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我是你爺爺，你便可以無視我操縱你的人生、逼迫你前行？”
    “就因為我是你爺爺，我就能肆意推廣人族的道路，甚至讓這蒼茫人間無數種族都知曉？”
    老爺子徹底睜開眼睛，凝視著麵前的徐渡月。
    五千五百年的相伴，他本應對徐渡月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此時，他卻這般死死地盯著眼前人，仿佛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是！”
    “就因為您是我的爺爺，是從荒野中撿回我、將我養育成人的爺爺！”
    “所以，這一切我都認了！”
    “就因為您是我的爺爺，即便明知前方是陷阱，我也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在老爺子的注視下，徐渡月閉上了眼睛。他自己都未察覺，此刻正竭力克製著聲音中的顫抖。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徐渡月仍在奢望，奢望即便老爺子是幽都王，也還是曾經的那個爺爺啊！
    “蠢！”
    “蠢到極點！”
    “當初你與青丘族的青呍在一起時，我就告訴過你，對任何人都要存幾分戒心！哪怕是身邊人，哪怕是至親骨肉！”
    “凡事，都要留一手！”
    “這些話我究竟說了多少遍？你是沒長腦子，還是腦子當初丟在荒野裏沒撿回來？”
    老爺子盯著徐渡月，聽著他壓抑的顫抖，卻怒目而視。
    “若對親人、對枕邊人都留一手，這人間，還有何溫情可言？”
    “活成孤家寡人？”
    “難道要活得形單影隻？”
    聽著耳邊熟悉的咆哮，徐渡月心中的萬千情緒竟漸漸消散。他不知幽都王是真心還是假意，但隻要聽見這聲音，就仿佛，老爺子還是從前那個老爺子。
    “孤家寡人？”
    “自古以來，哪一位上位者不是孤家寡人？”
    “我是如此，天帝如此，仙皇如此，古帝亦是如此！”
    “唯有孤家寡人，方能活得無拘無束；唯有孤身一人，才能不受束縛！”
    “像你這般，僅因身為人類便被情感束縛至死，僅因世間萬千種族的流言蜚語便陷入懷疑！”
    “你活得，竟還不如我們這些孤家寡人！”
    老爺子不再掩飾身份，坦然承認自己便是幽都王。
    “諸位，難道真的能毫無愧疚地安然入睡嗎？”
    徐渡月依舊雙目輕閉，字字清晰地吐出話語，麵上神色平靜如初，語氣中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當午夜從夢境中猛然驚醒，當一人身處高處之際，可曾憶起那些曾經毫無心機、與你談天說地相伴身旁的人？”
    “懷念？”對麵傳來一聲冷笑，“我掌控著生死大權，即便故人已然離去，依舊能夠讓他們常伴左右！”
    “睡眠？徐渡月，你是不是頭腦不清醒？到了我們這般境地，哪裏還需要睡眠？我如今隻剩元神之體，連實體都不複存在，睡眠……”
    老爺子凝視著眼前的徐渡月，不得不承認，方才那番話語的確微微觸動了他的內心。他清楚，自己確實曾懷念過往昔……
    “那麽，我死後，你能否找回我的魂靈，讓我常伴你左右？”
    徐渡月緊追不舍地問道，“倘若我消逝之後，你可會在某一時刻，想起自己曾有我這樣一個孫子？幽都王？老爺子？不管是何種稱呼，我隻想知道——你還有感情嗎？
    還是說你早已是徹頭徹尾的怪物，一個以玩弄他人人生為樂的怪物？”
    “怪物……”
    虛妄宮中的對話仿佛在龍州人間的上空飄蕩，武當山後山的幾位人間長生者聽聞此言，皆麵露凝重之色。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們也逐漸察覺到自身的異樣——
    “世人都道長生不老好，卻不知在漫長的壽數之中，一切情感都會被歲月慢慢消磨。
    親人在眼前逝去，弟子先自己而去，甚至同時代的人物也漸漸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
    悲痛多了，便隻剩下麻木。任何情緒，在漫長的歲月中都會逐漸變得淡漠。
    若不是心中還存著對故鄉的思念，近九百年的時光，恐怕我也會變成情感淡漠的怪物吧？”達摩祖師望著天上的萬界金榜，徐渡月的話如同晨鍾暮鼓般在耳邊回響。
    這些年他閉關達摩洞，既是為了避開塵世的喧囂，又何嚐不是害怕見慣了生死之後，對生死也變得淡漠？
    “我們是人，有七情六欲！如果失去了情感，對人間的萬事萬物都漠不關心，這樣的存在，真的可以稱為怪物了吧？”張真人也開口說道，望著萬界金榜，目光中滿是複雜。
    正如達摩祖師將心靈寄托於故鄉，張三豐的情感寄托則是郭襄——不是如今襄陽城郭靖的小女兒，而是四百年前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
    他想要守護郭襄的魂靈度過一世又一世，這也是他至今未與郭襄相見的原因：既然她第一世不願再見到自己，那就江湖不再相見。
    郭襄是他的心靈寄托，隻要她的轉世還在江湖之中，張三豐便會留存人類的全部情感。
    “你們二人還有心靈寄托，我和獨孤求敗……”逍遙子苦澀地歎息道。此前他也察覺到了異樣，卻並未放在心上。此刻經過徐渡月對幽都王的質問，才猛然醒悟。
    “我的心靈寄托，是早逝的老友，是想一睹劍道巔峰的執念。
    可老友已經離去，劍道更是冰冷之物。即便我隻活了三百餘年，情感淡漠程度已經和達摩祖師沒有差別了。”
    獨孤求敗抬頭凝視著萬界金榜，望著身邊的諸位長生者，感慨地說道。
    “這件事必須引起重視。如果真的變得情感淡漠，我們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怪物罷了！”逍遙子沒有提及自己的情感寄托——他清楚，自己是在場眾人中最冷漠的。
    如果遲遲找不到心靈寄托，或許不久之後，他也會成為空有一身武力、卻毫無情感的怪物。
    “笑三笑的寄托是愧疚，笑驚天與笑傲世是對龍州人間的野心，徐福則是單純的貪生怕死。
    逍遙子，你需要盡快找到自己的情感寄托。”達摩祖師緩緩開口，不願臨老才結識的好友、這機緣匯聚而來的長生者淪為沒有情感的怪物。
    若到了那般境地，逍遙子恐怕早已不是“人”，而是“魔”——為了讓沉寂的心靈泛起一絲漣漪，會做出任何喪心病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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