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軍用匕首，在深海的幽光下，閃過一道決絕的寒芒。
    沒有絲毫遲疑。
    刀刃，狠狠地、深深地，劃開了林默自己的手腕。
    嗤——
    鮮血，在與冰冷海水接觸的瞬間，並未立刻散開。
    它帶著一種詭異的生命力，像一朵盛開的、猩紅的玫瑰，在他手腕的傷口處綻放。
    溫熱的、帶著生命氣息的液體，衝刷著潛水手套的邊緣，染紅了那片渾濁。
    劇痛，沿著神經，如閃電般竄入大腦。
    林默的身體，因為這極致的痛楚，猛地一顫。
    他的下顎緊緊繃起，牙齒死死咬合，連一絲悶哼都沒有發出。
    潛水麵罩下，他的雙眼，因為痛苦與憤怒，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不遠處，那個同樣被這瘋狂一幕驚得渾身僵直的男人。
    阿四的瞳孔，在看到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縮成了針尖。
    他看到林默手腕上湧出的鮮血。
    他看到林默那張因為失血而瞬間蒼白的臉。
    他看到林默眼中那股不屬於人類的、燃燒著一切的瘋狂意誌。
    他懂了。
    老板不是要自殺。
    他是要用自己的命，去做那味最毒的藥引。
    用一個活人的血，去祭奠這片被怨念浸透了八十年的深海。
    “老板……”
    阿四的喉嚨裏，擠出兩個沙啞的、不成調的音節。
    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林默沒有回答。
    他隻是抬起了那隻正在流血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通過通訊器，發出了一個字的指令。
    那聲音，嘶啞，卻帶著砸碎一切的決絕。
    “炸！”
    一個字，如同驚雷，在阿四的腦海中炸響。
    他眼中的震驚與悲痛，瞬間被一種同歸於盡的決絕所取代。
    他不再猶豫。
    這個男人，用自己的命，為他指明了唯一的活路。
    他要做的，就是劈開這條路。
    阿四猛地轉身，撲向那扇雙層密封艙門。
    他將最後一包炸藥，死死地按在艙門最脆弱的結構點上。
    引爆器，被他用顫抖的手指，狠狠按下。
    三。
    二。
    一。
    轟——！
    一聲沉悶的、被海水壓製了無數倍的爆炸聲，從潛艇的腹部傳來。
    整艘鋼鐵巨獸，都為之劇烈一震。
    【ZyklonB備用倉庫】那厚達半米的特種鋼外層艙門，在爆炸的衝擊下，向內凹陷，撕開了一道猙獰的、不規則的口子。
    但，還不夠！
    裏麵，還有一層更厚、更堅固的鉛化內層艙門。
    “啊啊啊啊啊——！”
    阿四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
    他雙手掄起那柄巨大的消防斧，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公牛，衝向那個被炸開的缺口。
    “給！我！開！”
    鐺——！
    消防斧沉重的斧刃，狠狠地劈在鉛化內層門上。
    刺目的火星，在漆黑的深海中，爆出一蓬絢爛的光。
    巨大的反震力，讓阿四的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潛水手套的內側。
    他卻渾然不覺。
    鐺！
    鐺！
    鐺！
    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次又一次地，將所有的力量、憤怒與希望，都灌注在這柄消防斧上。
    每一次揮動，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每一次劈砍，都在那扇地獄之門上，留下一道更深的傷痕。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那片被“佐田幸雄”精神力扭曲的，如同潛艇內部的鏽蝕空間裏。
    “佐田幸雄”那張屬於阿武的稚嫩臉龐上，獰笑正濃。
    海灘上，愚昧的祭祀，為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最頂級的食糧。
    恐懼。
    他的靈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
    他能感覺到，深海之下，那個讓他感到一絲不安的變數，正在走向自我毀滅。
    一切，都已成定局。
    “你的靈魂，將成為我重返人間的階梯！”
    他伸出那隻屬於孩童的小手，陰冷的氣息，如毒蛇般纏向牆角的阿月。
    阿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然而。
    就在“佐田幸雄”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阿月皮膚的瞬間。
    蹲在沙發扶手上的黑貓，動了。
    它懶洋洋地站了起來。
    優雅地，舒展了一下修長的身體。
    下一秒。
    它全身烏黑發亮的毛發，無風自動，根根倒豎而起！
    滋啦——
    劈裏啪啦的、細碎的藍色電弧，在它的毛發間瘋狂跳躍。
    一道由純粹的靜電能量構成的、肉眼可見的金色屏障，以它為中心，瞬間展開！
    整個扭曲的精神空間，都被這道突如其來的、充滿了法則氣息的金色光芒，照得亮如白晝。
    黑貓不再看“佐田幸雄”。
    它轉過頭。
    那雙純金色的瞳孔，穿透了酒店的牆壁，穿透了扭曲的空間，穿透了千米之下的深海。
    它在看林默。
    它在守護。
    它在為那個即將用自己的血，去執行最終審判的男人，清掃一切來自外界的幹擾。
    “不——！”
    “佐田幸雄”發出了驚恐到極致的尖叫。
    他的身體，在接觸到那金色屏障的瞬間，如同被潑了濃硫酸的怨靈，冒出了滾滾的黑煙。
    他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源於更高位階的力量，狠狠地彈飛了出去。
    他的靈體，在半空中劇烈地閃爍，幾乎潰散。
    他死死地盯著那隻沐浴在金光中的黑貓，那雙屬於亡靈的灰白色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源於靈魂深處的恐懼。
    那不是人類的力量。
    那不是亡靈的力量。
    那是什麽？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阿月緩緩地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神跡般的一幕。
    那隻平日裏除了吃就是睡的黑貓，此刻，如同一尊降臨凡間的神祇，將她牢牢地護在身後。
    ***
    深海。
    鐺——！
    伴隨著一聲刺耳到極致的金屬斷裂聲。
    阿四的最後一斧，終於劈開了那扇堅不可摧的鉛化內層門。
    一個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口，出現在潛艇的腹部。
    下一刻。
    一股濃鬱到化為實質的、帶著淡淡杏仁甜味的、如同黃綠色濃霧般的毒氣，從洞口中，狂湧而出！
    Zyklon B！
    這片孕育了八十年，濃縮了無數怨念與罪惡的劇毒，終於重見天日。
    毒霧所過之處，潛艇的鋼鐵外殼，發出了被強酸腐蝕的、令人牙酸的“嗤嗤”聲，瞬間變得斑駁陸離。
    周圍的海水，在這股毒霧的衝擊下，仿佛被煮沸了一般，翻湧著無數慘白色的氣泡。
    阿四被這股恐怖的毒氣浪潮，狠狠地掀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遠處的礁石上，幾乎當場昏厥。
    他透過已經開始模糊的潛水麵罩，絕望地看著那片正在瘋狂擴散的死亡之霧。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
    就在那片死亡之霧即將吞噬一切的瞬間。
    一道身影。
    一道拖著猩紅血跡的身影。
    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那個代表著地獄的洞口。
    是林默。
    他沒有絲毫的躲閃。
    他像一名最決絕的敢死隊員，將自己，當成了射向敵人心髒的最後一顆子彈。
    他的左臂，高高舉起，像一麵血色的旗幟。
    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就是旗幟上最醒目的徽記。
    【警告：正在進入超高濃度‘滅世級’業力汙染區域！】
    【警告：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正在以不可逆轉的速度急速下降！】
    【警告：神經係統已受到永久性損傷！肌肉組織正在溶解！】
    【警告！警告！警告！】
    潛水電腦的屏幕，被一片血紅色的警告刷爆，發出了淒厲的、瀕臨崩潰的蜂鳴聲。
    林默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他的眼前，一片血紅。
    那不是警告的顏色。
    那是他自己眼球裏的毛細血管，因為巨大的壓力與毒素的侵蝕，寸寸爆裂開來的顏色。
    他的大腦，像被燒紅的鋼針狠狠地紮了進去。
    痛。
    無法形容的痛。
    但他笑了。
    他想起了那串猩紅的數字。
    【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條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典當鋪的規則，他很清楚。
    一旦負債死亡，他的靈魂，將成為典當鋪最廉價的商品。
    他要用這最後一口氣，把這筆血債，連本帶利，還給這片罪惡的深海！
    他衝進了那個洞口。
    他衝進了毒氣的核心。
    他整個人，都被那片黃綠色的、如同濃酸般的死亡之霧，徹底吞沒。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放慢了無數倍。
    林默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分解。
    潛水服，在一秒鍾內，就化為了烏有。
    他的皮膚，他的肌肉，他的骨骼，都在那恐怖的毒霧中，發出被溶解的、令人作嘔的“嗤嗤”聲。
    但他沒有倒下。
    他用盡最後的意誌，將那隻還在流淌著鮮血的手臂，伸向了毒霧最濃鬱的中心。
    那裏，是幾隻早已鏽跡斑斑，卻依舊在向外泄漏著死亡的毒氣鋼瓶。
    他的血。
    那滴帶著人類最頑強生命力的，混合著無盡怒火與慈悲的鮮血。
    滴落在了毒氣的源頭。
    嗤——！
    一聲仿佛要撕裂靈魂的尖銳嘶鳴，在整個毒氣艙內響起。
    那不是溶解的聲音。
    那是……淨化的聲音！
    林默的鮮血，在接觸到那濃縮了八十年怨毒的Zyklon B的瞬間，沒有被蒸發，沒有被汙染。
    它沸騰了。
    它燃燒了。
    它像一顆被投進油鍋裏的太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光與熱！
    以那滴血為中心，一股純白色的、帶著聖潔氣息的煙霧，轟然爆發！
    這股白色的煙霧，仿佛是毒霧天生的克星。
    它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瘋狂地向四周擴散，吞噬著，中和著，淨化著那片黃綠色的死亡。
    毒霧在退散。
    怨念在哀嚎。
    罪惡，在被洗刷。
    那股令人作嘔的杏仁甜味，正在被一種全新的氣味所取代。
    那是雨後青草的芬芳。
    是海鹽與陽光的味道。
    是……生命本身的味道。
    林默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他的意識，正在墜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知覺的瞬間。
    他看到了。
    在那片正在不斷擴散的、聖潔的白色煙霧中。
    一排排模糊的身影，緩緩地浮現。
    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舊式的日本軍服。
    他們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們的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絲解脫。
    他們看著林默，這個用生命為他們帶來淨化的人。
    然後。
    他們集體，緩緩地，向著林默的方向，彎下了腰。
    深深地，鞠了一躬。
    緊接著。
    為首的一名軍官，從腰間，緩緩地，抽出了一把短刀。
    Tanto。
    他將短刀，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
    沒有鮮血。
    沒有慘叫。
    他的身體，在刀刃沒入腹部的瞬間，化為了一縷青煙，融入了那片白色的淨化之霧中。
    一個。
    兩個。
    十個。
    數十個……
    所有的日軍亡魂，在這一刻，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用一場遲到了八十年的集體切腹，為自己犯下的罪，畫上了一個**。
    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的，謝罪。
    與此同時。
    潛艇內部，那些被白色煙霧拂過的鋼鐵牆壁上。
    一行行發光的文字，如同被無形的刻刀，深深地，烙印了上去。
    那不是日文。
    也不是漢字。
    那是一種古老的、扭曲的，屬於疍家人的密文。
    它們組合在一起，是一首歌謠。
    一首，流傳了數百年的，關於回家與安息的歌謠。
    《南海歸航》。
    “阿哥出海呦，浪滔滔……”
    “妹在岸上，望穿海潮……”
    “月光光，照船帆……”
    “南海歸航，魂歸故鄉……”
    古老的歌謠，沒有聲音，卻仿佛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低聲吟唱。
    它在安撫著那些被製作成“人蛹”的無辜亡魂。
    它在指引著那些被囚禁了八十年的絕望靈魂。
    它在告訴他們。
    回家了。
    可以，回家了。
    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弱的，卻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向著那片被淨化了的、潔白的海水，倒了下去。
    他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當前餘額：53190點。（係統提示：宿主以自殘方式強行推進任務，導致典當鋪核心資產麵臨重大虧損風險。本係統已啟動最高級別應急預案，隨時準備對宿主進行靈魂層麵的強製清算。另，鑒於宿主此次行為的悲壯程度，係統決定在清算報告上為其附贈一朵電子小紅花。）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關聯事件已進入最終淨化階段。核心罪惡【ZyklonB】已被宿主以自身鮮血為引催化的【解毒劑】中和。罪惡主體【伊號第四潛艇】上的怨念正在被集體超度。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精神主體【佐田幸雄】因其力量根源被淨化，靈體已遭受重創，瀕臨潰散。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已成功執行“獻血淨化”方案，以自身生命為代價，強行淨化了毒氣核心，並引發了“亡魂謝罪”與“南海歸航”兩大因果律事件。
    ?海灘之上，“海神祭祀”因毒潮退去而陷入混亂與茫然，為關鍵人物的營救創造了機會。
    ?“業力聚變”危機已解除。
    ?“怒海超度”任務完成度90%。
    ■人員狀態
    ?林默：（從獻血誌願者晉升為聖人遺體）他用自己的血，洗刷了這片海的罪。目前生命體征極度微弱，意識陷入深度昏迷，漂浮在毒氣艙內，生死未卜。
    ?阿四：（從拆遷隊隊長轉職為奇跡見證者）他趴在潛艇外殼上，親眼目睹了神跡的發生，世界觀正在重組，對老板的敬畏已經突破天際。
    ?黑貓（Hei爺）：（從金牌保鏢升級為法則守護者）它依舊維持著金色屏障，純金色的瞳孔裏，倒映著深海中那片聖潔的白光，似乎在等待最後的結局。
    ?疍家女阿月：（從被保護對象轉為神跡觀眾）她看著那隻發光的貓，又看了看窗外逐漸恢複正常的夜色，感覺自己可能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佐田幸雄：（從優勢很大的亡靈艦長淪為風中殘燭）他正在被淨化的力量反噬，發出了不甘的、絕望的嘶吼，即將被曆史的洪流徹底淹沒。
    ?德叔與祭品女孩：（等待黎明的幸存者）海灘上的鬧劇正在平息，他們是這場災難中，最先感受到希望微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