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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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雅學習古琴之路並不順暢,人年紀大了無論記憶還是學習能力都遠遜年輕的時候。
但每當她感覺到困難時,她都輕聲對自己說:
“不急。”
就像哄平平安安學習那樣哄自己。
接著重新抬手,手腕放得更穩,指尖貼著弦滑過。
爾雅也不為難自己,練到指尖發麻她便停下來。
用溫熱的帕子裹住自己的手指,等緩過勁兒。
她還會看著窗外盛放的花兒喝一盞花茶。
時間就這麽慢悠悠的過,從春日到秋日爾雅已經能獨立彈一首《秋風辭》了。
她的琴音雖說算不上多麽絕妙,可漸漸的她也彈出了些意外。
指尖落在弦上的那一刻,心頭那些瑣碎的煩憂,竟像被琴弦輕輕撥走了一般,隨嫋嫋茶煙散了。
時間來到中秋,爾雅帶著平平安安回家中過中秋。
中秋自古就是團圓的大日子,自從平平安安到皇家書院讀書後,一家人就不能日日團聚了。
對於中秋何琇瑩每次都十分重視,會特意在家中布置一番。
中秋的月色潑了滿院,石桌上的月餅散發著甜香。
旁邊還擺著蜜漬的葡萄,以及剛摘的脆梨。
何琇瑩有兩日沒見兒子了,抱著平平安安不撒手,小聲問著他們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平平不習慣被何琇瑩抱著不撒手,滑不溜手的從何琇瑩懷中鑽了出來。
然後跑到衛嶽麵前指著月亮道:
“爺爺,你給我講嫦娥奔月的故事。”
衛嶽剛抿了兩口酒,正品著回味就被平平纏上。
他隻好放下酒杯,無奈道:
“一家人就爺爺不會講故事,你個小滑頭偏要爺爺給你講故事。”
平平“嘻嘻”笑了出來,他就要爺爺講,爺爺講錯了他就能在一旁糾正了。
衛辭伸手給爾雅斟了一小杯酒,笑著道:
“娘,這是去年釀的桂花酒,你也嚐嚐。”
爾雅不愛喝酒,但今日鬧的氣氛不錯,她也跟著抿了一口桂花酒。
給爾雅倒酒的是衛辭,但等爾雅覺得桂花酒不錯剛多喝了一口,衛辭又連忙叮囑爾雅:
“娘,酒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嚐嚐就行了,可千萬不要多喝。”
爾雅沒好氣的看了衛辭一眼,她是那麽沒譜的人嗎。
衛辭被母親瞪了也不氣,他想起之前母親要學琴的事,又笑著起哄道:
“對了,娘,你前陣子不是說要學琴嗎?
兒子也不知你學的怎麽樣了,不如就趁今日中秋露一手唄。”
正被何琇瑩抱著問東問西的安安聞言扭頭看過來。
他伸手拍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爾雅說:
“奶奶彈琴好聽。”
爾雅本來聽到衛辭起哄還有點生氣,轉頭聽到安安拍手誇她彈琴好聽,心頭卻又暖起來。
衛辭命人抱來爾雅的琴,還在央求她:
“娘你就露一手吧,讓兒子也見識見識。”
衛嶽想起這幾日爾雅越發嫻熟的技藝,也忍不住道:
“你就彈一首,讓兒子開開眼。”
聽到爺孫三個都在起哄,爾雅也沒再端著。
今日心情好,彈就彈唄,她還能怕丟人嗎。
爾雅坐到廊下古琴前,指尖落在弦上,她打算彈一首應景的《良宵引》。
這首曲子篇幅短小,旋律清幽淡雅。
泛音如月光灑落,按音似晚風輕拂,勾勒出寧靜安適的夜晚景象。
與中秋夜的靜謐團圓氛圍高度契合,很適合表達家人圍坐、共度良宵的平和心境。
指尖落弦時,衛辭原本隻是想哄母親開心。
娘既然想學琴,那他自然大力支持,哪怕能讓母親打發時間也好。
今日讓母親當眾撫琴也是想著無論娘親練的如何,他都要誇出花來,逗得母親開心。
可第一個泛音起,清越得像簷角滴落的月華,衛辭不由一怔。
再聽下去,《良宵引》的調子緩緩鋪展。
勾挑間雖帶些初學者的謹慎,卻穩當得很。
滑音轉得柔,按音沉得勻,竟全然沒有新手的滯澀,一聽就知是用心練出來的。
平平早停了喧鬧,支著下巴聽得入神,葡萄汁沾在嘴角也忘了擦。
衛嶽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眼角的笑紋裏盛著月光。
一曲終了,餘音在院裏繞了繞,被風卷著,混進了葡萄葉的沙沙聲裏。
爾雅收回手,指尖有些發紅,臉上卻熱烘烘的。
“娘。”
衛辭放下酒杯,聲音裏帶著驚訝,
“您這琴藝,竟精進至此了?”
爾雅擦了擦發紅的指尖,笑了笑:
“瞎練罷了,比不得正經學過的,何談什麽精進。”
“哪裏是瞎練。”
就連何琇瑩也很驚訝,之前聽說婆婆要學琴,她還以為是婆婆閑著沒事做,想一出是一出。
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婆婆已經學的有模有樣了。
何琇瑩放下安安走近幾步,語氣裏滿是感慨:
“兒媳原以為您不過是解悶,沒成想您竟真下了這般功夫。
這指法,這調子,已經十分不錯了。”
何琇瑩在閨中時也是學過琴的,她的琴彈得得心應手,她能說不錯就真的是不錯。
衛辭眼神中滿是感慨,他沒想到母親一邊照顧平平安安,一邊還能真把琴技學出名堂來。
想著母親夜裏還在燈下對著琴譜比劃的模樣,他喉間就有些發熱:
“您都這把年紀了,還肯從頭學起一門新技藝,兒子……兒子真是佩服。”
爾雅被兒子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隨口道:
“不過是學著打發時間,平心靜氣的,哪值得你說這些。”
“怎麽不值得?”
衛辭眼裏映著月色,
“活到老,學到老,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難。
您這股子勁頭,比啥道理都教得人明白。”
平平跑過來,舉著塊月餅遞到爾雅嘴邊:
“奶奶真厲害!明天還教我彈小星星好不好?”
爾雅笑著咬了口月餅,甜香漫在舌尖:
“好,教你彈小星星。”
她看了看孫子笑眯眯的眼睛,兒子眼裏的敬意。
又望了望天上的圓月,隻覺得這秋夜的風都帶著暖意。
安安也撲過來拉她的手:
“奶奶彈得好聽!像月亮在唱歌!”
爾雅被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安安的頭,反問他道:
“月亮唱歌是什麽聲音?奶奶怎麽沒聽說過?”
安安說不清月亮唱歌是什麽感覺,他有時候晚上看星星看月亮。
都會聽到很好聽的聲音,他覺得那種聲音就是月亮在唱歌。
安安說不上來那是什麽聲音,皺著眉頭思考該怎麽說。
平平見狀對安安道:
“什麽月亮唱歌,你應該說奶奶彈起琴來餘音繞梁,珠落玉盤。”
安安卻堅持道:
“就是月亮唱歌。”
何琇瑩看到婆婆彈一首曲子引得丈夫和兒子的讚美和高興,忍不住也手癢了。
她站起身,裙裾掃過石凳邊的桂花瓣,輕聲道:
“娘這一曲,倒讓我也手癢了。”
她吩咐下人把她的琴也抱來,然後對著爾雅屈膝一笑道:
“兒媳在閨中時也沒少撫琴,最喜《秋江月》,不知可否與娘合奏一段?”
爾雅眼睛一亮,伸手讓何琇瑩過來:
“原來你也喜歡《秋江月》,隻是我練的倒一般,咱們娘倆一起試試。”
下人把何琇瑩的琴抱來放到爾雅旁邊, 何琇瑩在琴前坐下。
指尖在弦上輕輕一點試了個音,清潤如溪。
她看向爾雅,目光躍躍欲試道:
“娘,咱們從‘月上東山’開始如何?”
“好。”爾雅痛快應下,率先起了調。
兩人同時撥弄起琴弦,像兩股溪流匯到一處,慢慢融在了一起。
爾雅是新手,她的琴音有些生澀,不如何琇瑩的琴音穩如老樹盤根。
兩種琴音泛音交錯時,像兩縷月光在院裏相纏。
按音重落處,又似桂香疊著桂香,濃得化不開。
平平安安聽著娘親和祖母一起撫琴,小手跟著節拍在石桌上輕點。
衛辭端著酒杯,望著母親與妻子並肩撫琴的身影忽然覺得這中秋的月色,比往年更亮了幾分。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爾雅拉住琇瑩的手,眼裏滿是歡喜:
“你琴技嫻熟精湛,在娘家時一定沒少練習,就是跟教我琴藝的師傅比也不差什麽。”
何琇瑩聞言臉頰微紅,謙虛道:
“娘你真是太抬舉我了,兒媳的琴技哪能跟師傅相比。
娘學藝時間不長,能有如今的造詣才真是令人欽佩。”
衛嶽聽著婆媳倆互誇忍不住插話:
“依我看你們婆媳倆彈得都好,剛剛合奏也默契,為了你們婆媳倆的琴聲,咱們幹一杯。”
桂樹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這琴音裏的親厚。衛辭也舉杯笑道:
“今日這中秋,倒成了咱們家的琴會了!該浮一大白!”
滿院的笑聲混著淡淡的琴音餘韻,隨月光漫過牆頭在巷子裏輕輕漾開。
衛辭許是來到古代做文人時間長了,酒喝到最後酒喝多了居然詩興大發,在自家院裏詠起了蘇軾的水調歌頭。
爾雅一開始也沒覺得有什麽,可等中秋過後沒兩天。
她發現京城百姓竟然都開始背起了水調歌頭。
這首《水調歌頭》像是長了翅膀,不知怎的從衛家傳揚了出去。
普通百姓一開始不懂欣賞,隻是聽說這詞是衛六元寫的,便下意識覺得好,跟著背了起來。
後來被京中的一些學子聽到,迅速在文人學子間傳開。
有那記性好的,憑著零碎聽來的句子拚湊完整,抄在紙上互相傳看。
讀到“把酒問青天”時拍案,念到“千裏共嬋娟”時動容。
很快朝中大臣也聽聞了,黃首輔見了衛辭都笑道:
“衛侍郎那首‘明月幾時有’,老夫聽小孫兒背了三遍,果然是妙絕。”
最後連皇帝都聽到了這個消息,在禦花園召見衛辭,隨口提了句:
“聽說你中秋有佳作?”
衛辭這次是沒想到這首詞會傳揚出去,他雖然臉皮厚,也不在意做個“文抄公”。
可現在他身居高位,根本不需要做“文抄公”增加自己的名聲了。
中秋那天他隻是喝的有點多,所以背了一首《水調歌頭》。
誰能想到竟會被傳揚出去,後來衛辭也查了。
是衛家下人聽到這首詞極好,後來買菜跟人吹噓的時候傳了出去。
如今連皇上都知道了,還說是佳作,衛辭一時都有些臉紅了:
“回皇上的話,微臣酒後胡言,難登大雅。”
“胡言能有這般氣象?”
昌泰帝笑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此句道盡世理,卻不頹唐,反顯通透。
古往今來,多少人困於‘圓滿’二字,你卻能勘破,實屬難得。”
這話讓衛辭臉更紅了,這也不是他寫的啊。
昌泰帝看到衛辭臉紅覺得有些稀奇,沒想到衛訟之還有這樣臉皮薄的一麵。
不過衛辭的這首《水調歌頭》他讀了覺得確實不錯。
不愧是他們大周第一個六元及第的進士。
衛辭雖年輕,但在才華一道確是大周最出眾的才子。
昌泰帝覺得讓衛辭兼做太傅,以後教太子讀書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思及此昌泰帝起身踱到衛辭麵前:
“朕知道你在吏部理事,條理分明,現下你又文才出眾。
朕有意讓你兼領太子太傅一職,你可願意?”
此言一出衛辭懵了,太子太傅?可現下皇上根本沒立儲君啊。
難不成皇上心中已經有了儲君人選?衛辭心髒怦怦直跳,接著他立刻叩首:
“陛下!微臣雖忝為進士,卻從未有過教導儲君的經驗,恐難當太傅重任。”
昌泰帝卻上前親自扶起衛辭:
“經驗皆是曆練出來的,你既通經史,又明世理。
將來等朕立了儲君,想必能教得他心懷天下。
如你詞中所言,有那份‘共嬋娟’的胸襟。”
說完昌泰帝 又拍了拍衛辭的肩:
“吏部侍郎的實務,能讓你知民生,太傅的職責,能讓你傳正道。
二者兼顧,於你於國,都是好事。怎麽,你不願擔這份擔子?”
衛辭望著皇帝信任的眼神,胸中熱血翻湧,再次拜倒:
“臣蒙陛下如此信任,敢不從命!定當竭盡所能,輔佐太子,不負陛下所托!
皇帝頷首笑道:
“好!京中都說你是才子,往後,朕更希望你能做一個能教出帝王的良師。”
衛辭兼太子太傅的消息一出, 他那首《水調歌頭》更加引人追捧。
一時間,京中紙貴。
書鋪裏抄錄的《水調歌頭》被搶購一空。
酒樓茶肆裏,歌姬們彈著新譜的調子唱這首詞。
連街頭小兒都能哼上兩句“但願人長久”。
甚至同僚見了他,拱手稱“衛大才”打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