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亡魂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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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默的意識,像一粒沉入萬丈深淵的塵埃,不斷下墜。
沒有聲音。
沒有光。
沒有痛楚。
隻剩下一種被徹底剝離了所有感官的、純粹的虛無。
這是死亡的觸感。
他最後的記憶,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黃綠色毒霧,以及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用自己的血,點燃了那座罪惡的祭壇。
然後呢?
然後,一切都歸於了沉寂。
就在這片永恒的死寂之中,一絲微弱的、不屬於這裏的歌聲,幽幽地傳來。
那歌聲,古老,沙啞,帶著海風的鹹味與陽光的暖意。
“阿哥出海呦,浪滔滔……”
“妹在岸上,望穿海潮……”
是誰在唱歌?
林默的意識,像被這歌聲牽引的遊魂,停止了下墜。
他“看”到了。
在那片本該是劇毒核心的潛艇艙室內,那片黃綠色的死亡之霧,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純白色的、散發著聖潔光芒的、溫暖的海洋。
這片白色的海洋,正在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向外擴散。
它流過潛艇內鏽跡斑斑的通道。
流過那些空無一人的船員艙室。
流過那座充滿了罪惡與瘋狂的指揮塔。
凡是被這白色海洋拂過的地方,所有的鏽跡、汙穢與怨恨,都在被洗刷,被淨化。
潛艇的鋼鐵牆壁上,那些凝固了八十年的血汙與油漬,正在緩緩消融。
更奇異的景象發生了。
在那片聖潔的白色光霧中,一排排模糊的身影,緩緩地浮現。
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舊式的日本軍服。
他們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們的眼神,空洞,卻又在接觸到這片白色光霧的瞬間,泛起了一絲微弱的、屬於“人”的光彩。
他們是“カ號”潛艇上,那些被軍國主義思想徹底扭曲,最終與這艘鋼鐵巨獸一同沉入深淵的日本士兵亡魂。
他們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周圍這片不再是地獄的潔白海洋。
他們看著那個懸浮在艙室中央,那個用自己的生命,為他們帶來這場遲來救贖的男人。
為首的一名軍官亡魂,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那張麻木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複雜的、混雜著愧疚、悔恨與解脫的情緒。
他緩緩地,向著林默的方向,彎下了腰。
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個標準的,九十度的躬。
緊接著。
他從腰間,緩緩地,抽出了一把短刀。
刀身在白色的光霧中,反射著冰冷而決絕的光。
他將短刀,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毫不猶豫地,狠狠地,刺了進去。
沒有鮮血。
沒有慘叫。
他的身體,在刀刃沒入腹部的瞬間,沒有痛苦的扭曲,反而露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隨即,他的整個靈體,化為了一縷純淨的青煙,徹底融入了這片白色的淨化之霧中。
一個。
兩個。
十個。
數十個……
所有的日軍亡魂,在這一刻,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沉默地,拔出自己的武器,或是短刀,或是刺刀。
然後,用一場遲到了八十年的集體切腹,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罄竹難書的罪行,畫上了一個最後的**。
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的,謝罪。
他們的靈魂,在解脫的瞬間,化作點點光塵,匯入白色的海洋,讓那片聖潔的光芒,變得更加純粹,更加明亮。
就在最後一個日本亡魂消散的瞬間。
潛艇內部,那些被淨化之光拂過的鋼鐵牆壁上,異變再生。
一行行發光的文字,如同被一支無形的、帶著神聖力量的刻刀,深深地,烙印了上去。
那不是日文。
也不是漢字。
那是一種古老的、扭曲的,早已失傳的疍家密文。
它們組合在一起,是一首歌謠。
一首,在這片海域流傳了數百年,關於出海與等待,關於死亡與歸鄉的歌謠。
《南海歸航》。
“月光光,照船帆……”
“南海歸航,魂歸故鄉……”
歌謠,沒有聲音。
卻仿佛在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被用最溫柔的語調,低聲吟唱。
第七號艙室,【生贄格納庫】。
那扇厚重的鐵閘門,無聲地滑開。
那數十具被製作成“人蛹”的疍民屍體,體表的屍蠟,早已在這片聖潔的光芒中,消融殆盡。
他們恢複了生前的模樣。
雖然臉色蒼白,卻帶著一種安詳的睡意。
那剖開的胸腔,正在緩緩愈合。
裏麵那些由活體腦垂體製成的、散發著怨毒光芒的“鮫人淚”,一顆接一顆地,化為了最純淨的光點,消散無蹤。
他們的靈魂,被囚禁了八十年。
他們的怨恨,被利用了八十年。
此刻,在這首屬於他們自己的歸鄉曲中,他們終於得到了安撫。
那個脖子上掛著貝殼項鏈的漁女,她蜷縮的身體,緩緩舒展開來。
她臉上的絕望與不甘,被一抹淡淡的、幸福的微笑所取代。
仿佛在夢裏,她見到了那個在新婚前一天,死在她麵前的新郎。
所有的靈魂,都在這片白色的海洋裏,找到了歸宿。
所有的罪惡,都在這場遲來的審判中,得到了淨化。
整艘伊號第四潛艇,這座移動的鋼鐵墳墓,正在從一艘承載著罪惡與怨念的咒物,變回一艘冰冷的、普通的,沉沒的鋼鐵殘骸。
“怒海超度”任務,已接近完成。
而完成這一切的代價,是林默自己的命。
***
阿四趴在潛艇那冰冷的鋼鐵外殼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剛剛親眼目睹了一場無法用任何科學去解釋的神跡。
他看到老板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那個死亡的洞口。
他看到那片能瞬間腐蝕鋼鐵的黃綠色毒霧,在老板的鮮血麵前,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
他看到一片純白色的、聖潔的光芒,從潛艇的內部爆發出來,將這片漆黑的深海,照得亮如白晝。
他的世界觀,在短短幾分鍾內,被徹底擊碎,然後又用一種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重組了起來。
他看著那片從潛艇缺口處,不斷湧出的白色光霧。
那光霧,不再帶有任何毒性。
反而帶著一種溫暖的、讓人安心的氣息。
他知道,老板成功了。
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傷與敬畏,湧上了他的心頭。
“老板……”
他的聲音,在通訊器裏,顫抖得不成樣子。
他掙紮著,從礁石上爬起來,拖著那具幾乎散架的身體,拚盡全力,向著那個被他親手劈開的缺口遊去。
他要去找他。
活要見人。
死,也要把他的屍體帶回去。
當他穿過那片聖潔的白色光霧,遊進那個被炸開的毒氣倉庫時。
他看到了。
林默,靜靜地懸浮在那片潔白的海水中央。
像一尊沉入水底的,悲憫的神像。
他的身體,赤裸著。
那套高科技的潛水服,早已被毒霧腐蝕得一幹二淨。
他的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身上布滿了被毒素侵蝕後,留下的細密傷痕。
那隻被劃開的左手手腕,傷口翻卷,深可見骨,卻不再流血。
他的潛水電腦,屏幕已經徹底熄滅。
但在熄滅前的最後一刻,那上麵定格的,是一行猩紅的,足以讓任何典當鋪夥計都為之瘋狂的數字。
【當前陰德餘額:53190點。】
這串數字,像一道永不磨滅的罪與罰的烙印,無聲地訴說著這個男人,究竟背負了何等沉重的代價。
阿四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碰林默的身體。
他不知道老板是死是活。
他隻知道,這個男人,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這片海的安寧。
他是一個英雄。
一個,不該被遺忘在這裏的英雄。
***
椰風酒店,總統套房。
那片由“佐田幸雄”精神力扭曲的、鏽跡斑斑的潛艇空間,正在劇烈地崩塌。
“不!不——!”
“佐田幸雄”那張屬於阿武的臉上,充滿了驚恐與不甘。
他發出了淒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叫。
他的力量,源於深海之下,那艘潛艇上積累了八十年的怨念。
此刻,怨念之源,正在被淨化。
他的力量,如同被斬斷了根係的大樹,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流逝。
他的靈體,在半空中劇烈地閃爍,變得透明,稀薄,仿佛隨時都會潰散。
海灘上,那些由恐懼匯聚而成的負麵能量,已經無法再為他提供任何補給。
他完了。
蹲在沙發扶手上的黑貓,懶洋洋地收回了那道金色的靜電屏障。
它那雙純金色的瞳孔裏,倒映著“佐田幸雄”瀕臨潰散的、絕望的身影。
那眼神,依舊是那樣的孤高與淡漠。
仿佛隻是看了一場,早就知道結局的,無聊的鬧劇。
嘩啦——
一聲脆響。
整個扭曲的精神空間,如同被敲碎的鏡子,寸寸碎裂,化為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房間,恢複了原狀。
依舊是那間奢華的、燈火通明的總統套房。
空氣裏,那股令人作嘔的鐵鏽與海水腥臭味,也隨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高級香氛與新鮮空氣的味道。
“佐田幸雄”的靈體,從阿武小小的身體裏,被硬生生地剝離了出來。
他變成了一團稀薄的、不斷扭曲的黑影,在房間的中央,發出不甘的嘶吼。
但他已經無法再對任何人,構成任何威脅。
阿月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她的身體,還在因為後怕而微微顫抖。
但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已經潮水般退去。
她看著那隻從沙發扶手上,優雅地跳到地上的黑貓。
又看了看躺在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下來的弟弟阿武。
她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長達一整個世紀的噩夢。
就在這時。
一縷純白色的、如同螢火蟲般的光點,穿透了酒店的牆壁,輕飄飄地,飛進了房間。
那光點,正是從深海之下,那片淨化之海裏,分離出來的一絲本源能量。
它在房間裏盤旋了一圈。
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最後,它停在了阿月的麵前,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柔和而溫暖的光芒。
黑貓抬起頭,看了那光點一眼,金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了然。
它沒有阻止。
阿月伸出手,有些遲疑地,想要觸碰那點光芒。
她的指尖,在觸碰到光點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與釋然,湧上了她的心頭。
她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一個年輕的漁女,穿著嫁衣,站在船頭,幸福地等待著她的新郎。
她仿佛聽到了。
聽到了那首古老的,關於回家與安息的歌謠。
眼淚,不知不覺地,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
但她能感覺到,那光點裏,蘊含著一種,跨越了八十年時光的,深沉的囑托。
鬼使神差地。
她從自己隨身的、那個早已被海水浸濕的布包裏,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用紅紙寫就的,早已泛黃、脆弱不堪的婚書。
是她的奶奶,留給她的,唯一的遺物。
是她們疍家女,一代代傳下來的,對愛情與家庭,最神聖的信仰。
她看著眼前的白色光點。
又看了看手中的婚書。
她明白了。
這是最後的,告別。
她鬆開手。
那張承載著一個家族百年悲歡的婚書,輕飄飄地,落向了那團白色的光點。
嗤——
婚書,在接觸到白色光點的瞬間,無聲地,燃燒了起來。
沒有焦黑。
沒有熱浪。
它隻是在分解,化作億萬點銀色的光塵,在空中盤旋,飛舞。
阿月噙滿淚水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奇異的景象。
那些銀色的光塵,在空中緩緩地匯聚。
最終。
在她的眼前,組成了三個她看不懂,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那份釋然與感激的,扭曲的符號。
ありがとう。
(謝謝你。)
光塵組成的文字,在空中停留了數秒,然後,徹底消散。
與此同時。
躺在床上的阿武,身體猛地一顫。
覆蓋在他皮膚上的,那些細密的、令人觸目驚心的青黑色魚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片片地,脫落。
他蒼白的臉上,漸漸恢複了一絲屬於活人的血色。
盤踞在他身上的,那個持續了八十年的詛咒,在這一刻,被徹底解除了。
#三濟典當鋪流水賬(戊戌年三月二十五日亥時)
■陰德點收支
收入:無。
支出:15000點。(用於購買‘怒海超度’任務關鍵道具‘伊號第四潛艇完整結構圖’。)
當前餘額:53190點。(係統提示:鑒於宿主以自毀方式完成任務,其行為對典當鋪核心資產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潛在損失,但同時也帶來了超預期的因果收益。經本係統綜合評估,決定暫緩對宿主的靈魂清算程序,並將其信用評級從【劇毒有害物質】臨時上調至【待回收可利用資源】。後續評級將根據宿主身體的最終搶救結果而定。)
■當品狀態
【731部隊南海支部實驗記錄】:關聯事件【怒海超度】已完成。核心罪惡實體【伊號第四潛艇】已被淨化。其內部所有怨念靈體,均已獲得超度或解脫。事件等級已從【滅世級】下調至【已歸檔】。
【怨念海蛭(實驗體M係列)】:精神主體【佐田幸雄】因其力量根源被徹底摧毀,靈體已瀕臨潰散,威脅解除。其寄宿體【阿武】身上的詛咒已被解除。
■特殊事項記錄
?林默以自身鮮血為引,成功淨化【ZyklonB】毒氣核心,並引發“亡魂謝罪”與“南海歸航”兩大因果律事件,徹底根除了“疍民礁”的罪惡源頭。任務完成度100%。
?海灘之上,“海神祭祀”鬧劇已平息。
?關鍵信物【貝殼項鏈】已完成其使命,化為光塵消散。
?關鍵道具【解毒劑秘方】已成功激活,其衍生的淨化能量,解除了“終端”阿武身上的詛咒。
■人員狀態
?林默:(從聖人遺體降級為高價值搶救對象)他成功地用負五萬多的陰德,撬動了一場滅世級的災難,並奇跡般地完成了超度。目前漂浮在潛艇殘骸內,生死未卜,但其靈魂因果鏈已被係統暫時鎖定,防止其徹底飄散。
?阿四:(從奇跡見證者轉職為戰地急救員)他正守在老板身邊,焦急地嚐試著一切可能的救援手段,並不斷通過通訊器呼叫支援,對老板的敬畏與擔憂已交織成一團亂麻。
?黑貓(Hei爺):(從法則守護者回歸高冷觀察員)它打了個哈欠,舔了舔爪子,似乎對這個結局還算滿意。它瞥了一眼窗外逐漸恢複平靜的夜色,金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疍家女阿月:(從神跡觀眾轉為新生者)她看著恢複正常的弟弟,心中充滿了後怕與感激,對那隻黑貓和那個從未謀麵的“典當鋪老板”,產生了一種近乎信仰的情緒。
?佐田幸雄:(從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他的怨念靈體,在淨化的最終光芒中,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嘶吼,徹底化為虛無,結束了其罪惡的一生。
?德叔與祭品女孩:(黎明的幸存者)他們安全了。海灘上的村民們,在看到毒潮退去後,陷入了長久的茫然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