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輪回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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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
    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市立醫院特殊監護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年輕的護士小張推著醫療車,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她臉上帶著一絲欣慰的笑容,昨晚這八個剛做完腎髒移植手術的孩子,生命體征已經奇跡般地趨於平穩,呼吸變得均勻而有力。
    這是醫學上的奇跡,也是人間的善舉。
    她走到第一個孩子的床邊,準備為他更換輸液袋。
    目光不經意地一瞥,落在了床頭櫃的畫板上。
    小張的動作停住了。
    畫板上,是一幅用蠟筆畫出的,色彩濃烈卻又無比詭異的畫。
    畫的背景,是一座古樸的,香火繚繞的寺廟。而在寺廟高高的,鋪著青瓦的屋頂上,蹲著一隻通體漆黑的貓。
    那隻貓的身體完全融入了夜色,隻有一雙眼睛,被畫者用最明亮的金黃色蠟筆反複塗抹,仿佛兩盞燃燒的燈。
    黑貓靜靜地蹲著,俯瞰著畫紙下方的空白,像是在俯瞰著人間。
    構圖很簡單,筆觸也很稚嫩,卻透著一股與孩子年齡不符的,沉靜與悲憫。
    小張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隻當是孩子的奇思妙想。
    她走到第二個孩子的床邊。
    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第二個畫板上,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畫。
    同樣的古廟,同樣的屋頂,同樣一隻俯瞰人間的,金色眼睛的黑貓。
    小張的心跳開始加速。
    她機械地,一個一個床位地看過去。
    第三個。
    第四個。
    第五個……
    第八個。
    八個畫板,八幅畫。
    每一幅都驚人地相似。
    孩子們都還在沉睡,臉上帶著病後的蒼白,嘴角卻微微上揚,似乎正做著一個安詳的夢。
    可這八幅畫,卻像八麵鏡子,映照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共同的夢境。
    空氣中那股劫後餘生的溫馨,在這一刻,被一種無形的,陰冷的寒意徹底驅散。
    小張的臉色變得慘白,她捂住嘴,強忍著才沒有尖叫出聲,踉踉蹌蹌地跑出了病房。
    ……
    林默將車停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先看了一眼副駕。
    Hei爺蜷縮在座位上,睡得很沉。它身上的氣息已經穩定下來,不再那麽虛弱,但依舊處於一種深度的休眠中,仿佛在進行一場漫長的,脫胎換骨的進化。
    林默將那個古舊的藥囊,輕輕放在了Hei爺的身邊。
    做完這一切,他才推開車門。
    一股龐大的,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這是陰德巨額透支後的代價。
    【當前餘額:21440點。(負債狀態)】
    三萬陰德,兌換一簇三昧真火,焚盡百八罪契,送走百八亡魂。
    這筆交易,從結果來看,不虧。
    但過程,卻像是在靈魂上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冰冷的虛無感,正不斷地從中灌入。
    他現在就像一個背負了巨額高利貸的賭徒,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來自“賬本”的,冰冷的催促。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那個西裝男發來的信息。
    “老板,醫院那邊出了點怪事,八個孩子畫了同樣的畫,負責的護士快嚇瘋了。”
    林默收起手機,走進了電梯。
    他徑直來到那間特殊的監護病房。
    門口,幾個醫生和護士正圍在一起,對著那八幅畫,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困惑與不安。
    “集體癔症?還是某種術後應激反應?”
    “不可能,他們的麻醉劑量和手術流程都是標準化的,不會出現這麽整齊劃一的幻覺。”
    “這貓……畫得太邪門了。”
    林默的出現,讓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這個穿著一身黑衣,氣質冰冷的男人。
    “你是誰?這裏是重症監護區,家屬不能隨便進來。”一個年長的醫生皺著眉,站了出來。
    林默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經越過人群,落在了那些畫上。
    當他看清畫中那隻金色豎瞳的黑貓時,他那顆因為陰德負債而感到虛無的心,猛地一顫。
    他知道。
    這些孩子,看見了Hei爺。
    不,準確地說,是那些被移植到他們體內的,屬於程硯秋等人的器官,在用一種凡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向這位跨越百年時光的守護者,致以最後的感謝。
    他們的怨氣,被三昧真火焚盡。
    他們的執念,化作蒲公英,獲得了新生。
    但他們殘留在器官中的,最後的一絲靈性,卻記住了那隻在烈火中,為他們送行的黑貓。
    他們借著這八個孩子純淨的手,畫下了這最後的,輪回的印記。
    “把畫都收起來,燒掉。”林默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憑什麽……”年長的醫生正要發作。
    林默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僅僅是一眼。
    醫生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一頭來自深淵的凶獸盯住了,那冰冷的視線,似乎能直接看穿他的骨髓,讓他渾身發冷。
    林默不再理會他們,轉身離開。
    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
    雖然亡魂的怨氣已消,但他們的身體,畢竟遭受過極大的殘忍與褻瀆。這種殘缺,會成為他們轉世路上的一道枷鎖。
    必須想辦法,為他們補全。
    這不僅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那份跨越百年的因果。
    林默先去了一趟安置阿四的安全屋。
    阿四已經醒了,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他正坐在沙發上,拿著一個平板電腦,聚精會神地玩著一款……消消樂。
    看見林默進來,他立刻放下平板,掙紮著想站起來。
    “老板!”
    “坐著。”
    林默走到他對麵坐下,給他倒了杯水。
    “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就是……使不上勁。”阿四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跟通宵打了三天遊戲一樣,又虛又飄。”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老板,周誌遠那個王八蛋……”
    “都處理完了。”林默打斷了他。
    “都?”阿四愣住了。
    “名單上七個人,一個都沒少。”
    阿四沉默了。他看著林默那張平靜的臉,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他知道老板很強,卻沒想到,能強到這種地步。
    一夜之間,清算一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
    這不是強,這是神魔般的手段。
    “老板,那我接下來……”
    “你繼續休息,把身體養好。”林默站起身,“過幾天,典當鋪有新的生意。”
    “好嘞!”阿四的眼睛亮了起來。
    離開安全屋,林默驅車,前往了本市最大的一家中藥材市場。
    他沒有去那些裝修光鮮的大藥房,而是拐進了一條偏僻的老街。
    街的盡頭,有一家毫不起眼的,掛著“百草堂”牌匾的老藥鋪。
    藥鋪很小,光線昏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混合了上百種藥材的醇厚香氣。
    一個須發皆白,穿著一身對襟布褂的老中醫,正戴著老花鏡,坐在櫃台後,用一杆小小的戥子,仔細地稱著藥材。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仿佛與這間藥鋪一樣,凝固在了時光裏。
    林默走了進去。
    老中醫頭也沒抬,隻是用沙啞的聲音問了一句。
    “抓藥,還是看病?”
    “找一樣東西。”林默走到櫃台前。
    “百草堂裏,隻要是《本草綱目》上有的,都能找到。”老中醫依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一味藥材放進牛皮紙裏。
    “《本草綱目》上,沒有。”
    老中醫稱藥的手,停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的鏡片,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林默。
    他的眼神,渾濁,卻又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清明。
    “年輕人,你身上的寒氣很重啊。”老中醫扶了扶眼鏡,慢悠悠地開口,“不是病,是債。”
    林默沒有說話。
    “欠了債,就要還。”老中醫將稱好的藥包好,遞給旁邊等待的病人,“你要求的東西,是用來還債的?”
    “是。”
    老中醫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走到藥鋪最裏麵,那麵頂天立地的巨大藥櫃前。
    他沒有去拉開那些寫著“當歸”“黃芪”的藥鬥,而是在藥櫃最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摸索了片刻。
    “哢噠”一聲輕響。
    一塊木板被他抽了出來,露出了後麵的一個暗格。
    他從暗格裏,捧出了一本用藍色布麵包裹著的,線裝的古書。
    書的封皮上,用毛筆寫著五個古樸的大字。
    《洗冤集錄補遺》
    “宋慈的《洗冤集錄》,教的是如何為生者洗冤。”老中醫將書放在櫃台上,輕輕拂去上麵的灰塵,“而這本補遺,說的是,如何為死者安魂。”
    他的手指,點在了封麵上。
    “人死之後,魂歸地府,身入輪回。但有些橫死之人,身遭大創,肢體不全,其魂魄中,便會留下一道殘缺的烙印。這道烙印,會讓他們在奈何橋上,步履維艱,甚至無法轉世,淪為孤魂野鬼。”
    老中醫翻開書頁,找到其中一頁,推到林默麵前。
    那一頁上,畫著一株形態奇特的植物。
    它的根部,酷似人形,四肢俱全。
    “曼陀羅。”老中醫的聲音,變得有些縹緲,“世人隻知其花有毒,能致幻,卻不知其根,有靈。取三尺深的曼陀羅根,以血為引,以念為刀,按照死者生前殘缺的部位,雕刻成形。”
    “將此物,與死者骨灰同葬,便可補其殘缺,安其魂魄,讓其無礙輪回。”
    林默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書上那段文字。
    這正是他要找的東西。
    “老先生,這東西,怎麽賣?”
    “不賣。”老中醫搖了搖頭,他合上書,重新用布包好,“這是我師祖傳下來的東西,隻贈有緣人。”
    他將那本《洗冤集錄補遺》,推到了林默的麵前。
    “年輕人,我看你,就是那個有緣人。”老中醫的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你身上的債,不止是陰債,還有人情債,因果債。這東西,能幫你還上一筆。”
    林默沉默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他能感覺到,這個老人,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和Hei爺身上那股藥王廟香火,同源的氣息。
    雖然微弱,但純粹。
    “多謝。”林默沒有推辭,他收起了那本書。
    “城西的亂葬崗,以前是片窪地,雨水充沛,陰氣也足,那裏的曼陀羅,根性最好。”老中醫又補充了一句,便重新坐回椅子上,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林默對著老人,微微躬身。
    然後,他轉身,走出了藥鋪。
    當他走出藥鋪的瞬間,那股背負著巨額陰德的虛無感,似乎被這間藥鋪裏醇厚的藥香,衝淡了一絲。
    他驅車,直奔城西亂葬崗。
    夜色再次降臨。
    亂葬崗裏,陰風陣陣,荒草叢生。
    林默按照書中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一片長勢極好的曼陀羅。
    他挖開了三尺深的泥土,取出了那截酷似人形的,帶著泥土芬芳的根莖。
    回到典當鋪。
    鋪子裏空無一人,隻有掛在牆上的老舊擺鍾,在發出“滴答”的聲響。
    林默沒有開燈。
    他將程硯秋的骨灰盒,放在了櫃台上。
    然後,他拿出那截曼陀羅根,和一把鋒利的刻刀。
    他沒有立刻動手。
    而是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那份詳細到令人發指的器官配型報告。
    腎髒的形狀,大小,脈絡……
    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伸出手,拿起刻刀。
    那一刻,他不再是典當鋪的掌櫃,也不是背負著巨債的討債人。
    他變成了一個專注到了極點的,工匠。
    他的念,就是刀。
    他的血,就是引。
    一刀,一刀,又一刀。
    木屑紛飛。
    那截平凡的曼陀羅根,在他的手中,漸漸地,有了生命。
    它變成了一顆栩栩如生的,木質的腎髒。
    甚至連上麵細微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當最後一刀落下。
    林默的指尖,滲出了一滴鮮血,滴落在了那顆木腎上。
    嗡——
    木腎輕輕一顫,表麵泛起一層溫潤的,淡淡的光華。
    成了。
    林默拿起那顆還帶著他體溫的木腎,打開了程硯秋的骨灰盒。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顆承載著善念與彌補的木腎,輕輕地,放進了冰冷的骨灰之中。
    就在木腎與骨灰接觸的瞬間。
    整個典當鋪裏,響起了一聲若有若無的,仿佛跨越了生死的,滿足的歎息。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一日子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受贈《洗冤集錄補遺》,未產生消耗)
    當前餘額:21440點。(負債狀態)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八名受害者的殘存靈性,通過移植者之手,畫出【黑貓鎮廟圖】,以示感謝。
    ?林默從【百草堂】老中醫處,獲贈《洗冤集錄補遺》,得知以曼陀羅根雕刻器官,可安撫亡魂之法。
    ?林默連夜雕刻木腎,放入畫家程硯秋骨灰盒中,成功補其殘缺,其魂魄得以安息。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因果觀察者”模式,切換至“靈魂工匠”模式。陰德依舊巨額負債,但通過補全死者遺憾,心境得到一絲慰藉,因果鏈條進一步穩固。
    ?阿四:(安全屋,恢複中)一個正在努力玩消消樂,以恢複精神力的合格隊友。
    ?黑貓(Hei爺):(深度休眠,進化中)因其守護的亡魂得到徹底安息,靈魂本源受到滋養,進化進程加快。
    ?周誌遠:(瀕死狀態)一個被榨幹了七次,被遺忘在車後備箱裏,等待最終審判的,毫無價值的最終BOSS。生命值7/7。
    ■下步計劃
    ?對周誌遠,執行最後的,終極的審判。
    ?為其餘七名死者,完成遺體補全儀式。
    ?探尋【百草堂】老中醫與【藥王廟】的關聯。
    ?努力工作,還清陰德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