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巨響，是門板被硬物撞碎的聲音；後院的轟鳴，是土牆被蠻力推倒的動靜。
    兩股聲音，一前一後，將這小小的酒坊夾在了中間。
    暗道上方，中年人高舉的長刀凝固在半空，臉上的暴怒被一種突如其來的驚愕所取代。
    他身邊的刀手們，剛剛還被林琛的手段嚇得不敢動彈，此刻更是徹底亂了方寸，紛紛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外麵的腳步聲，沉重，整齊，還夾雜著甲胄葉片摩擦的金屬聲。
    這不是尋常的江湖人，這是官府的兵馬！
    中年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林琛剛剛的話，在他腦子裏炸開。
    “或許，就在我們說話的這會兒，外麵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一語成讖。
    不，這不是讖語。
    這是他早就布好的局！
    中年人猛地回頭，視線穿過洞口，死死地釘在下麵那個年輕人的臉上。
    林琛卻沒看他。
    他隻是用空著的那隻手，拍了拍王二的肩膀。
    “走，去後院。”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外麵那些撞門塌牆的動靜，不過是隔壁傳來的幾聲無關緊要的鞭炮。
    王二和悶葫蘆已經嚇傻了。
    他們的大腦完全無法處理這接二連三的變故。
    但林琛的話，是他們此刻唯一能理解和遵從的指令。
    兩人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跟著林琛，架著那個還在發抖的前朝遺孤，朝著通往後院的石階摸去。
    “站住！”
    中年人終於反應過來，發出了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
    “不準走！”
    他顧不上去管外麵到底來了多少人，他隻知道，絕不能讓下麵這幾個人離開他的視線。
    尤其是那個不人不鬼的活人！
    “給我攔住他們！”
    他對著洞口咆哮。
    可這一次，他的命令，再也無人聽從。
    那幾個刀手，包括那個被鐵鉤釘住手的，還有跪在地上的山羊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頭頂傳來的動靜吸引了。
    “砰！”
    通往暗道的木板活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幾塊碎木屑掉下來，砸在中年人的臉上。
    火光和人影，從上方湧了進來。
    十幾個身穿黑色勁裝、手持橫刀的武人，如同從天而降的煞神，瞬間就占滿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他們動作迅捷，配合默契，轉眼間就將中年人和他的手下全部包圍。
    冰冷的刀鋒，架在了每一個人的脖子上。
    那個被鐵鉤釘住的刀手，剛想慘叫，就被一人用刀柄狠狠砸在後頸，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中年人手裏的長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的臉上，血色褪盡。
    他認得這些人身上的衣服，更認得他們腰間懸掛的令牌。
    內衛。
    是宮裏最神秘，也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內衛！
    一個身形高大、麵容冷峻的內衛統領，從人群中走出，他甚至沒有看中年人一眼，徑直走到洞口，向下望去。
    他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正準備踏上石階的林琛身上。
    暗道裏，林琛也停下了腳步，抬起頭。
    四目相對。
    內衛統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林少卿，我家主人有請。”
    他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冰冷，沒有溫度。
    林琛扶著前朝遺孤的手臂，緊了緊。
    “你家主人是誰？”
    “你見了，自然知曉。”
    內衛統領一擺手。
    “帶他們上來。”
    立刻有兩名內衛，順著麻繩滑下，動作比剛才那個刀手要利落百倍。
    他們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其中一人走向林琛，另一人走向縮在後麵的王二和悶葫蘆。
    王二嚇得往後一退，差點摔倒。
    “林……林爺……”
    “別怕。”林琛開口，“跟他們走。”
    他鬆開了攙扶著前朝遺孤的手。
    那個走向他的內衛，伸手就要去抓前朝遺孤的胳膊。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破爛的衣袖時。
    林琛忽然動了。
    他沒有去攻擊那個內衛，而是身形一晃，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瞬間就出現在了石階的另一側。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
    正是剛剛從地上撿起的那隻鐵鉤。
    “噗嗤！”
    一聲悶響。
    那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中年人，被兩名內衛死死按在地上，他忽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他低頭看去，自己的右邊膝蓋，已經被那隻鏽跡斑斑的鐵鉤，從後麵貫穿。
    鉤尖帶出的血肉，染紅了地麵。
    劇痛，讓他渾身抽搐。
    暗道上方，所有的內衛，全都愣住了。
    誰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林琛居然還敢動手。
    而且是當著他們統領的麵，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廢了他們的目標人物。
    洞口的內衛統領，瞳孔驟然收縮。
    他死死盯著下麵那個年輕人，身上爆發出駭人的殺氣。
    “你好大的膽子！”
    他隻是甩了甩手上的血跡，重新走回到前朝遺孤的身邊，將他扶穩。
    然後，他才再次抬起頭，看著洞口的統領。
    “我隻是幫你們審問一下。”
    “你！”內衛統領被他這句話堵得胸口發悶。
    “有些話，從活人嘴裏問出來，總比從死人嘴裏問，要容易得多。”林琛慢條斯理地繼續講，“比如，二十二年前，是誰把他關進來的。又比如，你們的主子，又是誰。”
    他頓了頓，環視了一圈周圍這些黑衣內衛。
    “再比如，你們今天闖進來，到底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滅口。”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每個人的心裏炸響。
    中年人停止了嚎叫，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林琛，又看看周圍的內衛，臉上寫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山羊胡更是抖得像篩糠。
    內衛統領的臉色，第一次變了。
    他原以為，自己是黃雀。
    卻沒想到，下麵這個年輕人，早就把他當成了網中的另一隻獵物。
    “把人帶上來！”
    這一次，林琛沒有再阻止。
    兩名內衛一左一右，架起驚魂未定的前朝遺孤，另一人則推著王二和悶葫蘆，幾人順著石階，走出了暗道。
    林琛跟在最後麵。
    一走出暗道，一股新鮮卻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空氣，撲麵而來。
    酒坊裏，已經完全變了樣。
    桌椅翻倒，酒壇破碎，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酒坊的夥計，不知死活。
    幾十名內衛，將整個酒坊圍得水泄不通。
    那個中年人和山羊胡，也被拖了上來，像死狗一樣扔在地上。
    內衛統領走到林琛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
    “林少卿，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人命關天，由不得我不好奇。”林琛毫不退讓。
    就在這時，一個內衛快步從前堂跑來，在統領耳邊低語了幾句。
    統領的臉色，再次一變。
    他猛地看向林琛，那眼神，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還叫了其他人？”
    林琛沒有回答，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金吾衛辦案！閑人避退！”
    一聲威嚴的喝令，穿透了院牆。
    下一刻，酒坊那本就被撞得搖搖欲墜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裴元澈一身戎裝，手持長劍，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著一隊甲胄鮮明的金吾衛緹騎。
    裴元澈的視線，在狼藉的院中飛快一掃，最後定格在了林琛，以及他身旁那群黑衣內衛的身上。
    當他看到那個被內衛架著、形容枯槁的前朝遺孤時，他握著劍柄的手，猛然收緊。
    內衛統領看著突然闖入的金吾衛，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裴將軍，這裏是內衛辦事，似乎不歸你金吾衛管轄吧？”
    “巧了。”裴元澈嘴角扯出一抹笑，“本將軍奉令追凶，一路追到了這裏。”
    他用劍鞘，遙遙一指被按在地上的中年人。
    “此人，嫌疑重大，我要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