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嗣主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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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臣評論說孫亮當皇帝時還是個孩子,身邊又沒有賢能的大臣輔佐,他的皇位坐不長久,是必然的事。孫休因為舊有的恩情,重用濮陽興、張布,卻不能提拔賢才,改革弊政,雖然他有向善好學的誌向,又怎麽能挽救混亂的局麵呢?再說他還讓已經被廢黜的孫亮不得善終,兄弟情義也太薄了。
孫皓濫用酷刑,被他處死、流放的人,簡直數都數不過來。所以大臣們人人都提心吊膽,整天盼著能平安度日,過了早晨都不知道晚上能不能活下來。他還癡迷於占星術、巫術,讓巫師編造祥瑞來粉飾太平,把這當成最緊急的事。從前舜、禹親自耕種,以他們那樣至高無上的聖德,還常常告誡大臣 “如果我有錯,你們要糾正我”,或者認真聽取好的建議,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何況孫皓凶狠頑劣,肆意施行殘暴統治,忠誠勸諫的人被誅殺,諂媚奉承的人被提拔,殘酷地役使百姓,荒淫奢侈到了極點,本該被砍頭來向百姓謝罪。可他卻得到了不被處死的詔書,還被封為歸命侯,這難道不是過於寬大的恩典、太厚重的恩澤嗎?
孫盛說古代設立君主,是為了治理百姓,所以君主必須順應天地法則,庇護萬物。如果放縱淫亂暴虐的行為,殘酷對待百姓,上天就會誅殺他,斷絕他的國運,剝奪他的帝王之位,給他加上獨夫民賊的罪名。所以商湯、周武王舉起兵器討伐暴君,沒人指責他們不順道義;漢高祖拔劍起義,也沒人說他失節。為什麽呢?因為他們討伐的是全天下的仇敵,是人神都唾棄的人啊。何況孫皓的罪行如同逃亡的賊寇,暴虐超過了夏桀、商紂,就算把他斬首示眾,都不足以告慰冤魂;毀掉他的宮殿、祭祀土神,也不足以記錄他的暴行,可竟然還給予他顯赫的封號,不斷賞賜,這哪裏符合替天行道、討伐有罪、安撫百姓的道義呢?由此可知,對叛逆行為不加以懲罰,對凶狠殘酷的人不加以告誡的弊端了。《詩經》說“抓住那造謠的人,把他扔給豺狼虎豹。” 對造謠的人尚且這樣,何況是暴虐的叛逆者呢?而且晉軍像雷電一樣橫掃敵軍,大軍逼近吳國都城,孫皓走投無路才請求投降,他不可赦免的罪行已經很明顯,對這樣的人寬容不符合 “三驅” 的道義,從權宜之計來說,也實在不可取。
陸機寫了《辨亡論》,論述吳國滅亡的原因,上篇說從前漢朝失去統治權,奸臣竊取朝政,災禍從京城開始,毒害遍布全國,朝廷綱紀混亂,王室地位衰落。於是群雄震驚,義兵從四麵八方聚集,吳武烈皇帝孫堅在地方慷慨起兵,在荊南迅速行動,權謀策略層出不窮,忠誠勇敢超過當世。他的威勢讓亂賊震動,交戰就斬殺敵人,最終清理了宗廟,祭祀祖先。當時如雲興起的將領占據州郡,如風暴起的軍隊跨越城邑,勇猛的士兵像狂風一樣進軍,強悍的部族像雲霧一樣聚集,雖然軍隊以道義聚集,同盟者合力作戰,但都包藏禍心,依仗兵力作亂,有的軍隊沒有謀劃紀律,喪失威嚴、助長賊寇,而孫堅的忠誠謀略和軍事氣節,沒有像這樣顯著的。
武烈皇帝去世後,長沙桓王孫策以出眾的才能聞名當世。他年輕時就才華顯露,招攬舊臣,和他們一起延續大業。率領精銳軍隊向東進軍,以少數兵力對抗眾多敵人,攻打沒有攻不破的城池,交戰沒有不能戰勝的敵人。誅殺叛亂者、安撫降服者,平定了長江以南地區,整頓法令、訓練軍隊,威望德行顯著,以禮對待賢才,張昭成為其中的傑出人物,交往駕馭豪傑,周瑜成為其中的俊傑。這兩位君子,都通達聰慧且富有奇謀,所以誌同道合的人因同類而依附,意氣相投的人因氣場而聚集,江東於是人才濟濟。孫策正要北伐中原,誅殺違反法紀的人,讓皇帝的車駕返回正道,使帝王回到宮殿,挾製天子來號令諸侯,掃清叛亂恢複舊製。軍隊已經駐紮,群凶都心懷畏懼,可大業還沒完成,就中年去世了。
接著我們大皇帝孫權繼承大業,以非凡的蹤跡延續前人的軌跡,以明智的心思推行美好的計劃,處理政務參考舊例,頒布法令考察遺風,再加上堅定專一的作風,倡導節儉的品德,谘詢賢才,善於謀劃決斷,用束帛征召隱居的賢士,在街巷間傳達任命。所以豪傑賢才聽到消息紛紛前來,有誌之士仰慕光輝而來歸附,傑出人才聚集,勇猛士兵如林。於是張昭擔任師傅,周瑜、陸遜、魯肅、呂蒙等人成為心腹,在外擔任重要職位;甘寧、淩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等人發揮他們的威力,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等人施展他們的力量;在文雅方麵,諸葛瑾、張承、步騭以聲名光大國家,在政事方麵,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才能擔任要職,在奇偉方麵,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諫議論糾正偏差,在出使方麵,趙谘、沈珩以敏捷通達贏得聲譽,在術數方麵,吳範、趙達以吉凶預兆符合德行,董襲、陳武舍命保衛君主,駱統、劉基極力勸諫彌補過失,謀劃沒有遺漏,舉動沒有失策。所以最終割據山川,控製荊州、吳郡,能和天下爭奪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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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曾憑借戰勝的威勢,率領百萬軍隊,從鄧塞乘船,派漢陰的大軍順江而下,戰船數以萬計,如巨龍順流而下,精銳騎兵數千,如猛虎在平原奔馳,謀臣擠滿屋子,武將聯合出征,頗有吞並江南的誌向,統一全國的氣勢。而周瑜率領我們的偏師,在赤壁打敗他們,魏軍丟旗棄轍,勉強逃脫,收兵遠遠逃遁。漢王劉備也憑借帝王的名號,率領巴、漢的百姓,趁勢冒險行動,在千裏之地紮營,立誌報複關羽失敗之仇,圖謀收複湘西地區。而我們的陸遜也在西陵打敗他們,蜀軍大敗,劉備處境艱難後才得以解脫,最終在永安去世。接著在濡須對抗敵軍,在臨川挫敗他們的精銳,蓬籠之戰,敵軍全軍覆沒。從此魏、蜀兩國的將領,士氣低落、鋒芒受挫,勢力衰退、財物匱乏,而吳國卻安然地坐觀他們的衰敗,所以魏國請求和好,蜀國乞求結盟,孫權於是登上天子之位,三國鼎足而立。向西攻占庸蜀的郊野,向北奪取淮漢的岸邊,向東包含百越之地,向南囊括眾多蠻族地區。於是講習三皇五帝到夏商周的禮儀,搜集三王的禮樂,祭祀上帝,恭敬地對待諸侯。勇猛的大臣和堅毅的士兵,沿著長江防守,長戟和鋒利的铩矛,迎著風奮起。朝廷官員都能盡職盡責地給君主提建議,士農工商各自安心發展產業,教化能傳到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良好風氣也能擴散到遙遠的邊疆。孫權還派使者巡視境外,外國的良馬被養在皇家馬廄,明珠美玉在國庫中閃耀,珍貴的寶物不斷送來,稀有的玩物應召而至。使者的馬車在南方荒野奔馳,戰車在北方原野停歇,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士兵不用早起備戰,吳國的帝業因此穩固。
孫權去世後,幼主孫亮即位,奸臣肆虐朝政。景帝孫休興起,認真遵循孫權留下的製度,政務沒有大的過失,是守成的好君主。到孫皓剛即位時,典章製度還沒廢除,舊臣還在。大司馬陸抗以文武之才輔佐朝廷,左丞相陸凱以正直敢言盡忠規勸,施績、範慎因威嚴莊重顯名,丁奉、鍾離斐以勇武剛毅著稱,孟宗、丁固等人擔任公卿,樓玄、賀劭等人掌管機要事務,君主雖然有不足,但輔佐的大臣還算賢良。
到了吳國末年,大臣們相繼離世,百姓才有了離散的想法,朝廷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天命隨著時運衰落,晉軍順應時運發兵,士兵在陣前潰散,百姓在城邑奔逃,城池沒有了屏障的堅固,山川失去了溝壑的險阻。沒有公輸班的雲梯那樣的器械,沒有智伯引水灌城的危害,沒有楚莊王築室圍困的情況,沒有燕人濟西之戰的軍隊,可不到十二天國家就滅亡了。雖然忠臣悲憤,烈士殉節,又能挽回什麽呢?曹操、劉備的將領不是一時之選,晉軍也沒有過去那麽多兵力,攻守的方法也有先例,山川險阻也沒改變,可成敗的道理卻相反,古今的趨勢不同,為什麽呢?因為彼此的教化不同,任用的人才也不一樣。
《辨亡論》下篇說從前三國鼎立,魏人占據中原,蜀漢占有岷山、益州,吳國控製荊州、揚州並包括交州、廣州。曹操雖然對中原有功,但殘暴也很深重,百姓對他心懷怨恨。劉備憑借險阻玩弄智謀,功績微薄,風俗也很鄙陋。吳桓王孫策用武力奠定基礎,太祖孫權用德行成就大業,他聰明通達,氣度深遠。孫權求賢若渴,體恤百姓如對待幼兒,接待士人盡顯美德,親近仁人傾注真誠的關愛。從軍隊中提拔呂蒙,從俘虜中識拔潘濬。對士人推心置腹,不擔心被人欺騙;根據才能授予官職,不擔心權力被威脅。對陸遜恭敬有加,以彰顯他的威嚴;把禁軍全權委托給周瑜,以助他作戰。居住簡陋宮殿,吃簡單食物,來豐厚地賞賜功臣;敞開胸懷,虛心接受謀士的計策。所以魯肅一見如故就托付自己,士燮冒險前來效命。推崇張昭的德行而減少遊獵的娛樂,讚賞諸葛瑾的建議而割舍情欲的歡樂,被陸遜的規勸感動而廢除繁瑣的刑罰,對劉基的建議感到驚奇而立下飲酒三杯的誓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呂蒙的病情好轉,分出好的食物來養育淩統的孤兒,登上祭壇慷慨地把功勞歸於魯肅,放棄難聽的話而相信諸葛瑾的氣節。
因此忠臣爭相獻上謀略,誌士都能盡力施展才華,宏大的規劃和深遠的謀略,本來就不限於小處。所以百官都能合作,各種事務都能處理。起初在武昌建都,群臣請求舉行相應的禮儀,孫權推辭不答應,說“天下人會怎麽說我呢!” 宮殿車馬服飾,都很簡樸。到了中期,天人的本分已經確定,各種製度的缺陷大致得到修正,雖然教化和綱紀比不上前代,但治國安民的措施,也足以處理政務了。吳國土地幾萬裏,士兵將近百萬,田野肥沃,百姓精練,財物豐富,器具鋒利,東邊背靠滄海,西邊阻隔險塞,長江控製著疆域,高山環繞著領土,國家的有利條件,沒有比這更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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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中等才能的君主用正確的方法治理,賢人用恰當的手段管理,遵循遺留的製度,關心百姓、謹慎處理政務,依照既定策略,堅守險要地勢,就可以長久存在,不會有危亡的禍患。有人說,吳、蜀是唇齒相依的國家,蜀國滅亡吳國就會滅亡,道理是這樣的,但蜀國隻是輔助的盟國,並非決定吳國存亡的關鍵。為什麽呢?兩國邊境相接的地方,群山險阻,陸路沒有可以行駛戰車的通道;河流湍急,水路有驚濤駭浪的艱難。即使有百萬精銳軍隊,出發時也不過千人;千艘戰船,前鋒也不過百艘。所以劉備伐吳時,陸遜把蜀軍比作長蛇,形勢就是這樣。
從前蜀國剛滅亡時,吳國朝臣有不同的謀劃,有人想堆積石頭來阻塞水流,有人想製造器械來防禦變故。孫皓召集大家商議並谘詢大司馬陸抗,陸抗認為長江、黃河等四瀆是天地用來調節氣息的,本來沒有可以阻塞的道理,而器械是雙方都能使用的,如果對方放棄長處而用短處,到荊州、揚州來爭奪船隻的作用,這是上天在幫助我們,我們隻需堅守峽口等待擒獲他們就行了。等到步闡叛亂,憑借城池延請強敵,用重金引誘各蠻族。當時晉國大軍迅速集結,在江邊豎起旗幟,沿著水渚修築營壘,控製要害之地,來阻止吳軍西進,而巴、漢的水軍順江東下。陸抗率領三萬偏師,在東邊的坑地據守,深挖壕溝、高築營壘,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叛亂的步闡隻能束手待斃,不敢向北尋找生路,強大的晉軍戰敗連夜逃跑,損失大半兵力。陸抗又分派五千精銳士兵,向西抵禦水軍,東西同時獲勝,獻上的俘虜數以萬計。賢人謀劃的可信,難道是欺騙我們嗎!從此烽火很少報警,邊境少有憂患。
陸抗死後,潛藏的禍患開始顯現,吳國的裂痕加深,軍隊驚恐不安。太康年間的晉吳之戰,晉軍兵力沒有過去多,廣州的叛亂,禍患比過去的災難更嚴重,可國家卻顛覆了,宗廟變成了廢墟。唉!賢人去世,國家就會衰敗,難道不是這樣嗎!《周易》說 “商湯、周武王革命順應天意”,揚雄說 “混亂不到極點就不會形成安定”,說的是帝王順應天時。古人說 “天時不如地利”,《周易》說 “王侯設置險阻來守衛國家”,說的是國家依靠險阻。又說 “地利不如人和”“在於德行而不在於險阻”,說的是堅守險阻要靠人。
吳國的興起,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結合,這就是荀子所說的綜合三者的條件。到它滅亡時,隻依靠險阻,也就是荀子所說的舍棄三者的條件。吳國四州的百姓不是沒有人口,長江以南不是缺乏俊傑,山川的險阻容易防守,鋒利的器械容易使用,前代的功業容易遵循,可功業不興而災禍降臨,為什麽呢?是使用它們的人方法錯了。所以先王通曉治國的長遠規劃,明察存亡的關鍵,以恭敬的態度安定百姓,以敦厚的恩惠實現人和,以寬宏的胸懷引誘賢才的謀略,以慈愛的態度給予士民關愛。因此國家安定的時候,百姓和他一同歡慶;國家危難的時候,百姓和他共同分擔憂患。安定的時候和百姓一同歡慶,那麽危難就不會到來;危難的時候和百姓共同分擔憂患,那麽困難就不值得憂慮。這樣,就能保住國家和領土,不會有像殷商、周朝那樣的亡國之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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