在控訴。
    它們在哀嚎。
    林默將手機揣回兜裏,動作緩慢而沉穩,仿佛剛剛完成的不是拍照,而是一場莊重的入殮儀式。
    他身邊的空氣,依舊停留在18℃。
    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侵蝕而來,試圖鑽進他的骨髓,凍結他的血液。
    但這些,都比不上他心中那片萬年不化的冰原。
    “掌……掌櫃的……”
    阿四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扶著門框,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完整。
    他剛剛吼完了那個報警電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現在隻覺得天旋地轉,胃裏空空如也,隻剩下酸澀的膽汁。
    林默沒有看他。
    他的目光,最後一次掃過這間罪惡的榮譽室。
    掃過那些冰冷的標簽,掃過那麵金光閃閃的,沾滿了血腥的獎牌。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警笛聲。
    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尖銳。
    像一把把利刃,正在劃破這座城市沉睡的夜幕。
    “走了。”
    林默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像是被冰霜磨礪過。
    他轉身,邁步,走出了這扇通往地獄的門。
    Hei爺緊隨其後,它離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喉嚨裏發出一聲充滿厭惡與殺意的低吼,隨即快步跟上了主人的步伐。
    “啊?走?警察……警察不是要來了嗎?”
    阿四愣了一下,連滾帶爬地追了上去。
    “我們不需要跟警察解釋。”
    林默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那……那這……”
    阿四回頭看了一眼那扇敞開的小鐵門,那裏麵透出的白色寒氣,像是一頭怪獸的呼吸。
    “證據,會替我們解釋一切。”
    林默的聲音,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他們沒有走正門。
    林默憑借著對醫院結構的記憶,帶著阿四從一條堆滿醫療廢棄物的消防通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住院部大樓。
    當他們走到醫院後門的一個陰暗角落時,數輛警車呼嘯著,從他們眼前的大街上疾馳而過,紅藍交替的警燈,將整棟住院大樓映照得如同白晝。
    尖銳的刹車聲,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警察們緊張的呼喊聲,隔著一條馬路,清晰地傳來。
    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即將在這家市立醫院爆發。
    而引爆這一切的林默,隻是靜靜地站在陰影裏,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
    他知道,那棵“器官樹”被發現,隻是一個開始。
    它會像一根***,點燃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將那張隱藏在白大褂與手術刀之下的,由“我們所有人”構築的罪惡之網,炸得支離破碎。
    但這還不夠。
    那張網裏的毒蜘蛛,必須一隻一隻地被揪出來,碾死。
    而那三個體內還寄生著“活血蛭”的新受害者,他們還活著。
    他們是最後的,活著的證人。
    必須找到他們。
    ……
    回到三濟典當鋪時,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濃重。
    阿四一進門,就癱在了那張老舊的太師椅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空洞,仿佛三魂七魄都丟在了那個18℃的冷庫裏。
    這一夜的經曆,對他而言,比過去二十幾年加起來還要刺激。
    他的世界觀,被那棵“樹”撞得粉碎,正在艱難地,一片片地重新拚接。
    林默沒有管他。
    他走到櫃台後,打開了那本線裝的流水賬。
    【當前餘額:四萬五千六百六十點。】
    為了摧毀那個詛咒核心,他花掉了一萬點陰德。
    這筆買賣,從陰德收支的角度看,依舊虧得一塌糊塗。
    但他得到的,是那把鑰匙,是那棵樹,是將整個陰謀掀開一角的契機。
    值得。
    他關上賬本,開始在電腦上飛快地搜索著。
    那三個新的受害者,是破局的關鍵。
    周誌遠父子行事極為隱秘,他們挑選的“供體”,大多是無權無勢,失蹤了也無人問津的外來務工人員或是孤寡老人。
    想從海量的人口信息中找到他們,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這一次,他們為了那個狗屁的“創新技術”,似乎選擇了一些特殊的實驗品。
    林默的搜索關鍵詞,從“市立醫院、失蹤”,變成了“市立醫院、腎衰竭、特殊病例”。
    很快,一個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本地藝術論壇的帖子,發布於三天前。
    【痛心!著名畫師程硯秋先生突發重病,疑遭無良醫院誤診!】
    帖子下麵,是程硯秋的弟子們義憤填膺的控訴。
    程硯秋,本市小有名氣的國畫大師,尤擅長畫人物,風格寫實又帶著幾分悲憫。
    他身體一向硬朗,卻在五天前,突然感覺腰部劇痛,被家人送進了市立醫院。
    醫院的診斷結果,是“急性腎衰竭晚期”,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
    他的家人和弟子都無法接受。
    一個星期前還在揮毫潑墨的人,怎麽可能突然就腎衰竭晚期?
    他們想轉院,想請專家會診,但都被市立醫院以“病人情況危急,不宜移動”為由,強硬地拒絕了。
    程硯秋,被軟禁在了那家醫院裏。
    帖子裏,還附上了一張程硯秋近期的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精神矍鑠,目光清亮。
    而另一張據說是他弟子偷偷拍下的,在病床上的照片,老人已經瘦得脫了相,麵如金紙,眼神渙散,完全判若兩人。
    就是他了。
    林默關掉網頁,站起身。
    “掌櫃的,你……你又要去哪兒?”
    阿四有氣無力地問。
    “去見一個畫師。”
    “畫師?”
    “一個正在用生命,畫最後一幅畫的人。”
    程硯秋的家,在老城區的一條僻靜巷子裏。
    是一座帶著小院子的二層舊樓。
    院子裏種滿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條,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植物的芬芳。
    但當林默推開那扇虛掩的院門時,一股濃鬱的,無法掩蓋的死氣,混雜著藥水味,撲麵而來。
    與這院中的生機,形成了無比詭異的,強烈的反差。
    二樓的窗戶亮著燈。
    林默與阿四對視一眼,直接走了進去。
    屋子裏沒有人。
    牆上掛滿了畫作,大部分是人物肖像,有垂暮的老人,有天真的孩童,每一幅畫裏的人,眼神都栩栩如生,仿佛在注視著來訪者。
    他們順著樓梯,走上二樓。
    那股死氣與墨香,愈發濃烈。
    二樓是一間畫室。
    畫室中央,沒有擺著畫架,而是在地上鋪開了一幅巨大無比的,長達數米的宣紙畫卷。
    一個瘦骨嶙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身影,正跪趴在這幅巨大的畫卷上。
    他就是程硯秋。
    他已經不像是一個活人。
    他的皮膚幹癟蠟黃,緊緊地貼在骨頭上,眼窩深陷,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但他那隻握著畫筆的手,卻穩定得像是一塊磐石。
    他的眼睛裏,燃燒著一團近乎瘋狂的,將所有生命力都榨幹的火焰。
    他正在畫畫。
    用他最後的時間,最後的生命,繪製一幅空前絕後的地獄圖景。
    林默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畫上。
    隻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縮。
    那幅畫,還沒有完成。
    但畫卷上展現出的內容,已經足以讓任何一個看過它的人,永生難忘。
    畫的背景,是一座陰森的,如同迷宮般的建築。
    建築的深處,有一棵由無數玻璃瓶和金屬支架構成的,妖異的“大樹”。
    樹上,掛滿了扭曲的,還在滴血的人類器官。
    樹下,是無數個痛苦掙紮的,沒有麵孔的亡魂。
    而在樹的周圍,站著一個個穿著白大褂,臉上卻戴著惡鬼麵具的身影。
    他們有的在舉杯慶祝,有的在手術台前獰笑,有的在拖拽著新的受害者,走向那棵恐怖的樹。
    整幅畫,用的是最傳統的國畫技法,筆觸蒼勁,墨色淋漓。
    但畫出的內容,卻是最現代,最殘忍,最觸目驚心的人間地獄。
    這就是程硯秋眼中的,市立醫院。
    這就是他親身經曆的,地獄變相圖!
    他沒有去畫那些神佛鬼怪,他畫的,就是人。
    是那些披著人皮的,比惡鬼更可怕的魔鬼。
    “咳……咳咳……”
    程硯秋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口暗紅色的血,直接咳在了畫卷的一角。
    他卻毫不在意,甚至用手指,將那口血抹開,混入顏料,為畫中的一個惡鬼,點上了血色的眼睛。
    “你們……是誰?”
    他似乎才察覺到林默和阿四的到來,緩緩地,艱難地轉過頭。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來看畫的人。”
    林默的回答,很平靜。
    他能感覺到,盤踞在程硯秋體內的那條“活血蛭”,正在瘋狂地吞噬著他最後的生命力。
    詛咒的循環雖然被切斷,但這些被植入體內的邪物,已經成了獨立的,無法逆轉的催命符。
    程硯秋活不了多久了。
    最多,還有一個小時。
    “嗬嗬……”
    程硯秋發出一聲幹澀的笑。
    “好……好……來看畫……我這幅《地獄變相圖》,還差……還差最後一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畫卷上。
    他看向畫卷的最頂端,那棵“器官樹”的樹梢上。
    那裏,還是一片空白。
    “他們……他們拿走了我的腎……說要用它……來完成一項……偉大的醫學創新……”
    程硯秋一邊說,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調和著筆尖的朱砂。
    他的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絕望,隻有一種燃燒殆盡前的,決絕的平靜。
    “他們以為……偷走我的器官,就能讓我……成為他們功勳牆上……一件冰冷的展品……”
    “他們不知道……畫師的筆……也是刀……”
    “我死……可以。”
    “但這幅畫……必須活下去。”
    “它會替我……把他們的罪行……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話音落下,他提起筆。
    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在那片空白處,畫下了一個金光閃閃的,無比諷刺的東西。
    一枚獎牌。
    一枚刻著“年度創新醫療突出貢獻獎”的,血色獎牌!
    當最後一筆落下的瞬間。
    “啪嗒。”
    毛筆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掉在畫卷上。
    程硯秋的身體,也隨之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的臉上,沒有痛苦,反而帶著一絲解脫的,詭異的微笑。
    他看著林默,用最後的氣息,說出了他此生最後一句話。
    “現在……我的腎……也能救人了……”
    說完,他頭一歪,徹底斷了氣。
    他救的,不是某一個人的命。
    他要用自己的死,用這幅畫,去救更多的人,去審判那些該死的魔鬼。
    就在他斷氣的同一秒。
    異變陡生!
    那幅剛剛完成的《地獄變相圖》,突然“呼”的一聲,從畫卷的中心,燃起了一團蒼白色的,沒有任何溫度的火焰!
    火焰迅速蔓延,吞噬了畫卷上的地獄,吞噬了那棵樹,吞噬了那些惡鬼。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聲響,沒有半點煙塵。
    那幅凝聚了畫師所有生命與怨念的傑作,就在林默和阿四的眼前,化作了漫天飛舞的,黑色的灰燼。
    然後,徹底消失。
    仿佛從未存在過。
    阿四張大了嘴,驚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默卻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畫沒有消失。
    它以另一種形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它化作了一個詛咒。
    一個以德報怨,卻又以直報怨的,終極詛咒。
    ……
    當林默和阿四回到典當鋪時,已經是上午。
    陽光透過門縫照進來,卻驅不散屋內的陰冷。
    阿四依舊失魂落魄,他坐在椅子上,抱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默站在櫃台後,沉默不語。
    突然。
    “嗡嗡嗡——”
    阿四的手機,在桌麵上瘋狂地振動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是一個他加的同城健身群,此刻正以每秒幾十條的速度,瘋狂地刷著屏。
    “臥槽!出大事了!我爸的透析預約單,流血了!”
    “我家也是!我媽那張單子,跟來大姨媽一樣!”
    “不是吧?我這也有!這是什麽情況?集體中邪了?”
    群裏,一張張照片被發了出來。
    全都是市立醫院開出的,腎透析患者的預約單。
    而那些白紙黑字的單據上,此刻,都從打印的字跡裏,滲出了鮮紅的,如同真血一般的液體!
    整個城市,所有在市立醫院做透析的患者,他們的預約單,在同一時間,發生了同樣詭異的變化!
    一時間,網絡上,新聞裏,徹底炸開了鍋!
    就在阿四看得頭皮發麻的時候。
    “喵嗚——!”
    一直安靜趴在角落裏的Hei爺,突然弓起身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閃電般衝到了典當鋪的門口。
    林默和阿四同時朝門口看去。
    門外的街道上,出現了讓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一隻,兩隻,十隻,上百隻……
    數不清的黑貓,從四麵八方的大街小巷裏湧了出來。
    它們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行動整齊劃一,悄無聲息。
    每一隻黑貓的嘴裏,都叼著一張正在“流血”的,屬於市立醫院的預約單。
    它們的目標,隻有一個方向。
    市衛生局大樓!
    阿四的手機上,已經彈出了本地新聞的緊急推送。
    【駭人!數百隻黑貓圍攻市衛生局,現場遺留大量帶血紙張!】
    就在這時,一隻黑貓停在了三濟典當鋪的門口。
    它將嘴裏叼著的單據,輕輕放在台階上,對著屋裏的Hei爺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匯入了那支黑色的洪流。
    阿四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撿起了那張還在滲血的單據。
    他看著上麵的患者編號:35.132……
    他又從新聞圖片裏,看到了另一張單據的編號:104.567……
    還有一張:89.241……
    這些數字,雜亂無章。
    但阿四的大腦,此刻卻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
    他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打開地圖應用,將這幾個他看到的,不連續的數字,當做坐標,輸入了進去。
    35.132,104.567……
    地圖上,一個紅色的坐標點,突兀地出現了。
    而且,那個點,還在緩慢地移動!
    阿四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
    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驚駭,衝著林默吼道:
    “掌……掌櫃的……這……這些編號……連起來……是……是一個GPS坐標!”
    “一輛正在移動的……冷鏈車!”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十九日辰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
    當前餘額:四萬五千六百六十點。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已根據線索,找到三名新受害者之一,畫師程硯秋。
    ?已見證程硯秋耗盡最後生命,完成畫作《地獄變相圖》。
    ?畫作完成後自燃,化為詛咒,引發全市腎透析預約單流血事件,將市立醫院的罪惡公之於眾。
    ?重大發現:全市黑貓叼著流血單據圍攻市衛生局,Hei爺似乎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阿四從單據編號中,破譯出一組正在移動的GPS坐標。
    ?目標已鎖定:一輛神秘的冷鏈運輸車。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罪惡見證者”模式,切換至“最終執行人”模式。內心平靜,殺意內斂,正在等待最後的收網。
    ?阿四:已從“嘔吐物製造機”狀態,進化為“密碼破譯專家(偶然)”,精神在崩潰與亢奮的邊緣反複橫跳,急需一頓燒烤壓驚。
    ?黑貓(Hei爺):已從“憤怒的咆哮者”模式,切換至“萬貓之王”模式,展現出驚人的組織與領導能力,身份成謎。
    ?程硯秋:(已下線)以身殉道,以筆為刀,完成了對罪惡的終極控訴,其精神可嘉,其結局可歎。
    ■下步計劃
    ?立刻追蹤那輛冷鏈車。
    ?周誌遠,就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