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決絕的金光，在Hei爺的瞳孔深處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但阿四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渾身一個激靈，剛剛因為林默和老者歸來而稍稍回落的恐懼，再次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這貓……不對勁。
    老板……更不對勁！
    “顯影術？善惡清濁？”阿四的嘴唇哆嗦著，他想問這是什麽，卻發現自己的大腦已經徹底放棄了理解這種超自然現象的嚐試。
    他現在的思維模式，已經從“這不科學”，躍遷到了“老板說的都對”。
    林默沒有解釋。
    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語言向一個凡人解釋清楚的。他隻是將那本厚重的，散發著血腥與罪惡氣息的賬本，放在了八仙桌的正中央。
    站在一旁的陸景山，看著林默，又看了看那本賬本，蒼老的臉上，露出一抹了然與釋懷。他對著林默，再次深深地行了一個古禮。
    “藥王歸位，傳承重續。老朽的任務，也算完成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古樸的木製令牌，雙手奉上，“林先生，這是藥王穀的通行令牌。穀中靈藥，可憑此令隨意取用。若有差遣，穀中上下，莫敢不從。”
    林默接過令牌，那木牌溫潤如玉，入手處，一股精純的草木靈氣緩緩滲入，滋養著他虧空的身體。
    “老朽就不在此叨擾了。”陸景山背起藥箱，轉身向門口走去，“這世間的罪孽，因藥王一脈的疏漏而起，自當由藥王一脈親手了結。老朽，等候您的佳音。”
    說完，他拉開鋪子的大門，步履沉穩地，消失在了黃昏的餘暉裏，仿佛從未出現過。
    “吱呀——”
    大門被重新關上，門栓落下。
    典當鋪裏，隻剩下林默，阿四，和那隻蹲在櫃台上的黑貓。
    空氣，死寂得可怕。
    “默……默哥……”阿四的聲音幹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咱們……咱們接下來幹嘛？是不是……要把那幾個受害者家屬叫來，準備還魂湯了？”
    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趕緊把這檔子破事了結，讓一切回歸正常。
    “不急。”
    林默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他走到櫃台後，從一個抽屜裏，取出了一方硯台，一錠徽墨，和一支嶄新的狼毫筆。
    他將文房四寶，整齊地擺放在八仙桌上，那本罪惡的賬本旁邊。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阿四。
    “磨墨。”
    “啊？”阿四一愣。
    “磨墨。”林默重複了一遍，不帶任何情緒。
    “哦……哦！”阿四不敢多問，連忙跑到桌邊，拿起墨錠，小心翼翼地在硯台裏加了些清水，開始一圈一圈地，機械地研磨起來。
    墨香，混合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氣息。
    林默沒有再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桌前，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點在了那本厚厚的賬本封皮之上。
    他閉上了眼睛。
    【發動‘罪惡顯影’，查驗因果鏈條。】
    【陰德點100。】
    【當前餘額：26640點。】
    腦海中，冰冷的數字一閃而過，負債的總額，再次攀升。
    這點消耗，對於他那天文數字般的債務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林默的心，卻沉重如鐵。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數字。
    這是代價。
    窺探這滔天罪孽，本身，就是一種需要付出代價的行為。
    “嗡——”
    一股無形的波動，以他的指尖為中心，驟然散開！
    那本記錄著罪惡交易的賬本，封皮上那幾個用鋼筆寫下的“內部賬目”字樣，開始扭曲，模糊，最終，化為了一片翻湧的，血紅色的光影！
    “啊！”
    阿四嚇得怪叫一聲，手裏的墨錠都差點飛出去。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本賬本之上，一幅幅立體的，帶著聲音和色彩的，如同全息投影般的畫麵，開始瘋狂地閃現！
    林默翻開了賬本的第一頁。
    【買家代號：菊先生。】
    【交易物品：A級腎髒（活體），O型血。】
    【交易金額：八百萬。】
    隨著林默的目光落下，那血色的光影，瞬間凝聚成形！
    畫麵中，是一間裝修奢華的日式茶室。一個穿著昂貴和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老人，正跪坐在榻榻米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他的麵前，放著一個銀色的，冒著絲絲寒氣的低溫冷藏箱。
    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文敗類的中年男人，正諂媚地對他鞠躬。
    “菊池先生，這是您要的‘貨’，絕對新鮮，配型完美。是從一個來我們這邊旅遊的，健壯的年輕人身上取下來的。您放心，手腳很幹淨，警方那邊，隻會當成一宗普通的人口失蹤案來處理。”
    名叫菊池的老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打開箱子，看了一眼裏麵用無菌袋包裹著的，還帶著一絲血色的器官，點了點頭。
    “很好。錢，已經打到你們瑞士的賬戶上了。告訴張副院長，我們的合作，很愉快。”
    畫麵一轉。
    一間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充滿陽光氣息的年輕男孩，被鐵鏈捆綁在冰冷的手術台上。他的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絕望。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拿著注射器和手術刀，獰笑著向他走來。
    “不……不要……求求你們……放了我……”
    男孩的哀求，在畫麵中無聲地回蕩。
    血光，瞬間染紅了整個畫麵！
    阿四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衝到牆角，扶著牆壁，劇烈地嘔吐起來。
    他吐得昏天黑地，連黃疸水都出來了。
    這……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不是電影特效！
    那男孩絕望的眼神，那菊池先生貪婪的嘴臉，那中年男人諂媚的醜態……一切都真實得，如同就發生在他的眼前！
    林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這血腥的一幕，眼神，比萬載玄冰還要冰冷。
    他拿起那支已經磨好的狼毫筆，蘸飽了墨汁，在旁邊一本全新的，空白的賬本上，落下了筆。
    他沒有寫“菊先生”這個代號。
    他寫的，是那個人渣的真實姓名，家庭住址，公司信息，以及……他那張醜惡嘴臉的，一幅惟妙惟肖的素描。
    每一筆，都力透紙背。
    寫完，他翻開了罪惡賬本的第二頁。
    【陰德點100。】
    【當前餘額：26740點。】
    又一幅畫麵，浮現在半空之中。
    【買家代號：長崎友人會。】
    這一次，畫麵是在一艘遠洋的貨輪上。幾個穿著統一製服的船員，正將一個個巨大的，貼著“冷凍海鮮”標簽的泡沫箱，搬進一個戒備森嚴的冷庫。
    其中一個箱子，因為搬運工的失誤，摔在了地上。
    箱子裂開一道縫隙。
    從縫隙裏，滾出來的，不是什麽冰凍的金槍魚，而是一隻被凍得僵硬的，屬於人類的手臂！
    手臂上，還戴著一串眼熟的，由五彩石珠串成的手鏈。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記得這串手鏈。
    就在幾天前，一對焦急的夫婦，拿著女兒的照片，來典當鋪求助。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花，手腕上，就戴著這樣一串一模一樣的手鏈。
    女孩的典當物，是一隻小小的，會唱歌的八音盒。
    她說，她要去海邊，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原來，她的終點，不是碧海藍天。
    而是這冰冷的，運送“貨物”的，人間地獄！
    林默握著毛筆的手，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沒有絲毫停頓，再次落筆，將“長崎友人會”這個組織的負責人，它在D市港口的接頭人，以及那艘貨輪的編號，全部一筆一劃地，記錄在了新的賬本上。
    一頁。
    又一頁。
    【陰德點100。】
    【陰德點100。】
    【當前餘額：27840點。】
    林默的負債，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持續增加著。
    他的臉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蒼白。
    這種“罪惡顯影”，消耗的不僅僅是陰德。
    更是一種精神上的，靈魂層麵的巨大損耗。
    他等於是在親身經曆著，每一個受害者的死亡，親眼見證著，每一個加害者的醜惡。
    這是一種比任何酷刑都要殘忍的折磨。
    阿四已經吐到虛脫，他癱坐在牆角，麵如死灰，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的世界觀，在今天，被反複地，無情地，碾成了齏粉。
    他現在終於明白，林默口中的“這不是人間的案子，是陰間的債”，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本賬本，哪裏是什麽犯罪證據。
    這分明就是一本……閻王爺的生死簿！
    而他的老板，林默，就是那個手握判官筆，來人間勾魂索命的，陰差！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一整個世紀。
    當罪惡賬本翻到最後一頁，當最後一幅血腥的畫麵緩緩消散。
    林默手中的那本新賬本，也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那上麵，記錄著上百個名字，上百個地址，上百張醜陋的嘴臉。
    每一個名字背後，都代表著一條或者數條，無辜消逝的生命。
    這，才是真正的，死亡名單。
    “呼——”
    林默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那口氣，在昏暗的燈光下，竟是肉眼可見的白色。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微微晃了晃。
    “喵~”
    一直蹲在櫃台上的Hei爺，突然跳了下來。
    它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林默的腳邊，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褲腿，似乎在給予無聲的安慰。
    林默低下頭，看著Hei爺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雜質的金色瞳孔，那冰封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
    他伸出手，將Hei爺抱了起來，摟在懷裏。
    一人一貓，靜靜地站在那本寫滿了死亡的賬本前，如同兩尊亙古不變的雕像。
    “阿……阿四……”
    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在……在！老板！”牆角的阿四，如同驚弓之鳥，猛地彈了起來。
    “把……把鋪子後麵那個倉庫，收拾一下。”
    “啊？哦……好！好的！”
    阿四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逃也似地衝向了鋪子後麵的倉庫。
    他現在一秒鍾都不想待在這個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大堂裏。
    倉庫裏堆滿了各種雜物，都是些曆年來死當的，或者沒人要的破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灰塵的味道。
    但這股味道，卻讓阿四感到前所未有的親切和安心。
    他大口地呼吸著，仿佛要把肺裏那股血腥味全部換掉。
    他開始動手，把一些舊箱子，破家具，往角落裏搬。
    他需要做點什麽，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他毫不懷疑，自己會立刻瘋掉。
    “哐當！”
    他搬動一個堆在牆角的，早已腐朽的木櫃時，用力過猛，櫃子頂上堆著的一個破紙箱，直接掉了下來，裏麵的東西，撒了一地。
    都是些發黃的舊報紙，和一些亂七八糟的舊文件。
    阿四咒罵了一聲，蹲下身，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
    就在這時，一張與眾不同的，牛皮紙質地的文件，從天花板的縫隙裏，被剛才的震動給帶了出來，輕飄飄地，如同秋天的落葉，緩緩地，落在了他的麵前。
    阿四下意識地，撿起了那張紙。
    紙張已經泛黃變脆，上麵的字跡，是用一種很老式的鋼筆書寫的，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
    但他還是看清了最上麵那一行，用黑體字打印出來的標題。
    他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聲音裏，帶著無法抑製的，深入骨髓的顫栗。
    “自……自願……心髒移植……同意書？”
    ***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二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一千三百點。（用途：發動“罪惡顯影”，清查賬本因果鏈條，共計十三次。）
    當前餘額：27840點。（此債，唯有以血償還。）
    ■當品入庫
    無。
    ■特殊事項記錄
    ?藥王穀守門人陸景山離去，將藥王穀傳承，正式交予林默。
    ?林默以“罪惡顯影”之術，耗費巨額陰德，將【周誌遠賬本】上的所有罪惡，一一回溯。
    ?一本全新的，記錄著所有罪犯真實身份的【死亡名單】，製作完成。
    ?清算，正式進入倒計時。
    ?阿四在整理倉庫時，意外發現一份從天花板掉落的，民國時期的【心髒移植同意書】。
    ■人員狀態
    ?林默：（判官模式）精神力與陰德巨量消耗，但道心愈發堅定。手握死亡名單，隻待行刑之時。
    ?阿四：（瀕臨格式化的工具人）今天受到的精神衝擊，比他這輩子加起來都多。急需心理重建，或者……漲工資。
    ?黑貓（Hei爺）：（監工兼心靈按摩師）它什麽都知道，它在安慰老板，它在監督阿四。它很忙。
    ■下步計劃
    ?【最終卷·開啟】：調查這份神秘的【心髒移植同意書】的來曆。
    ?揭開三濟典當鋪，塵封了近一個世紀的，最後的秘密。
    ?然後，讓審判，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