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裹挾著塵灰漫進破廟，蛛網在殘梁上輕輕顫動，謝淮欽話音未落，後方的嫣兒腹中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腸鳴。
    小姑娘臉頓時漲得通紅，雙手慌亂捂住小腹，像隻受驚的兔子般偷偷瞥向自家主子。
    謝淮欽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墜，抬眼望向天邊漸沉的雲霞："瞧這丫頭餓得緊，不如隨我去偏院，新請的廚子擅做江南菜色，鬆鼠鱖魚和蟹粉豆腐皆是一絕。"
    她頓了頓，目光灼灼地落在鄭唚意臉上。
    "不知郡主可否與我在偏院共享？"
    鄭唚意冷笑一聲，廣袖拂過斑駁的供桌："這丫頭怎這般沒出息！要吃東西，我帶她回郡主府便是。”
    “況且我們早已和離，何必再牽扯不清，徒惹他人閑話。"
    她刻意將"和離"二字咬得極重，卻見謝淮欽緩步上前，骨節分明的手已覆上食盒。
    "郡主有所不知。"
    她指尖勾開盒蓋。
    望著裏麵精致卻單薄的點心輕笑。
    "這些小食墊墊肚子尚可，若要填飽肚子，還是得吃些實實在在的飯菜。"
    說著便提起食盒，另一隻手拉著鄭唚意。
    "放開！"
    鄭唚意杏眼圓睜。
    "本郡主不餓！嫣兒餓了自會回府。”
    “用不著你假惺惺操心！"話音未落。
    她的小腹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悶響。
    嫣兒憋紅了臉，背過身去咬著帕子偷笑，謝淮欽垂眸掩住嘴角弧度，喉間溢出聲低笑。
    鄭唚意隻覺耳尖發燙，連脖頸都泛起紅暈，慌亂轉身假裝整理鬢發。
    謝淮欽望著泛紅的耳垂，眸光柔和了幾分："郡主既不願去偏院......"
    話落，突然上前半步，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那便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不等鄭唚意反駁，人已大步離去。
    嫣兒見狀忙取出食盒裏的糕點：
    "郡主，先墊墊肚子吧。"
    她小心翼翼地遞過一塊芙蓉糕。
    眼波流轉道："奴婢瞧著。”
    “郡馬爺……哦……不。”
    “謝大人還是很在意郡主的......"
    "多嘴！"鄭唚意瞪她一眼。
    指尖卻不自覺攥緊糕點。
    許久後，破廟簷角的銅鈴在晚風裏發出細碎聲響，鄭唚意目光不自覺掃向廟外漸漸暗沉的天色。
    嫣兒將最後一塊糕點掰成兩半。
    遞過較大的那半：“郡主，再吃些罷。”
    “您晌午就沒用飯。”
    “我吃不下，也不知道姓謝的哪去了。”
    鄭唚意別過臉，餘光卻瞥見嫣兒偷偷將糕點塞進嘴裏，腮幫子鼓成個小包子。
    忍不住嗤笑道：
    “瞧這饞貓樣，早知不帶你出門。”
    嫣兒咽下糕點，忽然湊近她耳畔：
    “奴婢瞧著，謝大人方才那模樣。”
    “倒不像是去辦什麽急事。”
    她眨著杏眼：“您說，他會不會是......”
    “住口！”鄭唚意抬手作勢要敲她腦袋，指尖卻在半空頓住。
    破廟外傳來枯葉被踩碎的聲響，驚得她心跳漏了一拍，待看清是覓食的野貓。
    又惱羞成怒地踢開腳邊石子：
    “不過是個故弄玄虛的登徒子”
    “本郡主怎會......”
    “郡主莫不是在想謝大人？”
    嫣兒狡黠地吐吐舌頭，見鄭唚意要發作。
    忙舉起食盒轉移話題。
    “這糕點真是鬆軟香甜。”
    “說起來，謝大人走前那眼神。”
    “真不像是去做什麽大事，倒像是......”
    “像是什麽？”
    鄭唚意明知不該追問，卻還是忍不住。
    嫣兒托著腮幫子思索：
    “倒像是怕郡主餓著，急著去尋吃食。”
    “嫣兒”鄭唚意抄起帕子要打。
    忽聽得廟外傳來腳步聲。
    她慌忙轉身整理衣襟。
    謝淮欽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廟門口，衣袍沾滿草屑，發間還粘著片枯黃的樹葉，懷裏裹著焦黑的泥團，嘴角掛著笑意：
    “讓你們久等了，來嚐嚐叫花雞。”
    鄭唚意望著謝淮欽狼狽的模樣，本欲冷臉譏諷，目光卻被她護在懷中的泥團勾住。
    破廟昏暗的光線裏，眼前人的衣襟染著泥土，發梢還掛著幾片碎葉，卻小心翼翼捧著食物，仿佛懷中是什麽稀世珍寶。
    “這般大費周章，就為了隻叫花雞？”她故意抬高下巴，指尖卻不自覺揪緊裙擺。
    謝淮欽輕笑一聲。
    抽出袖中短刃劃開泥殼。
    焦香混著荷葉的清苦瞬間彌漫開來。
    金黃油亮的雞肉在暮色中泛著誘人光澤。
    “郡主且嚐一口。”
    她撕下最嫩的雞腿遞過去。
    眼神帶著幾分蠱惑。
    “若是不好吃，再罰我也不遲。”
    嫣兒早已湊到跟前，眼巴巴望著雞肉。
    鄭唚意餘光瞥見丫鬟饞嘴的模樣。
    冷哼一聲接過雞腿。
    咬下的瞬間，鮮嫩的肉汁在舌尖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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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險些沒控製住表情，強裝鎮定道：
    “不過是普通燒雞，沒什麽特別。”
    “是嗎？”謝淮欽突然俯身。
    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
    “那郡主嘴角的油漬。”
    “可要臣幫忙擦去？”
    鄭唚意耳尖爆紅，慌亂往後退。
    卻被香案絆住。
    謝淮欽眼疾手快攬住她的腰。
    兩人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小心。”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沙啞。
    嫣兒見狀，慌忙背過身去。
    指尖早已捏起半塊酥脆的糕點。
    她偷眼瞧著燭火下交疊的身影。
    聽著耳畔若有若無的輕笑。
    嘴角不受控地勾起。
    咬下糕點時故意放輕動作，卻仍忍不住在心裏樂開了花，自家郡主平日裏眼高於頂，如今紅著臉掙紮的模樣，倒比戲台子上的才子佳人戲還好看。
    謝淮欽攬住鄭唚意腰肢的瞬間，餘光瞥見嫣兒偷樂的模樣，心中暗笑。
    刻意收緊手臂，將人往懷中帶了帶。
    指尖摩挲著她腰間柔軟的衣料。
    回想起方才狂奔的場景。
    暮色壓得林梢沉沉欲墜，謝淮欽跑至距破廟五百步處，忽有青影自槐枝倒掛而下，正是影風，玄色勁裝蒙著層薄霜。
    "大人！"
    影風淩空旋身落地。
    腰間軟劍半出鞘又倏然歸位。
    "廟中可安？"
    謝淮欽抹了把額角冷汗，喉間泛起鐵鏽味："速去城東醉仙樓，取隻叫花雞來。"
    "啊？"影風劍尖微顫。
    "您與郡主密談已畢。”
    “此時不進城，卻要......"
    "休得多問！"謝淮欽猛地按住他肩頭。
    掌心滾燙，"半個時辰前務必帶回。”
    “遲了提頭來見！"
    殘陽吞沒最後一縷光時，影風氣喘籲籲地捧著裹滿黃色大塊的泥土返回時，謝淮欽正背手而立，望著天邊的晚霞出神。
    “大人，雞來了。”影風將泥團呈上。
    “這裹著泥，根本看不出......”
    “正是要看不出。”謝淮欽接過。
    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去，抓些枯葉，再弄點泥漿來。”
    “大人這是？”尹峰愣住。
    “郡主還在破廟等我。”
    謝淮欽一邊說，一邊將雞小心揣入懷中。
    “她們想必餓壞了，這得趕緊送去。”
    話落，謝淮欽便蹲下，將枯葉撒在肩頭，泥漿已潑在自己衣襟，綻開大片墨色汙漬。
    影風望著有些呆住，但旋即明白過來。
    他飛掠至荊棘叢中，扯下帶刺藤蔓。
    連枝帶葉往謝淮欽身上猛甩：
    "小的懂了！定要讓郡主瞧著大人為這隻雞，翻山越嶺、披荊斬棘！"
    說著又抓兩把淤泥，專往謝淮欽那張清俊麵容上抹，影風這才發現，自家大人看似沉穩，實則心思玲瓏。
    望著謝淮欽頂著一身狼狽，卻依舊從容不迫地抱著叫花雞往破廟走去的背影，暗道：
    “這苦肉計，怕是要把郡主心疼壞了。
    謝淮欽正陷回憶裏，忽被一聲冷嗤打斷。
    “身上這麽髒還動手動腳。”
    鄭唚意別過臉去，語氣卻軟了三分。
    她看著謝淮欽肩頭的泥痕，想起方才她氣喘籲籲衝進廟門的模樣，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為博郡主一笑，髒些又何妨？”
    謝淮欽低頭時故意讓發絲垂落。
    露出沾著草屑的額頭。
    “隻是這雞烤得倉促，若不合口味......”
    話未說完，便見鄭唚意伸手拂去她額前碎發，指尖擦過皮膚時，帶著若有若無的溫度。
    嫣兒在旁呼吸都輕了幾分得在憋笑，悄悄將啃得幹幹淨淨的雞骨頭藏到身後。
    破廟外的暮色徹底漫進來，燭火明明滅滅，映著兩人耳尖的紅暈，倒比廟中褪色的喜神壁畫還要鮮活幾分。
    謝淮欽望著鄭唚意慌亂避開的眼神，喉間溢出一聲輕笑："郡主這是......心疼在下了？"
    "誰......誰心疼你了！"鄭唚意別過臉去。
    卻藏不住耳後蔓延的紅暈。
    就在此時，嫣兒突然跳著腳躲到鄭唚意身後，裙擺掃翻了腳邊的陶碗。
    原是隻灰不溜秋的老鼠正順著她的繡鞋往上爬，嚇得小丫鬟花容失色。
    "郡主救我！"
    鄭唚意被這聲驚叫拉回思緒，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同謝淮欽置氣，於是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半步，板著臉道："多大的人了。”
    “還怕隻老鼠？"嘴上數落著。
    手卻下意識將嫣兒護在身後。
    謝淮欽望著鄭唚意因別扭而繃直的肩線，眼底笑意愈發溫柔，緩步上前道："快趁熱吃吧，涼了可就糟蹋這手藝了。"
    說著抬眼望向漸濃的夜色。
    "今夜路黑，我送你們回郡主府。”
    “放心，會停在朱雀巷口。”
    “絕不讓人瞧見。"
    鄭唚意攥著衣角的指尖微微收緊。
    終究沒接話。
    隻伸手撕下雞腿遞給眼巴巴望著的嫣兒。
    小丫鬟咬了口雞肉，突然眨著大眼睛看向謝淮欽："大人不吃嗎？這雞烤得可香呢！"
    "自然要吃。"
    謝淮欽笑著掀開另一層油紙。
    露出同樣完整的叫花雞。
    “咱們三人怕不夠吃，特意備了雙份。"
    她話音未落，便見鄭唚意大口撕咬雞肉。
    碎屑落在裙上也渾然不覺。
    待三隻叫花雞吃得隻剩骨頭，謝淮欽已從破廟後房提來木桶，將清水倒進陶盆，又取出素白絹帕浸在水中道："郡主仔細油漬。"
    說著便要上前擦拭，卻被眼前人側身躲開，自己搶過帕子胡亂擦了擦手。
    嫣兒望著窗外濃稠的夜色，輕輕扯了扯主子的衣袖："郡主，時辰不早了。"
    鄭唚意望著廟外搖曳的燈籠光影，強裝鎮定道："走吧，我也乏了。"轉身時卻故意走得飛快，生怕被人瞧出眼底的不舍。
    謝淮欽默默將油紙包收進袖中，不緊不慢跟在兩人身後。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長，與前方那抹窈窕身影若即若離，倒像是剪不斷的情絲，在夜色裏纏綿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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