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濁泉小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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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濁泉
周曉寧搖著軲轆打水時,井繩突然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木桶“咣當”撞在井壁上,濺起的不是水花,而是黏糊糊的藍綠色泡沫。泡沫順著青石井沿漫開,爬到王奶奶的繡花鞋麵上,“滋啦”一聲燒出個焦黑的窟窿眼。
“作孽啊!這是把化鐵水倒井裏了!”老太太抄起燒火棍往泡沫堆裏一攪,棍頭立刻覆上層鐵鏽色的硬殼。井底突然傳來“咕嚕咕嚕”的悶響,驚得梧桐樹上的知了集體噤聲,翅膀上抖落的不是蟬蛻,而是米粒大的金屬渣。
修車鋪裏“哐啷”一聲,陳立秋踹飛個冒熱氣的鐵皮桶:“見鬼!新焊的酒甑接縫全鏽穿了!”桶裏淌出的不是冷卻液,而是藍汪汪的黏液,滴到地上“嘶嘶”冒煙,蝕出張歪歪扭扭的排汙管道圖。九旬的李爺蹲在祠堂門檻上敲煙鍋,火星子濺到青石板上,燎出幾個焦黑的蟲形:“昨兒三更天,後山溝裏亮著綠瑩瑩的燈,車軲轆印子壓折了半坡艾草。”老頭兒煙杆往東南一指,周曉寧眯眼望去,山坳裏飄著層鐵灰色的霧,霧中隱約傳來鐵器相撞的叮當聲。
沈芳挎著竹籃來送涼茶,掀開籠布嚇白了臉——本該碧綠的薄荷葉蔫成黑褐色,茶湯表麵浮著層油膜。陳立秋抓把鐵砂撒進去,砂粒瞬間被腐蝕成蜂窩狀。“這水是井裏打的!”沈芳聲音發顫,竹籃“咣當”砸在井台上,驚得井底竄出隻鐵灰色的蛤蟆,背上凸起密密麻麻的金屬疙瘩。王奶奶扒開蛤蟆嘴,舌頭尖粘著片帶編碼的金屬箔:“金穗公司的排汙暗號!五八年他們在後山埋過化鐵池,準是挖著陳年毒窖了!”
第二幕:鏽脈
最先遭殃的是周曉寧養的蘆花雞。這畜生啄了口井沿的青苔,突然撲棱著翅膀在曬穀場打轉,雞冠滲出鐵鏽色的膿血。陳立秋抄起改裝的捕蟲網一兜,雞嗉囊裏抖出團帶刺的鐵絲網,網上粘著藍瑩瑩的菌膜。
九旬的李爺半夜起夜,腳底板紮了根生鏽的圖釘。天亮時整條小腿腫成紫茄子,皮膚下凸起蚯蚓狀的硬塊。王奶奶拿銀針挑破膿包,濺出的不是血水,而是冒著泡的金屬溶液。“鐵蠱鑽心了!”老太太手抖得厲害,針尖在油燈上燒得通紅,“得用芒種頭天的露水煮雷擊木,混著老酒熏蒸!”
井台邊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貓叫。周曉寧衝過去時,見狸花貓正滿地打滾,吐出的穢物裏裹著半截機械手臂——指節上的戒指刻著金穗公司的麥穗標誌。
第三幕:泉祭
小暑前夜,老街坊們舉著火把摸上後山。陳立秋改裝的探照燈掃過樹叢,光柱裏驚起成群的鐵灰色蝙蝠——竟是偽裝成夜梟的金屬探測儀。周曉寧揮柴刀砍向老鬆樹,刀刃“當啷”迸出火星,樹皮下嵌著張滋滋冒煙的芯片。
“接著砍!”王奶奶往刀口抹把雄雞血。刀光再落,芯片突然自燃,燒出股刺鼻的塑膠味。九旬的李爺癱在板車上哼打井號子,聲波震得山澗泛起漣漪,五十年前沉在潭底的鑄鐵井欄竟浮出水麵。
蒸酒那日,四十九口鐵甑同時騰起靛藍煙霧。陳立秋將雷擊木劈成細條,火苗竄起的刹那,井底突然傳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周曉寧掀開祖傳的酒壇封泥,蒸汽凝成個佝僂老者的虛影——正是傳說中掘出第一口甜泉的井仙。
第四幕:脈醒
金穗公司的槽罐車趁著暴雨夜偷襲。穿膠靴的工人剛撬開排汙閥,陳立秋改裝的捕獸夾“哢嚓”咬住車胎。周曉寧掄起井繩套住車頭,混著老醋的井水潑向黑液,毒漿遇水即燃,在空中織成火網。
王奶奶將李爺按進浴桶,雷擊木煮的藥霧騰起三尺高。老頭兒腿上的硬塊突然爆開,鐵灰色的膿液順著桶沿流淌,凝成顆帶血的鋼珠。沈芳舉著火鉗攪動藥湯,鉗頭突然被什麽拽住——五十年前沉塘的鑄鐵井蓋竟浮出水麵,背麵鑄著合作社的禁排令。
當最後一滴毒液燃盡,曬穀場的青石板上浮出北鬥七星圖。每顆星位嵌著重生的泉眼,星芒末端係著老街坊們未被汙染的掌紋。
第五幕:泉魂
大暑黎明,周曉寧搖動新鑄的鐵軲轆。翡翠色的泉水噴湧而出,在空中凝成七色彩虹。陳立秋把報廢的濾芯熔成水瓢,舀起的每一瓢都映著井仙虛影的微笑。
王奶奶將李爺的鋼珠埋入老槐樹下,轉眼鑽出嫩綠的泉藤。藤蔓纏上西點店的霓虹招牌,“金穗”二字在綠意中碎成鐵屑。九旬老頭兒倚著井欄打鼾,鼾聲與五十年前的打井號子同頻共振。
當第一縷清甜的泉氣漫過重生的井台,祠堂梁上懸著的銅鈴無風自鳴。鈴舌擺動的軌跡,正是當年井仙刻在青石上的泉脈圖。泉聲在簷下續寫族譜,井魂在雨中歸檔流年。沈芳清洗水瓢時,發現凹槽卡著粒帶刺的鋼珠——那是最後的陰謀,正在甘泉裏鏽成春泥。
王奶奶的藍頭巾拂過新發的泉藤,驚醒了涅盤的井魄。陳立秋敲打青銅鈴鐺,震落的銅鏽裹著半張糧票。周曉寧捧起新汲的泉水,水麵漣漪在她眼底蕩出星紋——那裏,處暑後的第一陣涼風,正喚醒沉睡的醪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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