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成灰……我也認得。”
    院子裏，瞬間死寂。
    刀劍碰撞的餘音還在梁上盤旋，可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
    無論是黑衣的內衛，還是甲胄鮮明的金吾衛，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場中的三個人身上。
    裴元澈握著長劍的手，指節發白。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二十二年前的凶手，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內衛統領。
    而這個統領，他認得。
    內衛指揮使，丘神績的心腹，李元。
    內衛統領李元，臉上的肌肉在劇烈地抽搐。
    那眼神，他見過。
    二十二年前，在一個同樣陰暗的地下室裏，一個少年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以為那雙眼睛裏的火，早就被二十二年的黑暗和折磨給澆滅了。
    沒想到，今天，它又重新燃了起來。
    “瘋了……他已經瘋了！”李元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裴將軍，林少卿！你們要信一個瘋子的話嗎？他在這裏被關了二十多年，神誌不清，見誰都說是仇人！”
    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恢複那種屬於內衛統領的威嚴。
    “此人胡言亂語，構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來人，給我堵上他的嘴！”
    他聲色俱厲地發號施令。
    然而，他身後的內衛們，卻遲疑了。
    他們看看自己的統領，又看看對麵殺氣騰騰的金吾衛，以及那個拎著血鉤，神情莫測的林琛，一時間竟無人敢動。
    “怎麽？”裴元澈冷笑一聲，長劍的劍尖在地上輕輕一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李統領，你是心虛了？”
    “我心虛什麽！我乃內衛統領，奉命辦事，豈容一個瘋子汙蔑！”
    林琛沒有理會他的咆哮。
    他隻是側過頭，看著身邊那個還在微微發抖的前朝遺孤，聲音依舊溫和。
    “別怕，慢慢想。”
    “二十二年前，他把你關進來的時候，是不是在你身上，留下了什麽東西？”
    前朝遺孤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那隻枯瘦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左邊後腰。
    這個動作，讓李元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沒有！什麽都沒有！”他幾乎是尖叫出聲。
    “林琛！你這是在動用私刑，屈打成招！我要上奏陛下，彈劾你！”
    “哦？我隻是問了句話，怎麽就成了屈打成招？還是說……李統領已經知道他想說什麽了？”
    “不如，我們就在這裏，請裴將軍的軍醫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麵，驗一驗這位……李統領的‘故人’身上，到底有什麽記號。”
    “也讓大家看看，二十二年前的故人相見，李統領，到底給他留了什麽‘念想’。”
    “你敢！”李元徹底崩潰了。
    他當年一時興起，為了炫耀自己的權柄，親手烙上去的。
    一旦被當眾翻出來，人證物證俱在，他百口莫辯！
    他的主子，為了自保，絕對會第一個拋棄他，甚至殺他滅口。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了牆角。
    那個跪在地上，抖得像篩糠一樣的山羊胡！
    山羊胡是唯一知道暗道和這個活人秘密的酒坊主事，也是唯一能證明自己今天出現在這裏的“人證”。
    隻要殺了他，製造混亂，自己或許還有一線機會逃出去！
    “動手！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李元歇斯底裏的發出咆哮。
    他自己卻並沒有撲向林琛或者裴元澈，而是身形一轉，用一種詭異的角度，繞過戰團，直撲牆角的山羊胡！
    “保護人犯！”
    裴元澈暴喝一聲，長劍一掃，逼退身前的兩名內衛，立刻回身去攔。
    可終究是慢了一步。
    李元已經衝到了山羊胡的麵前，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對方的心口。
    山羊胡瞪大了眼睛，連慘叫都發不出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
    “嗖！”
    李元隻覺得手腕一麻，一股鑽心的劇痛傳來。
    他低頭一看，一根黑色的鐵筷子，不知從何處飛來，齊根沒入了他的手腕，將他的匕首死死地釘在了後麵的牆壁上。
    是林琛！
    他甚至沒看清林琛是怎麽出手的。
    “啊——！”
    劇痛讓李元發出了慘嚎，他想抽回手，可那根鐵筷子像是長在了牆裏，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院中的廝殺，再次爆發。
    接到死命令的內衛，徹底瘋狂了，他們不顧生死地撲向金吾衛。
    金吾衛緹騎雖然訓練有素，但內衛這種以命換命的打法，還是讓他們瞬間壓力大增。
    刀劍相擊，血肉橫飛。
    整個酒坊後院，變成了一個血腥的修羅場。
    林琛一擊得手，卻沒有再去管李元，而是護著那名前朝遺孤，一步步地後退，退到了王二和悶葫蘆的身邊。
    裴元澈已經衝了過來，和金吾衛一起，將他們三人牢牢護在中間。
    “撤！”裴元澈下達了命令。
    金吾衛立刻變換陣型，一邊抵擋著內衛的瘋狂攻擊，一邊護著林琛等人，向著後院的出口，緩緩移動。
    “想走？做夢！”
    被釘在牆上的李元，看著他們即將脫身，目眥欲裂。
    他猛地一咬牙，另一隻完好的手抓住自己被釘住的手腕，用力一扯！
    “噗嗤！”
    一聲皮肉撕裂的悶響，他竟是硬生生地將自己的手掌從鐵筷子下撕了出來，隻留下一隻血淋淋的手腕骨架還被釘在牆上。
    李元踉蹌著後退兩步，滿臉是血和汗。
    “今天，你們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裏！”
    他狂笑著，從懷裏摸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小巧的竹哨。
    他將竹哨放到嘴邊，用盡全力，吹響了它。
    院子裏的廝殺，為之一頓。
    所有人都莫名地看著這個狀若瘋魔的內衛統領。
    林琛的眉頭，卻在這一刻，緊緊地皺了起來。
    下一秒。
    “咻！咻！咻！”
    數十道尖銳的破空聲，從四麵八方的屋頂上響起。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黑色的暴雨，朝著院子中心，無差別地覆蓋下來！
    這些箭矢的目標，不是金吾衛，也不是林琛他們。
    而是院子裏的每一個人！
    包括那些正在拚命的內衛！
    “臥倒！結陣！”
    裴元澈臉色劇變，狂吼著將身邊的林琛和前朝遺孤撲倒在地，同時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們。
    金吾衛緹騎們反應極快，瞬間舉起手中的盾牌，圍成一個圈，將所有人護在下麵。
    “噗！噗！噗！”
    箭矢射入人體的聲音，不絕於耳。
    那些瘋狂的內衛，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射成了刺蝟。
    李元站在牆邊，看著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一個個倒下，臉上卻露出了病態的狂笑。
    “哈哈哈哈……一起死！都給我一起死！”
    然而，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支黑色的羽箭，悄無聲息地，從他背後院牆的陰影裏射出，精準地穿透了他的後心。
    他低下頭，看著胸口透出的箭尖，臉上的笑容，成了驚愕和不解。
    箭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院子裏，除了金吾衛的龜甲陣，已經再沒有一個站著的活人。
    裴元澈緩緩起身，看著滿地的屍體和箭矢，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是神機營的破甲箭。”
    “他們要殺光這裏所有的人，抹掉一切痕跡。”
    林琛扶起那個嚇得渾身發抖的前朝遺孤，走到李元的屍體旁，蹲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那支從背後射入的羽箭，又看了看李元死不瞑目的臉。
    然後，他伸手，探入李元的懷中，摸索了片刻。
    很快，他摸出了一塊令牌。
    令牌非金非鐵，入手溫潤，正麵刻著一個張牙舞爪的“衛”字，背麵，卻是一個小小的字。
    “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