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守護忠誠,守護尊嚴

字數:6530   加入書籤

A+A-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滯了。
    那隻瘦骨嶙峋的手,就那麽僵在半空中,托著一團看不清麵目的汙物,固執地伸向林琛。
    惡臭,滴水聲,粗重的呼吸,還有那雙渾濁眼睛裏,燃起的,微弱卻執拗的火苗。
    林琛沒有說話。
    他伸出手,從那隻顫抖的手裏,接過了那個黏膩濕滑的東西。
    觸手冰涼,還帶著腐屍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濕滑感。
    悶葫蘆在後麵看得直反胃,他想不通,少爺為什麽要接這麽個晦氣玩意兒。
    林琛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
    他借著王二遞過來的燭火,將那東西湊到眼前。
    那東西很小,被一層厚厚的,混雜著血肉和汙泥的黑殼包裹著。
    林琛沒有嫌惡。
    他用之前擦拭腰牌的那塊布,一點點將上麵的汙物剝離。
    動作很慢,很穩。
    隨著黑色的汙垢被擦去,那東西的本體,逐漸顯露出來。
    不是石頭,也不是骨頭。
    那是一塊金屬。
    悶葫蘆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指著林琛手裏的東西,又指了指那具腐屍,嘴巴張了半天,一個字沒擠出來。
    他娘的,這人從同伴的屍體裏,摳出了個什麽玩意兒?
    王二也屏住了呼吸,他高大的身軀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終於,所有的汙垢都被擦拭幹淨。
    布被染得漆黑。
    一個黃銅製的,造型古怪的鑰匙,出現在林琛的掌心。
    鑰匙的頂端,同樣刻著一隻收攏翅膀的鷹。
    和鐐銬上的標記,一模一樣。
    “是……是鑰匙……”老錢的聲音抖得不成調,“他把鑰匙藏在了……藏在了……”
    他沒敢再說下去。
    所有人都懂了。
    這個活人,一直都知道鑰匙在哪裏。
    鑰匙就藏在他同伴的屍體裏,甚至可能,就藏在那已經腐爛的脖頸皮肉之下。
    他每天拖著自己的“食物”移動,卻始終沒有去取出那把能讓他重獲自由的鑰匙。
    是因為他下不了手嗎?
    還是因為,他需要這具屍體,來維持自己活下去?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和荒誕感,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那個活人,在遞出鑰匙之後,就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他重新縮回角落,將頭深深埋進臂彎。
    林琛捏著那把小小的鑰匙,心中五味雜陳。
    他現在明白了。
    這個活人不是沒有神智,他隻是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在守護著最後的忠誠和尊嚴。
    他寧願啃食同伴的屍體活下去,也不願去褻瀆同伴屍身裏藏著的,最後的秘密。
    直到林琛的出現,直到那塊“楚”字腰牌被發現。
    他才終於做出了選擇。
    他選擇相信這個發現了秘密的陌生人。
    “王二。”林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少爺。”
    林琛將鑰匙遞了過去。
    王二接過鑰匙,一言不發地走到那個活人身邊。
    他蹲下身,將鑰匙插進了方形鎖扣的鑰匙孔裏。
    尺寸,嚴絲合縫。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轉動。
    “哢噠。”
    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暗道裏,清晰得有些刺耳。
    那把禁錮了活人與死人不知多少歲月的鐐銬,應聲而開。
    鐵鏈從他的腳踝上脫落,掉在汙水裏,濺起一小片烏黑的水花。
    自由了。
    可那個活人,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解脫的喜悅。
    他反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猛地向後一縮,整個人蜷得更緊了,雙手死死地抱住膝蓋,身體抖得不成樣子。
    喉嚨裏發出的“嗬嗬”聲,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充滿了恐懼。
    他怕的不是鎖鏈,而是沒有鎖鏈。
    那根鐵鏈,是他的枷鎖,也是他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
    現在,聯係斷了。
    “這……這可怎麽辦?”悶葫蘆急了,“少爺,他好像更害怕了!這解開跟沒解開有什麽區別?”
    “他隻是還不適應。”林琛站起身,“把他帶上。”
    “帶?怎麽帶?”悶葫蘆一臉為難,“他這樣子,別說走了,站都站不起來吧?萬一在路上發了狂……”
    “那就扛著。”林琛的決定不容置喙。
    王二點了點頭,將手裏的斷刀和蠟燭都交給旁人。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朝著那個蜷縮成一團的活人走去。
    “得罪了。”王二沉聲說了一句,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他彎下腰,伸手就要去抓那個活人的胳膊。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對方的瞬間,那個活人忽然又有了動作。
    他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恐和抗拒。
    他手腳並用地向後退,想要遠離王二的碰觸。
    可他的身後,就是那具冰冷的腐屍。
    他退無可退。
    他的後背,撞上了那具屍體冰冷僵硬的胸膛。
    他停住了。
    他沒有再掙紮。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麵對著那具已經殘缺不全的,曾經的同伴。
    他伸出那隻雞爪般的手,動作輕柔地,拂開了屍體臉上已經和汙泥凝結在一起的亂發。
    他似乎是想看清對方的臉。
    然後,他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貼在了那具腐屍冰冷的額頭上。
    沒有聲音。
    沒有眼淚。
    隻有一個無聲的,訣別的儀式。
    在場的所有亡命徒,都看呆了。
    他們殺人如麻,見慣了生死,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又心酸的告別。
    這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向自己的過去,向那個用身體養活了他,又用身體為他藏匿了自由鑰匙的同伴,做最後的告別。
    悶葫蘆的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他想罵一句“他娘的”,卻怎麽也罵不出口。
    林琛靜靜地看著。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個人,才算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告別儀式很短暫。
    那個活人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那具屍體,然後,他轉過頭,看向王二。
    他不再反抗,不再顫抖。
    他隻是安靜地縮在那裏,任由王二將他不算沉重的身體,一把扛上了肩膀。
    “走。”林琛下達了命令。
    隊伍重新開始移動。
    王二扛著一個人,走在最前麵。
    兩個亡命徒舉著蠟燭,緊隨其後。
    林琛走在中間,老錢和悶葫蘆護在他左右。
    剩下的人斷後。
    沒有人再回頭去看那具被永遠留在了黑暗裏的腐屍,和那截斷開的鎖鏈。
    暗道比他們想象的要長。
    空氣中的惡臭,也隨著他們的深入,變得愈發濃重。
    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就隻剩下水滴從石壁上滑落的“滴答”聲。
    王二肩膀上的人很安靜,安靜得像一具屍體。
    如果不是能感覺到他微弱的呼吸,悶葫蘆甚至會以為王二扛了個死人。
    “少爺,這路……好像不對啊。”走在最前麵的一個亡命徒忽然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
    “怎麽了?”
    “前麵,沒路了。”
    “操!是死路!”悶葫蘆低聲咒罵起來,“咱們被耍了?這他娘的是個陷阱?”
    “不可能。”林琛立刻否定,“如果這裏是出口,酒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沒理由把我們往死路上引。”
    他走到石牆前,伸出手,在冰冷的牆麵上敲了敲。
    “咚,咚。”
    是實心的。
    “找找看,有沒有機關。”
    “沒有……什麽都沒有。”
    “我這邊也沒有。”
    “都是死牆。”
    一個個壞消息傳回來。
    悶葫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少爺,怎麽辦?咱們總不能一直困死在這兒吧?”
    林琛的眉頭也緊鎖著。
    他再次審視著這堵石牆。
    如果這裏不是出口,那之前的拖拽聲,那個活人,這一切又怎麽解釋?
    這裏一定有他們沒發現的玄機。
    就在王二彎腰,準備將肩上的人放下來,好一起幫忙尋找機關的瞬間。
    所有人的頭頂,傳來一聲清晰的——
    “吱呀——”
    那是一塊木板被挪動的聲音。
    緊接著,一束光,從他們的頭頂斜著照了下來。
    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那光亮處傳了下來。
    “下麵的人,都死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