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藥王穀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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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口的晨光,像是一道涇渭分明的天塹,將三濟典當鋪所在的幽深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阿四就站在這道天塹的陰影裏,像一尊望夫石,眼巴巴地看著林默和那個神秘老者的背影,被燦爛的朝陽吞沒,最終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街角。
    他是在……見證神話。
    這個念頭,非但沒有讓他感到興奮,反而讓他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無力的虛脫感。神話,意味著凡人無法理解,無法觸及,更無法反抗。他,一個隻想混口飯吃的典當鋪小夥計,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了一場橫跨百年,牽扯到國仇家恨、生死輪回的,神仙打架般的漩渦裏。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頭看了看那塊古舊的“三濟典當鋪”牌匾。他覺得這家鋪子,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開給活人的。
    阿四打了個哆嗦,連滾帶爬地跑回鋪子裏,“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還把門栓死死地插上。他背靠著門板,大口喘著氣,心髒還在狂跳。鋪子裏,那麵藥王銅鏡和那柄手術刀已經被林默帶走,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股令人心悸的,屬於另一個時空的氣息。
    他的目光,落在了櫃台上。Hei爺不在。那隻通人性的黑貓,跟著林默一起走了。阿四忽然覺得,這間小小的典當鋪,空前地安靜,也空前地恐怖。他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
    算了,不想了。天塌下來,有老板頂著。他現在是複仇之魂也好,是天譴執行者也罷,隻要……隻要還發工資就行。
    ……
    一輛樣式古舊,卻保養得一塵不染的墨綠色吉普車,平穩地行駛在出城的公路上。開車的是陸景山,他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握著方向盤,穩得像磐石。
    林默坐在副駕駛座上,懷裏抱著沉睡的Hei爺,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是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是喧囂的,屬於二十一世紀的人間煙火。而他們前行的方向,卻仿佛是逆著時間長河,駛向一個被遺忘的,古老的源頭。
    他沒有問要去哪裏,也沒有問藥王穀究竟是什麽。當陸景山說出“藥王穀”三個字的時候,他靈魂深處,那段屬於藥童的記憶,就給出了最本能的指引。
    那是歸宿。
    車子下了高速,拐上了一條越來越偏僻的省道,又從省道,駛入了一條地圖上根本沒有標記的,被茂密的白樺林所掩蓋的土路。路的兩旁,再也看不到任何現代文明的痕跡,隻有參天的古木,和不知名的鳥鳴。
    開了約莫一個多小時,吉普車最終在一片被濃霧籠罩的山穀前停了下來。那霧氣白得詭異,如同流動的牛乳,將山穀內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到了。”陸景山熄了火,拔下車鑰匙。
    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從隨身的藥箱裏,取出了三支線香,點燃。一股奇異的,混雜著上百種草藥的香氣,瞬間在車廂內彌漫開來。這股香氣,仿佛有生命一般,鑽入林默的鼻腔,讓他那因為回溯前世而激蕩不休的心神,漸漸平複下來。
    “藥王穀,不入凡塵地圖,不染俗世因果。入穀之前,需以‘百草香’淨身,滌蕩外界塵氛,以免驚擾了穀中靈氣。”陸景山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支線香遞給林默。
    林默接過線香,夾在指間。他看到,那線香燃燒產生的青煙,並沒有消散,而是如有實質般,緩緩地,纏繞上他的身體,從頭到腳,遊走了一遍,最終,化為一縷微不可查的白氣,從車窗的縫隙中飄了出去。
    做完這一切,陸景山才推開車門。
    林默抱著Hei爺,跟了下去。
    一踏出車門,一股沛然的,精純到極致的草木靈氣,撲麵而來。僅僅是呼吸了一口這裏的空氣,林默就感覺到,自己那因為強行催動銅鏡而虧空的身體,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被滋養,被修複。
    “請隨我來。”
    陸景山背著藥箱,步履沉穩地,徑直走進了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白霧之中。他的身影,瞬間就被吞沒。
    林默沒有絲毫猶豫,緊隨其後。
    一腳踏入,鬥轉星移。
    眼前的景象,讓林默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這裏,沒有霧。
    頭頂的天空,是一種澄澈到不真實的蔚藍色。腳下,是一條由溫潤的青石板鋪成的小徑,蜿蜒著伸向遠方。小徑的兩旁,是林默畢生未見的奇花異草。有些植物,通體散發著瑩瑩的微光;有些花朵,花瓣如同水晶雕琢,上麵還滾動著五色的露珠;更有一些藤蔓,如同有生命的碧玉,纏繞在古老的樹幹上,樹幹上結著的果實,竟是半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裏麵流動的汁液。
    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藥香,隻是聞著,就讓人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洗滌了一遍。遠處,有仙鶴輕鳴,有麋鹿飲水,好一派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這,就是藥王穀。
    一個真正存在的,屬於醫者的,傳說中的聖地。
    “這裏,是藥王穀的外圍,曆代守門人居住的地方。”陸景山的聲音,帶著一絲自豪與虔誠,“穀中的一草一木,皆是外界難尋的靈藥。但也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與世隔絕,以免引來凡俗的貪念,招致禍端。”
    林默默然。他想起了那本《腎髒保鮮術》,想起了田中大佐,想起了周誌遠。貪念,確實是世間最可怕的毒藥。
    陸景山領著他,沿著青石小徑,穿過一片藥田,繞過一汪清泉,最終,來到了一處被瀑布遮蔽的,巨大的山壁之前。
    那瀑布如同一道銀色的匹練,從百米高的懸崖上飛流直下,水聲轟鳴,濺起的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
    “藥王穀真正的核心,曆代先祖的傳承,就在這‘承道壁’之後。”陸景山指著那麵被瀑布完全覆蓋的山壁。
    “如何進去?”林默問。
    “藥王穀的傳承,隻為藥王廟一脈的真正傳人而開。”陸景山轉過身,鄭重地看著林默,“八十年前,您那一脈的師祖,也就是您的師父,為了守護萬民,以身殉道,主星隕落。藥王穀的傳承,也因此塵封了八十年。”
    “直到昨夜,您以自身陰德,催動了那麵本該屬於您的‘藥王銅鏡’。星光再現,承道壁的封印,才有了鬆動的跡象。”
    陸景山從藥箱裏,取出了一個羅盤。那羅盤的指針,並沒有指向南北,而是在瘋狂地旋轉。
    “穀中典籍有載,藥王廟一脈,懸壺濟世,身負天命,以陰德為本。每一代傳人,都是身負大陰德的濟世之人。”陸景山的臉上,露出一絲困惑與不解,“可是……林先生,老朽鬥膽一問,為何您身上的陰德……會是如此龐大的,負數?”
    他手中的羅盤,指針最終停下,但指向的,卻是代表著“極凶”與“大惡”的死門方位,整個羅盤的表麵,都覆蓋上了一層不祥的黑氣。
    【當前餘額:26540點。】
    這個數字,在林默的腦海中,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他沒有回答陸景山的問題,隻是反問:“典籍的最後一頁,寫了什麽?”
    陸景山歎了口氣:“穀中典籍的最後一頁,在八十年前,您師父殉道的那一刻,就化為了飛灰。我們隻知道,那一頁,記載著藥王一脈,最高深,也最禁忌的醫術。但具體是什麽,無人知曉。”
    “或許,它不是被撕掉了,也不是化為了飛灰。”林默緩緩開口,“它隻是在等我,親自回來,將它補全。”
    他走上前,在那轟鳴的瀑布前站定。
    “我該怎麽做?”
    陸景山看著林默的背影,那背影並不算高大,卻仿佛扛著兩個世界的重量。他眼中的困惑,漸漸被一種明悟所取代。
    “請伸出您的手,將藥王銅鏡,按在水幕之上。”
    林默依言,從懷中取出那麵古樸的銅鏡。他伸出手,將冰冷的鏡麵,緩緩地,貼向了那道狂暴的水幕。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那足以拍碎岩石的瀑布激流,在接觸到銅鏡的瞬間,竟然像是遇到了無形的屏障,自動向兩邊分開,露出了一片幹燥光滑的,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山壁。
    山壁之上,空無一物。
    “然後呢?”
    “用心,去感應。”陸景山的聲音,帶著一絲引導的意味,“用您身為藥王廟傳人的靈魂,去呼喚沉睡的傳承。告訴它,您回來了。”
    林默閉上了眼睛。
    前世的記憶,今生的經曆,如同潮水般,在他腦海中交織。
    藥童在戰火中被老道長救下的畫麵。
    老道長在藥王廟裏,手把手教他辨識草藥,學習針法的畫麵。
    他在日軍的實驗室裏,看著同胞被殘害,心中燃起滔天恨意的畫麵。
    他用自己的命,和一本假的邪術,設下了一個橫跨世紀的死亡陷阱的畫麵。
    今生的他,在典當鋪裏,看著一個個被罪惡折磨的靈魂,用自己的方式,行著“替天行道”之事的畫麵。
    以及,腦海中那個冰冷的,血紅的負數。
    【26540點。】
    這不再是債務。
    這是罪。是他親手種下的,延綿了近一個世紀的,滔天罪孽!
    “我回來了。”
    林默在心中,一字一句地,無聲呐喊。
    “回來……贖罪!”
    “嗡——”
    他手中的藥王銅鏡,猛地爆發出一團璀璨的金光!
    那光芒,瞬間籠罩了整麵黑色的山壁。原本光滑如鏡的石壁,此刻,如同被燒紅的烙鐵,一個個古老而玄奧的金色篆文,從石壁深處,緩緩地浮現出來!
    那些文字,如同活物一般,在石壁上遊走,最終,匯聚成一篇完整的,散發著無上威嚴與慈悲氣息的經文。
    【黃帝內經·靈樞·失落之章】
    陸景山的呼吸,瞬間變得無比急促,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文字,渾身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林默的目光,也被那些文字,牢牢地吸引。他貪婪地,一字不漏地,閱讀著那篇失傳了千年的經文。
    經文的開篇,就顛覆了他所有的認知。
    【人有形體,亦有靈體。形體病,藥石可醫。靈體傷,則需以德補之。】
    【髒腑有缺,靈體亦損。換其形,不如補其靈。取天地靈物,塑健康之靈體,以無上陰德為引,渡入病體之內,使其靈體圓滿,則形體自愈。此術,名曰:靈體器官移植術。】
    轟!
    林=默的腦子裏,仿佛有億萬道驚雷,同時炸響!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
    這才是真正的“續命之術”!
    它根本就不是換掉實體的人類器官!而是用天地靈物,比如那些千年人參,萬年石髓,塑造出一個健康的“器官靈體”,然後,由施術的醫者,耗費自己海量的“陰德”,作為將這個“靈體”渡入病人身體的橋梁和能量!
    這是一種救人的,神聖的醫術!它的核心,是醫者的自我犧牲!是用自己的善果,去換取病人的新生!
    而田中大佐,周誌遠他們……
    他們沒有陰德,他們隻有貪欲!
    他們根本不懂什麽是“靈體”,他們隻看到了“器官”和“移植”!
    他們找不到“天地靈物”,就把目光,投向了活生生的,健康的人!
    他們沒有“陰德”作為引子,就用最邪惡,最殘忍的方式,抽取活人的“生命力”和“精血”,來強行完成這個被他們扭曲得麵目全非的,“手術”!
    他們將一門救死扶傷的神技,硬生生地,改成了一門吞噬生命的,魔功!
    林默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深入骨髓的,滔天的憤怒與悲涼。
    他終於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他前世所做的一切,用生命去篡改的那本筆記,從根子上,就是錯的!他不該去篡改,他該把它徹底銷毀!他不該給那些魔鬼,留下任何一絲一毫,可以讓他們去鑽研,去扭曲,去創造出這滔天罪孽的機會!
    他才是罪孽的源頭!
    【當前餘額:26540點。】
    這個數字,像是一副燒紅的鐐銬,死死地鎖住了他的靈魂。每一個枉死者的哀嚎,都化作了這筆債務的一部分。
    他閉上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一股腥甜的血氣,直衝喉頭。
    承道壁上的金光,緩緩散去,經文隱沒,山壁恢複了原樣。瀑布重新落下,遮蔽了一切。
    陸景山走到林默身邊,看著他煞白的臉,和那雙充滿了無盡痛苦與掙紮的眼睛,他沒有出言安慰,隻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藥王穀第七十二代守門人,陸景山,恭迎藥王歸位。”
    ……
    當林默和陸景山回到那條僻靜的小巷時,已是黃昏。
    阿四在鋪子裏來回踱步,一整天,他水米未進,坐立不安,腦子裏全是各種妖魔鬼怪的畫麵。
    “吱呀——”
    大門被推開的聲音,嚇得他一個激靈。
    看到是林默和那個老者回來了,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默……默哥,你可算回來了!”
    但阿四很快就發現,林默變了。
    如果說早上的林默,是一柄出鞘的,帶著複仇火焰的利刃。那麽現在的林默,就是一塊萬載玄冰,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殺意,都被冰封在了最深處,隻留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平靜。
    林默沒有理他,徑直走到八仙桌前。
    Hei爺從他懷裏跳下,輕盈地落在櫃台上,蹲坐在那架老舊的算盤旁,用它那雙金色的瞳孔,靜靜地注視著林默。
    林默環視了一圈這間承載了太多故事的典當鋪,然後,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如同宣布天條戒律般的語氣,緩緩開口。
    “阿四。”
    “在!老板!”阿四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
    “從今天起,三濟典當鋪,增添一條新規矩。”
    林默將手,輕輕地按在了那本從周誌遠別墅裏帶回來的,記錄著累累罪惡的賬本之上。
    “凡是收當與醫道相關的物品,無論是古籍、器械,還是藥方,都必須先用‘顯影術’,查驗其根源因果,辨其善惡清濁。”
    櫃台上,Hei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但它那雙金色的瞳孔深處,卻有那麽一瞬間,閃過了一道與百年前那個倔強的藥童,一模一樣的,決絕的金光。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二日申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無。
    當前餘額:26540點。(罪孽之源已明,贖罪之路開啟。此債,需以善償,更需以血償。)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藥王穀守門人】陸景山,引領林默進入傳說中的【藥王穀】秘境。
    ?林默於【承道壁】上,得見【《黃帝內經》失傳之章】,徹底明悟【靈體器官移植術】的真相。
    ?確認【《腎髒保鮮術》】為日軍及周誌遠集團,對神聖醫術的邪惡扭曲與褻瀆。
    ?林默道心重塑,從“複仇者”與“贖罪者”,升華為“傳承守護者”與“罪惡清算者”。
    ?林默返回典當鋪,立下新規:凡醫療類當品,需以【顯影術】查驗因果。
    ■人員狀態
    ?林默:(傳承守護者)已明悟所有因果,背負天命,即將以藥王之名,行雷霆手段,清算世間一切褻瀆醫道之魔。
    ?阿四:(薪水驅動型神話見證者)老板說什麽都是對的,老板做什麽都是牛逼的,隻要工資到位,老板刨了地球他都給遞鏟子。
    ?黑貓(Hei爺):(督工)它好像什麽都知道,但它就是不說,它隻負責監督。
    ?陸景山:(引路人)已完成曆史使命,將藥王穀的一切,交還給真正的主人。
    ■下步計劃
    ?【清算準備】:以【顯影術】為手段,徹底清查【周誌遠賬本】上,所有罪惡鏈條的參與者。
    ?製定一份,真正的【死亡名單】。
    ?然後,開始一場,手術刀對屠刀的,終極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