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兄弟並肩,同仇敵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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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衛辦事,金吾衛管轄。
院子裏,黑衣的內衛和甲胄分明的金吾衛緹騎,涇渭分明地對峙著。前者如潛伏在陰影裏的毒蛇,後者是烈日下袒露獠牙的猛虎。兩股截然不同的殺氣,攪得地上的酒液和血水都泛起了漣漪。
內衛統領的臉,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
他死死地盯著裴元澈,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裴將軍,我再說一次,此人,事關重大,乃我內衛機密。你金吾衛無權幹涉。”
“巧了。”
裴元澈手裏的長劍劍鞘,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肩甲,發出一聲清脆的“嗒”。
“本將軍也再說一次,此人,是我追查要案的重犯。狄公有令,務必活捉歸案。”
他刻意加重了“狄公”兩個字。
狄仁傑的名號,在大周朝堂,就是一塊誰也無法輕易撼動的金字招牌。
內衛統領的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
內衛是天子親軍,直屬宮中,行事向來百無禁忌。可金吾衛同樣是衛戍京畿的禁軍,而裴元澈背後站著的,更是如今聖眷正隆的宰相狄仁傑。
這兩方勢力若是真的在這裏火並,捅出去的簍子,誰也擔不起。
王二和悶葫蘆縮在牆角,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林琛,忽然動了。
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兩方人馬對峙的中心。
“兩位,何必傷了和氣。”
林琛先是看了一眼裴元澈,兩人視線交匯,不過一瞬,便已錯開。那一眼裏,包含了太多外人無法讀懂的東西。
然後,他轉向那個臉色鐵青的內衛統領。
“這位統領,你說他是你們的機密。裴將軍說,他是他的重犯。”
“我看,不如這樣。”
林琛伸手指了指那個被內衛按在地上的中年人,對方的膝蓋還在流血,疼得滿臉冷汗,嘴唇都在哆嗦。
“人,隻有一個。案子,卻有兩個。”
“不如,我們就在這裏審。”
“誰的案子,能從他嘴裏問出來,這人,就歸誰。”
這話一出,全場皆靜。
連裴元澈都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了揚。
好家夥,這是要把內衛的秘密,當著金吾衛的麵,給扒個底朝天啊。
內衛統領的肺都快氣炸了。
內衛審案,向來是在暗無天日的詔獄裏,用盡各種酷刑秘法,撬開犯人的嘴。何曾有過當著外人的麵,像街頭審賊一樣問話的?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在這裏指手畫腳!”
統領身旁一名內衛忍不住厲聲喝罵。
“鏘!”
裴元澈身後的金吾衛緹騎,齊刷刷地抽出了半截橫刀。
那名內衛的罵聲,戛然而止。
裴元澈甚至沒回頭,隻是慢悠悠地開口。
“我的人,脾氣不太好。”
“聽不得別人罵我的朋友。”
內衛統領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他不敢在這裏和金吾衛火並。
他也絕不可能,當著裴元澈的麵,審問關於前朝遺孤的任何事情。
那他隻剩下最後一個選擇。
搶人!
“動手!”
內衛統領眼中凶光一閃,猛地發出一聲爆喝。
他自己則身形一晃,如獵豹般撲向被兩名內衛架著的前朝遺孤。他的目標很明確,隻要把這個關鍵人物控製在手裏,其他的人,是死是活,都無關緊要。
他快,裴元澈比他更快。
幾乎在統領喊出聲的同時,裴元澈已經動了。他沒有去管那些撲向自己手下的內衛,而是腳尖一點,整個人如大鵬展翅,後發先至,瞬間橫亙在內衛統領和那名前朝遺孤之間。
“你的對手,是我。”
長劍出鞘,帶起一道匹練般的寒光。
“鐺!”
金鐵交鳴之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內衛統領抽出的軟劍被長劍死死壓住,兩人手臂上的肌肉同時墳起,角力之下,腳下的石板都裂開了細紋。
與此同時,院內的其他人也動了手。
內衛身法詭譎,出手狠辣,招招不離要害。金吾衛緹騎則訓練有素,陣法森嚴,三五人一組,攻守兼備。一時間,小小的酒坊後院,刀光劍影,殺聲四起。
然而,有一個地方,卻詭異地平靜。
林琛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那個被他廢了膝蓋的中年人,還有抖成一團的山羊胡,被按在地上,也沒有任何人去管。
林琛的視線,穿過混亂的戰團,落在了那個被兩名內衛夾在中間的前朝遺孤身上。
那人依舊在發抖,眼神渙散,但林琛卻注意到,他的手,一隻枯瘦如柴、指甲又黑又長的手,正死死地攥著自己破爛的衣角。
就在這時,戰局突變。
一名內衛看準一個空當,繞過了金吾衛的防線,一刀劈向架著前朝遺孤的同伴。
不,他劈的不是同伴。
他劈的是那個前朝遺孤的脖子!
殺人滅口!
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小心!”
王二失聲尖叫,可已經來不及了。
刀鋒,已經觸及了那人頸間的皮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噗!”
那名內衛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
他緩緩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一隻鏽跡斑斑的鐵鉤,從他的後心穿出,鉤尖上,還掛著一顆仍在跳動的心髒。
他身後的林琛,不知何時已經移動到了他的背後,手裏還保持著遞出鐵鉤的姿勢。
“我說過。”
“下一鉤,就不是手了。”
那名內衛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全場,瞬間一靜。
正在激鬥的雙方,視線都匯聚到了林琛身上。
他手裏拎著那隻滴血的鐵鉤,臉上沾了幾滴溫熱的血,神情卻平靜得可怕。
與裴元澈纏鬥的內衛統領,心頭猛地一寒。
這個年輕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在看戲,是在等。
等對方露出真正的殺機。
然後,一擊斃命!
“走。”
林琛沒有理會眾人的驚愕,他走到那名前朝遺孤身邊,伸手將他從兩名已經嚇傻的內衛手中拉了過來,然後對著裴元澈喊了一聲。
裴元澈心領神會,長劍一振,逼退內衛統領,立刻抽身後退,護在了林琛的身側。
“想走?”
內衛統領反應過來,雙目赤紅。
“今天誰也別想走!”
他的人,當著他的麵被殺了。目標,也要被帶走了。若是就這麽讓林琛他們離開,他回去之後,根本無法交代。
他剛要下令所有人不惜代價地圍殺上去。
“統領。”
麟琛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
林琛的手,拍了拍身邊那個前朝遺孤的肩膀。
那個一直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人,在林琛的觸碰下,身體劇烈地一顫。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半邊臉像是被火燒過,皮膚皺縮在一起,另外半邊臉則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沒有恐懼,沒有茫然,隻有一片死灰。
可此刻,那片死灰之中,卻燃起了一點微弱的火苗。
他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裏發出沙啞的摩擦聲,似乎想說什麽,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內衛統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但他怕的,是這人說出別的事情。
“你……你想幹什麽?”統領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林琛沒有回答他,隻是低頭,對著那個前朝遺孤,用一種極其溫和的語氣,輕聲問了一句。
“二十二年前,是誰把你關進來的?”
那個前朝遺孤的身體,又是一震。
他抬起眼,死灰色的瞳孔,越過林琛,越過裴元澈,穿過院子裏所有的人,最後,死死地釘在了內衛統領的臉上。
然後,他抬起那隻枯瘦的手,指向了內衛統領。
他的嘴巴,終於張開。
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生了鏽的鐵器裏擠出來的一樣。
“他。”
“他……化成灰……我也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