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層層夜色，筆直地射向市立醫院的方向。
    那座在夜色中，本該代表著治病救人、充滿希望的白色巨塔，此刻在他的眼中，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濃得化不開的，不祥的黑霧。
    太平間。
    13號櫃。
    一個簡單的地點，一個冰冷的數字，卻像一把淬毒的鉤子，死死勾住了他的心神。
    周誌遠的罪惡網絡已經被連根拔起，七名核心成員，一個不落地被【業火審判】清算。按理說，這場因果應該已經了結。
    可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陰德之眼】的警示，卻像一記重錘，砸碎了他剛剛建立起來的認知。
    那裏，到底還藏著什麽？
    “默哥，怎麽了？”
    阿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關切。他看見林默握著鐵鍬，像一尊石雕般僵在院子裏，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心裏不由得咯噔一下。
    難道是那些受害者的亡魂，又出了什麽變故？
    林默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將手中的鐵鍬插回屋角的土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那六個受害者的家屬，聯係得怎麽樣了？”
    阿四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借著屋簷下的燈光翻看著。
    “都聯係上了。按照您說的，隻說找到了親人遺失的重要物品，約好明天上午，在鋪子裏見麵。”
    他的聲音頓了頓，有些猶豫。
    “默哥，我們真的要用……眼淚當藥引嗎？聽起來……有點玄乎。”
    “至情之淚，是世間最純粹的念力。比我那點可憐的陰德，好用得多。”
    林默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他轉身走向停在暗處的那輛國產車。
    “計劃有變。”
    阿四一愣，連忙跟了上去。
    “變？怎麽變了？難道是【還魂湯】的方子有問題？”
    “方子沒問題。”
    林默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是醫院裏，有問題。”
    他的目光掃了一眼副駕上蜷縮成一團的Hei爺。小家夥睡得很沉，胸口平穩地起伏著，虛弱的氣息已經穩定了許多。前世的因果，今生的守護，讓這隻貓的存在，對他而言，意義非凡。
    任何可能威脅到這份寧靜的餘孽，都必須被清除。
    “阿四，上車。”
    “啊？哦！我們去哪兒啊，默哥？”阿四手忙腳亂地坐進後座。
    林默沒有回答，直接發動了汽車。引擎的低吼聲在寂靜的深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去醫院，加班。”
    ……
    淩晨四點。
    市立醫院的大門，依舊敞開著。
    經曆了周誌遠事件的血洗，這裏早已不複往日的喧囂。整個院區都彌漫著一種死寂，偶爾有值班的保安巡邏走過，腳步聲都顯得空洞而驚惶。
    黑色的國產車，像一頭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地下停車場。
    林默和阿四從車裏下來，一股屬於地下空間特有的，混合著潮濕與消毒水氣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默哥，我們……我們來醫院幹嘛？”阿四緊緊跟在林默身後，手裏攥著一個高亮手電筒，卻不敢打開。
    “周誌遠死後，醫院裏所有被他用邪術控製的醫護人員，都恢複了神智。但他們的記憶沒有被抹除。”
    林默一邊走，一邊平靜地解釋著。
    “對於他們來說，清醒，才是最殘酷的刑罰。他們記得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良心的譴責會讓他們夜不能寐。所以現在，整個醫院的安保，都處於一種精神恍惚的，最鬆懈的狀態。”
    “我們去哪？”
    “血液透析中心。”
    林默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通往住院部大樓的電梯。
    阿四的臉色白了白。
    血液透析中心，俗稱“血透室”，是尿毒症患者維持生命的地方。那裏常年與血液打交道，在普通人看來，本就是陰氣比較重的地方。
    更何況，根據王麗那份名單上的記錄，好幾個無辜的受害者，都是在血透室“治療”期間，被周誌遠和張副院長他們盯上，最終成了手術台上的“耗材”。
    電梯門無聲地打開，轎廂裏慘白的燈光，照得兩人臉上毫無血色。
    “叮。”
    電梯在三樓停下。
    門一開，一條空曠、寂靜的走廊，出現在眼前。
    【血液透析中心】幾個藍色的大字，在走廊盡頭的牆壁上，顯得冰冷而刺目。
    走廊的聲控燈似乎壞了，一片漆黑。
    阿四哆哆嗦嗦地打開了手電筒，一束光柱在黑暗中晃動，照出兩側牆壁上掛著的各種宣傳海報和指示牌。
    “默……默哥，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感覺……瘮得慌。”
    “閉嘴，跟著我。”
    林默的聲音，比這裏的空氣還要冷。
    他憑借著記憶，穿過走廊，推開了血透中心那扇厚重的玻璃門。
    一股更加濃鬱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血腥味，湧了出來。
    寬敞的大廳裏，整齊地排列著幾十台血液透析機。這些機器像一排排沉默的白色哨兵，金屬的外殼在阿四晃動的手電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每一台機器旁邊，都配著一張可以躺臥的病床。
    整個空間，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哢噠。”
    阿四因為緊張，不小心碰到了旁邊的一個不鏽鋼治療盤，盤子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刺耳聲響。
    “對……對不起默哥！”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道歉。
    林默沒有理他，他的目光，如同雷達一般，緩緩掃過大廳裏的每一台機器。
    這些機器，都處於關機狀態，屏幕一片漆黑。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陰德之眼】的預警，不會出錯。
    那股極怨的執念，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線，源頭，就在這間屋子裏。
    林默的視線，最終停在了大廳最角落的位置。
    那裏，擺放著一台比其他機器，看起來要老舊一些的透析機。它的外殼有些發黃，機身上還貼著一張早已模糊的資產標簽。
    這是整個中心，最老的一台機器。
    因為性能不穩定，平時很少使用，隻有在病人最多，機器不夠用的時候，才會偶爾啟動。
    就是它。
    林默邁開步子，朝著那台機器走去。
    阿四舉著手電，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緊張得連呼吸都放輕了。
    就在林默距離那台老舊機器，還有不到三米的時候。
    異變，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嘀——”
    一聲輕微的，屬於機器啟動的電子音，在這死寂的大廳裏，突兀地響起。
    那台老舊的，本該處於斷電關機狀態的透析機，屏幕，竟然自己亮了起來！
    綠色的指示燈，開始閃爍。
    阿四嚇得“媽呀”一聲叫了出來，手電筒都差點脫手。
    “默……默哥！它……它自己動了！”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那台機器。
    “嗡……嗡嗡……”
    機器內部的泵機，開始運轉，發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轟鳴聲。
    緊接著，連接在機器上的一根透明的，本該是無菌幹燥的透析管路，末端，開始有液體滴落。
    “滴答。”
    一滴。
    “滴答，滴答。”
    兩滴，三滴。
    那不是正常的，用來衝洗管路的生理鹽水。
    而是……帶著一絲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
    手電的光柱，死死地照在那根管子上。
    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液體越來越紅，越來越濃稠，最後，竟然變成了觸目驚心的，鮮血的顏色！
    “嘩啦啦——”
    仿佛是積蓄到了極點，一股帶著大量血塊和絮狀物的，汙穢不堪的血色透析液，猛地從管路裏噴湧而出！
    它們灑落在機器下方光潔的白色地磚上，迅速匯聚成一灘令人作嘔的，散發著濃重腥臭的血汙！
    阿四的臉，已經白得像紙，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這是什麽鬼東西！
    透析機裏，怎麽可能會排出這種東西！這簡直比恐怖電影裏的場景，還要恐怖一百倍！
    林默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灘不斷擴大的血汙，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終於，機器的轟鳴聲停止了。
    管路裏，不再有液體流出。
    整個大廳，再次恢複了死寂。
    隻有那灘刺目的血汙，在手電的光下，反射著妖異的光。
    “默哥……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阿四的聲音都在發顫。
    林默沒有回答。
    他走到那灘血汙前，蹲下了身子。
    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在自己的舌尖上，輕輕一點。
    一滴殷紅的，帶著他自身陽氣的舌尖血，出現在指尖。
    【陰德點50。】
    【顯影術。】
    他將帶著舌尖血的指尖，朝著那灘汙穢的血水，淩空畫出了一道複雜的符文。
    符文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轉瞬即逝的紅色光軌。
    最後，他屈指一彈。
    那道無形的符文，精準地，印入了那灘血汙的中央。
    “滋——”
    一聲輕微的，如同烙鐵入水的聲音響起。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灘原本雜亂無章的血汙，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開始劇烈地，有規律地蠕動起來！
    那些鮮紅的血液和暗紅的血塊，開始分離，重組，流動……
    阿四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再次尖叫出聲。
    他看到了什麽？
    那些血水，竟然在地上，慢慢地，匯聚成了兩個歪歪扭扭的，漢字！
    那兩個字，是用最純粹的，帶著無盡痛苦與怨恨的血液寫成的。
    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在哀嚎，在泣訴。
    【救我】
    血字成型的瞬間，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氣，猛地從字裏行間爆發出來，直衝天花板！
    大廳裏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十幾度！
    阿四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鬧鬼了！
    這是厲鬼在索命！
    “默哥！”他下意識地，朝著林默靠了過去。
    林默站起身，看著地上那兩個觸目驚心的血字，眉頭緊鎖。
    “救我……”
    他輕聲念出了這兩個字。
    這不是警告，不是示威。
    而是一個被困在無邊地獄裏的，絕望的靈魂，發出的最後一聲，微弱的求救。
    就在這時，那兩個血字，再次發生了變化。
    那個“我”字的最後一捺，猛地拉長，像一條血色的毒蛇，在地上蜿蜒爬行，最終，指向了一個方向。
    太平間的方向。
    緊接著，那條血線的前端，再次蠕動，凝聚。
    最終，化為了兩個，冰冷的，阿拉伯數字。
    【13】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
    組成字跡的血汙，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瞬間失去了光澤，重新化為一灘普通的，肮髒的血水。
    那股冰冷的怨氣，也隨之消散。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但地上的那灘血跡，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腥臭，都在證明著，這不是幻覺。
    阿四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他這輩子看過的所有恐怖片加起來，都沒有今晚這幾分鍾，來得刺激。
    林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臉色，比地上的地磚還要冰冷。
    他終於明白，【陰德之眼】的預警，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周誌遠的罪惡集團，確實被他親手埋葬了。
    但是，他埋葬的，隻是“主犯”。
    在這個巨大的，吃人的利益鏈條上，還有一些人，一些沒有被王麗的名單記錄在內，卻同樣犯下了滔天罪行的人。
    他們是漏網之魚。
    是隱藏在黑暗裏的，真正的餘孽。
    而這個被困在13號櫃裏的亡魂，就是他們罪行的，又一個鐵證。
    “默哥……我們……我們現在怎麽辦？”阿四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聲音依舊帶著哭腔。
    林默轉過身，漆黑的瞳孔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凝若實質的殺意。
    “怎麽辦？”
    他看了一眼太平間的方向。
    “當然是……幫他。”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一日辰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五十點。（用途：發動“顯影術”探查怨氣源頭。）
    當前餘額：15990點。（負債持續增加中）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與阿四深夜潛入市立醫院，調查【陰德之眼】預警。
    ?在血液透析中心，遭遇靈異事件：一台報廢透析機自動啟動，並排出大量血色透析液。
    ?林默消耗陰德，以“顯影術”令怨念現形。血汙凝聚成【救我13】字樣，指向太平間13號櫃。
    ?確認周誌遠案存在“餘孽”，新的受害者亡魂發出求救信號。
    ?原定計劃【還魂湯】儀式，被迫再次延後。
    ■人員狀態
    ?林默：已從“因果擺渡人”模式，切換至“靈異偵探”模式。負債再創新高，但已鎖定新的線索，殺意重啟。
    ?阿四：（驚魂未定）一個剛剛經曆了頂級恐怖片現場，世界觀正在被反複碾壓重塑的，高壓後勤。
    ?黑貓（Hei爺）：（深度休命，被動充電中）本體仍在休眠，但其與林默的因果鏈接，使得林默斬妖除魔的決心更加堅定。
    ?周誌遠：（後備箱植物人）一個徹底淪為背景板，無人問津的，計量單位。
    ■下步計劃
    ?【首要任務】：立刻前往市立醫院太平間，打開13號櫃，查明亡魂身份及死因。
    ?揪出隱藏在醫院裏的，最後的餘孽。
    ?讓求救者，得到安息。讓作惡者，得到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