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拿著手機，手指懸在屏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去。
    他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Moge……現在就打？”
    他的聲音有些發幹。
    “去找他們的住址，和聯係方式。不是讓你現在就打電話。”
    林默的聲音很平靜，他將那兩尊已經失去靈性光澤的曼陀羅根雕像，用一塊黑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哦哦……好。”
    阿四如蒙大赦，立刻低頭開始在手機上飛快地操作起來，利用他之前混社會時積攢下的各種渠道，搜尋著那些受害者的家庭信息。
    這對他來說不難，但一想到要去麵對那些剛剛失去親人的家庭，他的心裏就像壓了一塊巨石。
    林默沒有再說話，當鋪裏一時間隻剩下阿四飛快敲擊手機屏幕的“嗒嗒”聲，以及角落裏，Hei爺那輕微而平穩的呼吸聲。
    他走到那個百年藥櫃前，伸出手，指腹在那塊被他重新合上的暗格擋板上，輕輕摩挲。
    擋板的木質溫潤，卻仿佛還殘留著近百年前，老廟祝留下的餘溫。
    他再次將擋板打開。
    那張薄薄的，已經泛黃的藥方，靜靜地躺在裏麵。
    林默將它重新拿起，展開。
    【還魂湯】
    三個古樸的毛筆字，帶著一種慈悲而厚重的力量。
    【引：至親血脈，或至情之人，心慟之淚三滴。】
    【藥：亡者生前至愛之物，或貼身之物一件。】
    【法：以遺物為柴，以淚為火，熬煉七七四十九刻，可重聚其魂，化解其怨。】
    【注：此法有違天和，非大善大惡者，不可用。用之，必承其因果。慎之，慎之！】
    沒有一味藥材。
    卻又句句都是這世間最難尋的藥。
    林默之前用曼陀羅根雕刻器官，是“補缺”，是形補，是遵循著“有缺則補”的物理規則，雖然神異，卻依舊在“術”的範疇內。
    而這張藥方，是“還魂”，是神補。
    它遵循的，是人心與因果的法則。
    這已經超脫了“術”，近乎於“道”。
    兩者相比，高下立判。
    “眼淚……遺物……”
    阿四不知何時已經湊了過來，他探著頭，看清了上麵那幾行字，整個人都呆住了，倒吸一口涼氣。
    “Moge，這……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真的要去找那些死者的家屬，讓他們……哭？”
    “這也太……太玄乎了吧？”
    阿四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震撼，荒誕，又帶著一絲莫名的敬畏。
    林默將藥方，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貼身收起。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老廟祝要將這張藥方，藏得如此隱秘，甚至連他這個唯一的弟子都沒有傳授。
    因為它需要的，不是價值連城的藥材，也不是驚天動地的法力。
    它需要的，是人心。
    是這世間，最柔軟，最脆弱，也最強大的力量。
    是真摯的，不含任何雜質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悲傷與思念。
    這種東西，求不來，也搶不來。
    一旦心不誠，淚不真，這“還魂湯”，恐怕立刻就會變成催命的“斷魂湯”。
    “Moge，查到了。”
    阿四將手機遞了過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文檔，裏麵詳細羅列了剩下那六名受害者的姓名，以及他們家屬的住址和聯係電話。
    “第一個，叫孫曉燕，一個在城裏打工的姑娘，父母都在鄉下，靠種地為生。”
    “第二個，叫吳峰，一個程序員，996猝死在公司，被當成無主屍體送到了醫院，父母在外地，還沒趕過來。”
    “第三個……”
    阿四一個個念下去，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個破碎的家庭，一段悲傷的故事。
    他越念，聲音越低。
    “Moge，我們……真的要去嗎？”
    阿四抬起頭，臉上滿是糾結與不忍。
    “我們跑過去，跟人家說，你兒子女兒的鬼魂還沒散，需要你們哭幾滴眼淚，再拿一件遺物出來燒掉，才能讓他們安息……這不就是趁火打劫的神棍嗎？人家不把我們打出來才怪。”
    林默沉默了片刻。
    他看向角落裏，蜷縮在軟墊上，依舊在沉睡的Hei爺。
    黑貓的身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它身上的氣息雖然依舊虛弱，但比之前穩定了許多。靈魂本源的修複，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但林默能感覺到，剛才在安撫程硯秋和劉偉的殘魂，了結那兩段因果時，有一絲微弱的，純淨的善意回饋，也滋養到了Hei爺的靈魂。
    這說明，他的所作所為，正在產生正向的循環。
    了結因果，獲得陰德，償還債務。
    用陰德，滋養Hei爺，讓它恢複。
    這個鏈條，是通的。
    而【還魂湯】，就是這個鏈條上，最關鍵的一環。
    它不需要消耗自己那本就捉襟見肘的陰德，甚至在成功之後，還能獲得大量的陰德回饋。
    【當前陰德餘額：15940點。】
    這個猩紅的數字，就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沒有選擇。
    “我們不是去求，是去還。”
    林默收回目光，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平靜。
    “還什麽？”阿四一愣。
    “還他們一個公道，還亡者一個安息。”
    林默拿起那塊包裹著曼陀羅根雕像的黑布，轉身走向後院。
    “你把這些資料整理好，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從第一個，孫曉燕的父母家開始。”
    阿四看著林默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所有疑問都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林默要怎麽“還”，但他選擇相信。
    因為這個男人，總能做到一些常人無法理解，卻又無比正確的事情。
    ……
    就在林默和阿四準備為亡者奔走時。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千裏之外的市立醫院。
    這座在深夜裏，本該陷入死寂的白色巨塔，正發生著一件詭異的事情。
    腎內科，血液透析中心。
    所有的機器都處於關閉狀態，指示燈一片漆黑。整個透析大廳空無一人，隻有冰冷的儀器，在黑暗中矗立著，像一排排沉默的金屬墓碑。
    突然。
    位於大廳最角落，也是最老舊的一台血液透析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滴——”
    一聲輕微的電子音，在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
    機器，自動開機了。
    緊接著，“嗡嗡”的電流聲響起，機器內部的泵機開始運轉，連接在機器上的透析液管道，開始輕微地蠕動。
    廢液出口處，一根透明的軟管，正對著下方的排汙口。
    “滴答。”
    一滴渾濁的，帶著淡黃色的液體，從管口滴落。
    “滴答，滴答……”
    液體滴落的速度，越來越快。
    顏色，也開始發生變化。
    從淡黃色，逐漸變成了粉紅色。
    然後，是鮮紅色。
    最後，變成了如同墨汁一般，粘稠的，暗紅色的血塊！
    “噗。”
    一團爛肉似的血塊，混合著腥臭的透析液，從管口被擠了出來，掉落在潔白的地磚上，留下一個肮髒的印記。
    這台機器，明明沒有連接任何病人，卻仿佛在為一個看不見的“人”，進行著一場血腥的透析！
    它排出的，不是廢液。
    是血。
    是混雜著怨念與不甘的，死人之血！
    腥臭的血腥味，開始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
    那些被排出的，粘稠的血液，並沒有四散流開。
    它們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在地磚上，緩緩地蠕動，匯聚，最終，組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觸目驚心的圖案。
    那不是圖案。
    那是兩個字。
    兩個用血寫成的，絕望的求救信號。
    【救我】
    這兩個血字，在形成之後，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量，顏色開始迅速變淡，血腥味也漸漸消散。
    但在它們徹底消失的前一秒。
    那灘血跡的末端，又延伸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線，指向了牆壁。
    血線最終停止的地方，是牆上掛著的一塊指示牌。
    指示牌上，有一個黑色的箭頭，箭頭下方，寫著兩個字。
    【太平間】
    而那條血線，最終指向的，是那兩個字的下方。
    一個用紅色記號筆，後來又被人劃掉的數字。
    【13】
    ……
    三濟典當鋪。
    後院。
    林默將那兩尊曼陀羅根雕像，放入了一個陶土罐中，準備將它們埋在後院的老槐樹下。
    這是對逝者最後的尊重。
    就在他拿起鐵鍬，準備挖土的瞬間。
    他的動作，猛地一頓。
    他口袋裏那本線裝書樣式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屏幕自動亮起，上麵不是陰德餘額，也不是當品記錄。
    而是一副不斷閃爍著雪花點的，黑白畫麵。
    那畫麵，像極了老舊的，信號不良的監控錄像。
    畫麵抖動得非常厲害，但依稀可以辨認出，那是一個充滿了金屬儀器的房間。
    緊接著，畫麵猛地一沉，視角對準了地麵。
    一灘正在匯聚的，深色的液體，在畫麵中，組成了兩個字。
    【救我】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陰德之眼】的被動預警！
    隻有當與他有直接或間接因果關聯的，極度怨念即將形成，或者有新的“當品”即將出現時，才會觸發！
    周誌遠的案子，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那七個核心成員，已經全部清算。
    醫院裏那些被控製的醫護人員，也已經恢複了神智。
    所有的因果，都應該了結了才對！
    這股新的怨念，從何而來？
    畫麵中的血字，開始消散，最後，隻留下一個模糊的，指向某個方向的箭頭，以及一個若隱若現的數字。
    【13】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
    手機屏幕，恢複了正常。
    林默站在原地，握著鐵鍬，一動不動。
    他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不對勁。
    這件事，還沒完。
    周誌遠的罪惡網絡，比他想象的，還要盤根錯節。
    或者說，在周誌遠之外，市立醫院裏，還隱藏著另一股，不為人知的邪惡。
    “Moge，怎麽了？”
    阿四聽到動靜，從屋裏跑了出來，看到林默僵在原地，臉色難看，不由得心裏一緊。
    林默沒有回答他。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市立醫院的方向。
    那座在夜色中，本該代表著治病救人，充滿希望的白色巨塔，此刻在他的眼中，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不祥的黑霧。
    太平間。
    13號櫃。
    那裏，到底藏著什麽？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一日卯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五千五百點。（來源：安撫受害者‘程硯秋’、‘劉偉’殘魂之因果回饋。）
    支出：無。
    當前餘額：15940點。（負債狀態）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以曼陀羅根與沉香木，為兩名受害者雕刻殘缺器官，成功安撫其亡魂，獲得陰德獎勵。
    ?因材料耗盡，林默在尋找替代品時，於百年藥櫃中，發現其前世廟祝所留下的暗格。
    ?暗格內，藏有秘方【還魂湯】。此方以活人眼淚與死者遺物為引，可重聚亡魂，化解怨氣。
    ?林默決定采用新方案，為剩下六名受害者，完成最終的安魂儀式。
    ?【陰德之眼】觸發被動預警，顯示市立醫院出現新的極怨執念，源頭指向太平間13號櫃。周誌遠案，疑似存在隱藏支線。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靈魂工匠”模式，切換至“因果擺渡人”模式。雖然依舊負債累累，但找到了更高效且無需消耗自身本源的解決方案。因新線索的出現，再次進入警惕狀態。
    ?阿四：（全職後勤）一個從震驚到麻木，並迅速適應了自己新崗位的，合格的典當鋪夥計。
    ?黑貓（Hei爺）：（深度休眠，係統重裝中）靈魂本源正在緩慢修複與進化，對外界的善意與因果了結，能對其產生微弱的滋養效果。
    ?周誌遠：（植物人狀態）一個被遺忘在後備箱深處，連當備用電池資格都快沒了的，過氣BOSS。生命值7/7。
    ■下步計劃
    ?【首要任務變更】：立刻前往市立醫院，調查太平間13號櫃的真相。
    ?（原計劃暫緩）聯係其餘六名受害者的家屬。
    ?收集“至情之淚”與“死者遺物”。
    ?執行【還魂湯】秘法，徹底了結所有因果。
    ?繼續努力工作，早日還清陰德貸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