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路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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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雅一行人坐上船的第三天下起了細雨,斜斜打在烏木船舷上。
    爾雅在船艙外賞雨,衛嶽怕她凍著,找出一件暗紋鬥篷披在她身上。
    平平安安做完功課也跑出來來看雨,安安拽著衛嶽的袖口,仰頭問他:
    “祖父,這船真能載咱們到徽州嗎?”
    他的聲音被江風撕得發飄,衛嶽彎腰替他理了理歪斜的氈帽,目光掠過遠方碼頭上堆疊的漕糧麻袋:
    “水路一千五百裏,過天津衛入齊魯之地,穿江蘇地界便到徽州了。”
    他指尖撫過船身斑駁的“安遠”二字,他們乘坐的這艘船原是官船。
    現如今雖已改作商船,艙內的紫檀木桌椅仍透著舊年的沉光。
    船篙輕點,烏木船緩緩滑入渾濁的潞河。
    爾雅怕兩個孩子在外站久了被凍著,便拉著他們進進艙內暖閣。
    銅鶴爐裏燃著銀絲炭,把寒氣擋在雕花窗欞外。
    平平安安自長大後有記憶以來,還是頭一回遠行,所以在外看到什麽都稀奇。
    平平趴在窗上數過往的漕船,忽然指著遠處一片白帆驚呼:
    “祖母快看,那帆布上有字!”
    爾雅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漕幫糧船的“順”字在暮色裏泛著冷光,她輕聲道:
    “過了天津衛換大船,往後見的船隻會更多。”
    行至天津衛時,碼頭邊的楊樹葉落得隻剩疏枝,像無數支蘸了墨的筆。
    船停靠補充物資的時候,衛嶽帶著平平安安上岸買糖畫。
    街角糖畫張捏的糖龍活靈活現,平平安安站著看了好一會兒。
    要不是衛嶽催著走,兩人都不想上船,隻想在此地多玩一會,船上無聊,哪有岸上熱鬧呢。
    每日夜航時最是清靜,爾雅便會守著兩個孩子在燈下臨摹字帖。
    爾雅還會每日檢查兩個孩子的文章細讀。
    如今衛辭和夫子都不在,她隻能先頂上。
    水浪拍船時燭火會猛地跳動,安安起初還會嚇得鑽進爾雅懷裏。
    平平倒是膽大,不僅不怕,還會推開窗戶往外看,然後驚喜的說著自己的發現:
    “是駁船從旁駛過。”
    後來這種景象遇的多了,安安也不怕了,還會跟平平一起推開窗戶看駁船。
    駁船是運河上的“載貨能手”,在京杭大運河的航運圖景裏,駁船是專為載貨而生的“水上馬車”。
    它不像客船那樣講究艙內陳設,也沒有漕船的官辦印記。
    卻憑著龐大的載貨量,成為運河商貿的中堅力量。
    船過德州,兩岸白楊已落盡了樹葉,乍一看,一片淒涼的景象。
    一日爾雅與爺孫三人正在艙內煮茶聊天時,忽聞艙外爭執聲。
    原是船工正和纖夫討價還價,前方河道淺灘需數十人拉纖才能過。
    衛掀簾而出查看動靜,爾雅也跟著出來看。
    兩人一眼便看到纖夫們單衣赤足在冷水裏,渾身凍的發紫。
    最前頭有名纖夫還猛地打了個趔趄,腳踝在淺灘的冰碴子裏劃出紅痕。
    混著泥水滲出來,轉眼就凍成了暗紅的冰粒。
    這些纖夫們大多披著破爛的單褂,有的甚至光著脊梁。
    嶙峋的肋骨在青黑的皮膚下若隱若現,像是凍在皮肉裏的魚骨。
    最年長的那個老漢,下巴上的胡須結著白霜。
    還有個穿補丁棉褲的少年,看上去不比平平安安大多少,大約十三四歲,居然也被當做壯勞力來用。
    爾雅看得指尖發冷,她知道古代底層人民的生活不好過,可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這麽冷的天她們坐在船艙暖閣尚且要穿著薄襖,燒著炭火喝熱茶水。
    可這些纖夫幹苦力卻連件厚點的衣服都沒得穿。
    平平安安也跟著衛嶽與爾雅出來了,平平看著纖夫淒慘的模樣,低聲詢問衛嶽:
    “祖父,那些人是幹什麽的?為什麽和船工討價還價?”
    衛嶽解釋道:
    “那是拉船的纖夫,前方河水淺,是個淺灘,需要纖夫拉船過河。”
    許是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了,爾雅聽不下去船工和纖夫們討價還價的聲音。
    便低聲告訴衛嶽,讓他去和船工說纖夫們的錢他們出了,不要再還價了。
    反正這艘船她們的人最多,爾雅他們雖乘坐的這艘大客船客人雖多。
    但客人中爾雅他們這一行人人數是最多的。
    除了他們一家四口和鬆柏江錦娘外,衛辭還雇了一隊走鏢的人在船上護送他們回徽州。
    雖說眼下是太平年間,運河上也沒聽說過水匪的消息,但衛辭還是不放心。
    就怕遇到什麽意外,所以找了靠譜的鏢局在船上護送他們回去。
    衛嶽去跟船工溝通纖夫們的賞錢一事,爾雅便推著跟過來看熱鬧的平平安安回船艙。
    一低頭卻看到安安眼眶紅紅的,爾雅嚇了一跳,忙問道:
    “安安這是怎麽了?”
    安安眼神中滿是憐憫之色,他哽咽著對爾雅道:
    “祖母,纖夫好可憐,我將來一定好好讀書。
    然後做出一艘在前灘上不用人拉也能過的船,讓他們再也不用幹這麽辛苦的活。”
    爾雅聞言鬆了口氣,原來安安是年紀小,看不得有人這麽淒慘。
    她伸手摸了摸安安的頭,剛想鼓勵他兩句,卻聽平平訓斥他道:
    “蠢貨!你要是真研製出了淺灘也能過的大船,纖夫隻會更可憐。
    他們本來還能幹拉船的活計養活自己和家人,沒了這個活計他們隻能餓死。”
    爾雅聽到平平這話十分驚訝,她沒想到平平年紀雖小,看事卻挺長遠。
    怪不得衛辭曾經對她感歎,平平是天生從政型人才。
    他嘴甜情商高,人機靈反應快,看事情又長遠,確實是個能當官的人才。
    安安被平平訓斥後有些懵,他心有不忍的又看了纖夫們一眼,詢問平平:
    “那該怎麽辦?”
    平平卻說:
    “不知道!起碼現下這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讀書。
    等我們長大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也許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聽完平平的話安安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眼神再次堅定起。
    他一臉認真的看向遠處那些拉船的纖夫道:
    “不!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研製出一艘不用纖夫拉船也能過淺灘的船。
    讓纖夫不再這麽辛苦,至於他們沒活計了怎麽辦,那就要靠哥哥想辦法了。”
    平平瞪了安安一眼,嘀咕道:
    “死腦筋,現在知道我是你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