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雪夜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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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揚州城飄著碎瓊亂玉,尚未到臘盡春回,卻因“瓊漿宴”的喧囂暖了街巷。
    轉角處的飛簷下,三個錦緞裹身的姑娘擠在雕花亭裏,鬢間絨花沾著雪粒,正用帕子捂著嘴笑。
    “聽前街的王娘子說,醉仙居新釀的‘踏雪尋梅’用了梅花蕊浸酒,喝著能口齒生香呢!”
    穿桃紅襖子的姑娘晃著手裏的蜜餞匣子,睫毛上還凝著水珠,“若不是要等張郎,我早奔去前街搶頭籌了。”
    一旁交好的姑娘輕戳她額頭道:
    “得了吧。”
    “你那心上人怕是在醉月樓當值呢!”
    “昨兒我路過醉月樓,見他們往酒壇裏埋了整顆蜜漬金桔,那香味飄出二裏地——”
    話音未落,忽聽得街心傳來銅鑼聲。
    “瓊漿宴開壇咯!”
    三個人忙扒著欄杆往下望,隻見燈籠如星子墜地,映得雪地通紅,各酒樓夥計舉著描金酒壇穿行如織,人群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喝彩。
    而此時,西角驛館內,炭火燒得劈啪響,卻掩不住窗外的人聲鼎沸,鄭唚意斜倚在臨窗軟榻上,指尖撫過《孫子兵法》泛黃的書頁,眉梢微蹙。
    案頭茶盞已涼,她卻渾然不覺。
    直到窗邊傳來“呀”的一聲輕呼。
    “郡主您瞧!”
    嫣兒扒著窗棱,鼻尖凍得通紅。
    發梢還沾著片雪花。
    “醉月樓的劉娘子正在台上拋酒籌呢!”
    “說是選中的姑娘能抱一壇‘琥珀光’回去!那酒壇上還鑲著碎銀箔呢......”
    鄭唚意抬眼,見小丫鬟攥著窗紙的指尖泛白,袖口露出半截褪了色的羅帕——那是去年上元節她賞的。
    書頁在指間翻動,她忽然合上書卷,輕笑一聲:“想去便去吧,難不成本郡主還真成了讀兵書讀傻的老學究?”
    嫣兒眼睛一亮,卻又立刻板起臉,屈膝福了福:“郡主明鑒,奴婢哪是圖那酒壇......隻是這揚州城一年才熱鬧這麽一回,您總悶在屋裏讀兵書......”
    話落,鄭唚意起身披上皮裘,
    指尖替嫣兒拂去肩頭雪花,
    “好個巧嘴丫頭。”
    “隻許逛半個時辰,戌時三刻必回。”
    話落,嫣兒聽聞愣住了。
    鄭唚意早已踏出門外揚聲道:
    “若再磨蹭,怕是連酒糟都被人搶光了。”
    揚州老街上
    雪粒子打在雕花燈籠上沙沙作響,卻掩不住人群喧囂,鄭唚意被嫣兒攥著袖口往前擠,隻覺四麵八方都是暖烘烘的人潮。
    左邊賣糖炒栗子的爐火旺得劈啪響,右邊酒肆夥計舉著“花雕”“女兒紅”的酒旗吆喝,間或有孩童舉著糖畫蹦跳而過,沾著金粉的糖絲在雪夜裏晃成流霞。
    “郡主您看!”嫣兒忽然指著三丈外的戲台,猩紅帷幔被風掀起半角,露出台上壘得足有兩人高的酒壇。
    最頂層的鎏金壇口插著紅梅,壇身碎銀箔在燈籠下粼粼閃光,“主持說要比‘辨酒’‘調酒’‘酒令’三場,最後拋酒籌選‘瓊漿娘’呢!”
    話音未落,台上銅鑼驟響。
    蓄著山羊胡的主持老者踏前一步,聲如洪鍾:“列位看官!第二場‘調酒’開始——各樓掌勺需用當季食材與新釀配伍,半個時辰內調出最得民心的酒!”
    人群轟然叫好。
    鄭唚意被擠得退了半步,忽覺腰間一緊,低頭見嫣兒正攥著她的絛帶,像隻護食的小獸般往內圈拱:“醉月樓劉娘子要往‘琥珀光’裏加蜜漬金桔!還有——還有醉仙居的林娘子在搗桂花!”
    “慢些擠。”
    鄭唚意按住那亂晃的肩膀,
    袖中手爐被蹭得滑到掌心。
    “當心踩了裙擺。”
    “不打緊!”嫣兒眼睛發亮。
    發梢絨花上的雪粒已化成水珠。
    “去年在京城,太太們賞花宴隻知道比胭脂水粉,哪有這般熱鬧?”
    “您聞聞這味兒,混著金桔甜、梅花香、還有炒栗子的焦香,比京城熏香好聞多啦!”
    鄭唚意看著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忽然想起初入府時,這丫頭總攥著帕子躲在廊下,連說話都不敢抬眼。
    如今卻敢在人堆裏踮腳揮手,衝台上的主持喊:“劉娘子!多放些金桔!”
    許久後,第三場“酒令”結束時,積雪已在鞋底踩成薄冰,主持老者捧著漆盤走上台,盤中酒籌泛著檀木香氣:“接下來——請各位姑娘們往前湊湊!老朽要拋籌選五位‘瓊漿娘’,抱走咱們醉月樓的‘花下眠’!”
    “選我選我!”
    “我要那鑲銀箔的酒壇!”
    少女們笑著推搡,裙裾掃過雪水,驚起細碎冰晶,嫣兒被擠得踉蹌,鄭唚意伸手扶住她後腰,卻見小丫鬟忽然掙脫,踮腳往台前蹦:
    “我在這兒!劉娘子瞧我!”
    “當心!”鄭唚意攥空了衣袖。
    看著她跌進人群裏,又氣又笑。
    “這丫頭......”
    “砰”的一聲,酒籌落地。
    嫣兒突然指著自己鼻尖,眼睛瞪得滾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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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真的選了我?”
    周圍姑娘們哄笑推著,她踩著三寸繡鞋往台上挪,裙擺掃過鄭唚意鞋麵時,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桂花甜香。
    台上,主持將酒壇遞給嫣兒時。
    忽然往她發間插了朵絹花:
    “小娘子口音不像本地的。”
    “可是從別處來此這?”
    “我家郡——”
    嫣兒剛言語幾字,餘光瞥見台下鄭唚意搖頭的動作,立刻改了口道:
    “是......是來揚州投奔親戚的!”
    哄笑聲中,她抱著酒壇轉身,壇底銀錠晃得人眼花,鄭唚意看著那腳步虛浮地往台下走,終是忍不住伸手攙住:
    “笨手笨腳的,若摔了酒壇——”
    話未說完,嫣兒獻寶似的將酒壇往前送,
    發間絹花歪成滑稽的角度道:
    “沒摔沒摔!”
    “您聞聞,這‘花下眠’有玫瑰香!”
    “主持說壇底還有五錢碎銀呢!”
    雪粒子忽然大了些,撲在鄭唚意睫毛上。
    她替嫣兒扶正絹花,指尖觸到少女發燙的耳尖,欣然笑著,為其高興。
    嫣兒拽了拽鄭唚意的衣袖:“郡主?”
    “奴婢用銀錠請您吃酒釀圓子好不好?”
    “前街張娘子的鋪子,手藝一絕。”
    “況且那糖桂花不要錢似的往碗裏加!”
    “準能吃個香”
    話落,鄭唚意挑眉一副嚴肅語氣道:
    “戌時三刻了,改回驛站了。”
    可身子卻任由嫣兒拽著往街角走。
    雪夜裏,少女的聲音混著糖炒栗子的香氣飄來:“就吃一碗嘛!您看這雪越下越大,不吃熱乎的要凍壞肺管子的......”
    鄭唚意看著她發間晃動的絹花,寵溺道:
    “好好好,依你。”
    二人就這般走著,彼此都覺得這揚州的雪,確實比京城的,多了幾分煙火氣。
    雪粒子撲在青石板上簌簌有聲,嫣兒攥著鄭唚意的袖口拐進窄巷時,狐裘下擺掃過牆根凍得發紫的無名草。
    前頭燈籠挑出個“張”字,竹篾編成的門簾半掩,漏出暖黃的光暈與若有若無的甜香——正是前街張娘子開的私釀鋪子,尋常隻做熟客生意,此刻卻連門檻積雪都被掃得幹幹淨淨。
    嫣兒掀開簾子,發間銀簪上的流蘇掃過鄭唚意手背對著鋪子老板喊道:
    “張娘子,要雙份糖桂花!”
    “再多加半勺蜜餞!”
    屋內陳設簡樸,卻處處透著巧思。
    牆上掛著曬幹的桂花串,梁間懸著用紅繩綁成串的酒葫蘆,炭爐上銅壺“咕嘟”響著,蒸騰的熱氣裏浮著蜜漬金桔的甜香。
    張娘子係著藍布圍裙從後廚探身,眼角笑出細密的紋路:“哎呦,姑娘可算來了!快坐快坐,老婆子新蒸的茯苓糕還熱乎呢!”
    鄭唚意解下狐裘搭在椅背上,見桌上已擺好兩碗圓子,乳白的湯汁裏浮著琥珀色的糖桂花,碗沿還臥著兩枚煎得金黃的小元宵。
    嫣兒卻沒坐下,隻攥著帕子在灶台邊打轉,耳尖紅得比簷下辣椒串還鮮亮。
    “傻站著作甚?”
    鄭唚意挑眉,用銀匙撥弄圓子。
    “當心人家笑你沒規矩。”
    “奴婢......奴婢去添些炭火!”
    嫣兒轉身時撞得銅鈴亂響,卻在鄭唚意低頭嚐湯瞬間,與張娘子交換了眼神。
    兩碗圓子吃得暖意上湧,鄭唚意用帕子拭了拭唇,忽見丫頭從袖中掏出條月白緞帶。
    “郡主且閉眼。”
    嫣兒忽然單膝跪地,
    發間絨花掃過青磚縫裏的積雪,
    “奴婢有要緊物事相贈。”
    鄭唚意指尖叩了叩空碗
    “又耍什麽花招?”
    卻在觸及緞帶時忽而噤聲。
    “就閉一會兒!”嫣兒仰頭望著她,
    睫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珠,
    “若不好看。”
    “奴婢甘願被罰抄《女戒》十遍!”
    巷外更夫敲過亥時的梆子,鄭唚意終於任由緞帶覆上眼睫。
    周遭靜得能聽見炭盆輕爆的聲響,唯有嫣兒的指尖扶著她的手腕,涼得像浸過雪水的玉鐲,卻又格外穩當。
    “當心台階。”少女的聲音混著酒香傳來,
    “第三步要抬高點......對,便是這兒。”
    鄭唚意嗅到若有若無的硝石味,正要開口,忽聽頭頂傳來“噗”的輕響,緊接著是嫣兒清亮的嗓音:“郡主請看!”
    緞帶滑落的刹那,漫天銀花正破雪而出。
    先是一枚“銀花”嘯著竄上夜空,在墨藍的幕布上炸成碎金,緊接著數枚“落星雨”接踵而至,將紛紛揚揚的雪花染成七彩。
    最妙的是那串“千樹雪”,自巷口斜斜掠過,如銀河傾瀉,每粒火星都拖著細長的光尾,落在鄭唚意眼底,碎成萬千流螢。
    “這是......”她攥緊了袖口,
    指尖觸到嫣兒方才塞進來的蜜餞紙包,
    “揚州城竟能放如此陣仗的煙火?”
    “是秦公子雇了城西的匠人!”
    嫣兒在震耳欲聾的爆鳴聲中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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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間銀簪被火光映得通紅,
    “整整三十架‘天女散花’。”
    “還有會轉的‘水龍吟’!”
    話音未落,河麵忽然升起數十盞荷花燈,每盞燈芯都係著枚小爆竹,隨波逐流間“劈啪”炸開,映得滿河碎金亂晃。
    鄭唚意轉頭,忽見巷口立著個灰撲撲的身影——謝淮欽的月白錦袍濺滿泥點,發冠歪在一邊,手裏還攥著半卷引線,活像從灶膛裏爬出來的書童。
    “見過郡主。”她抬手作揖,卻因太過狼狽,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燒焦的袖緞。
    “在下......隻是略通些機關術......”
    “秦公子渾身煙火氣。”
    “倒像剛打完仗的將軍。”
    鄭唚意忍笑替她扶正發冠。
    “郡主可還記得今日是何日子?”
    嫣兒忽然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
    層層打開露出塊菱形糕點。
    “張娘子用雪水和的粉。”
    “栗子泥裏拌了玫瑰醬!”
    雪光映得糕點上的糖霜發亮,她用銀匙切下一角,栗子泥混著玫瑰香在舌尖化開。
    “原來竟忘了。”
    “倒是你們記得清楚。”
    嫣兒低頭絞著帕子道:
    “因為郡主說過,”
    “生辰不該隻有規矩。”
    “還要有......有真心換的熱鬧。”
    巷外傳來孩童的笑鬧聲,原是幾個小乞兒扒著牆根看煙火,凍紅的鼻尖在月光下像小番茄,鄭唚意招手將他們叫進來。
    每人塞了塊茯苓糕,看他們捧著碗喝圓子湯時,睫毛上的雪珠掉進碗裏,碎成亮晶晶的小光斑。
    謝淮欽忽然從袖中取出個紙折的蝴蝶,往炭爐上一烤,薄絹做的翅膀竟徐徐展開,翅膀上用金粉畫的“壽”字在火光中明滅。
    嫣兒見狀拍手笑起來,發間的絹花終於經不住折騰,歪歪扭扭地墜在鬢邊,倒比正經簪花更添三分靈動。
    雪漸漸停了,最後一枚煙花在天際化作流星,鄭唚意望著滿巷狼藉的炮仗紙,聞著混著桂花香的煙火氣,忽然伸手替嫣兒別正絹花。
    指尖掠過她發燙的耳垂:“往後每歲今日,都要這般胡鬧麽?”
    “隻要郡主不嫌奴婢胡鬧......”
    嫣兒抬頭,卻見謝淮欽正往張娘子手裏塞碎銀,老婦人推拒著要多塞兩塊茯苓糕,雪地上的小乞兒們追著紙蝴蝶跑,簷角銅鈴被夜風拂響,驚起兩三片未落的雪花。
    “傻丫頭,”鄭唚意將狐裘往她肩頭緊了緊,“這世間最難得的熱鬧,不正是要和你們一起胡鬧麽?”
    巷口的燈籠在夜風中晃了晃,將三個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那影子交疊著,像幅未幹的水墨畫,墨色裏摻了金粉,即便明日雪化,也定能在彼此心底,烙下永不褪色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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