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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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年深秋,長江水裹著寒意漫過s鎮的堤岸。張姨裹緊藍布罩衫往江堤上走,老遠就聽見砂石場轟鳴的機器聲。她挎著竹籃的手微微發抖,裏麵裝著給x姨蒸的米糕——自從半個月前那場慘禍,整個鎮子都籠罩在陰雲裏。
    "轟——"一輛滿載砂石的東風卡車呼嘯而過,揚起的黃沙撲了張姨滿臉。她眯起眼望向大埂高處,幾個橘色安全帽在灰蒙蒙的天色裏時隱時現。那裏本該有個穿海魂衫的挺拔身影,x姨的獨子小海總愛把安全帽斜扣著,露出新剃的板寸頭。
    "當啷"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刺破喧囂。張姨渾身一顫,眼睜睜看著那個熟悉的紅色兩輪推車突然失控,順著45度的斜坡瘋狂翻滾。小海試圖抓住推車的手在空中劃出絕望的弧線,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般砸在柏油路上。
    尖銳的刹車聲撕開潮濕的空氣。載滿鋼筋的解放牌卡車在路麵拖出十米長的黑痕,車廂底部滲出的暗紅液體蜿蜒成溪,混著砂礫凝成詭異的圖騰。張姨的竹籃滾落在地,白米糕沾滿塵土,像極了小海最後露在車輪外的那截慘白手腕。
    x姨發瘋似的衝過來時,警戒線已經拉起來了。老王頭死死拽住這個瘦小的女人,她棉布鞋底在血泊裏打滑,指甲在老王胳膊上抓出五道血痕。"讓我過去!那是我兒啊!他今早還吃了三個溏心蛋......"嘶吼聲戛然而止,x姨突然直挺挺向後倒去,後腦勺磕在碎石堆上滲出血來。
    出殯那天飄著冷雨。棺材鋪李師傅咬著旱煙杆直搖頭:"頭七沒過就火化,要出事的。"但裹著白布的擔架還是送進了焚化爐。x姨突然掙脫眾人撲向鐵門,臉貼在滾燙的門板上發出非人的嚎叫,焦糊味混著骨灰的氣息在殯儀館盤旋不去。
    自那以後,鎮東頭那棟紅磚房成了禁忌。青苔悄悄爬上窗欞,堂屋供桌上的黑白照片前永遠燃著三炷香。x姨每天晌午準時抱著小海的帆布工作服坐在門檻上,手指反複摩挲著領口那塊補丁——那是去年汛期搶險時刮破的,她用了同色的藍線,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出來。
    "昨兒又聽見了。"菜市場的王嬸壓低聲音,菜籃裏的芹菜跟著發抖:"說是半夜有鑰匙轉門鎖的聲兒,可他們家大門鎖早換了三把了......"
    農曆十月初一寒衣節那晚,月亮泛著毛邊。x姨第無數次撫摸兒子枕頭上凹陷的痕跡,忽然聽見"哢嗒"一聲金屬輕響。老式銅鎖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就像小海下夜班回家時,總愛把鑰匙轉三圈才推門。
    "他爸......"x姨死死攥住老伴的秋衣,棉布下嶙峋的肩胛骨硌得手心生疼。木門軸"吱呀"呻吟,帶著水汽的穿堂風卷進來,混著若有若無的河腥味。腳步聲踩過第三塊地磚時頓了頓——那兒有塊活磚,小海小時候藏過玻璃彈珠。
    "媽,我的門咋鎖了?"年輕的聲音帶著濕漉漉的鼻音,就像感冒時撒嬌的模樣。x叔的手電筒"啪嗒"滾落床底,光束裏飛舞的灰塵突然凝滯。隔壁傳來鐵鎖晃動的嘩啦聲,接著是木門撞在牆上的悶響。
    衣櫃合頁發出熟悉的哀鳴,樟腦丸的氣味洶湧而出。x姨咬破舌尖才咽下嗚咽,她清楚地記得兒子最愛那件藏藍夾克,內側口袋還縫著護身符。翻找聲突然停了,帶著哭腔的呼喚穿透磚牆:"媽,我的衣服呢?你收哪去啦?"
    公雞打鳴前最黑暗的時刻,堂屋的掛鍾敲響四下。腳步聲穿過天井,大門合頁發出悠長的歎息:"媽,我上班去了。"夜風卷著紙錢灰撲在窗欞上,x姨這才發現掌心被指甲掐出四個血月亮。
    三天後,青城山的道士在堂屋灑下三圈朱砂。桃木劍挑開衣櫃的刹那,所有人倒抽冷氣——那件藏藍夾克整齊疊放著,內側口袋鼓鼓囊囊。道士用黃綢裹著手掏出一把腥黑的河沙,混著幾縷糾纏的水草。
    "孩子在江裏冷啊。"道士點燃符紙,火舌舔舐著夾克袖口的機油漬:"他以為還在砂石場上班,循著執念回來找衣裳。"x姨突然發瘋似的扒開火盆,焦黑的手指從灰燼裏搶出半片護身符,金線繡的"平安"字樣血跡斑斑。
    第二年清明,s鎮流傳著新的怪談。有人說看見大霧天裏有個穿藏藍夾克的身影在江堤徘徊,推著鏽跡斑斑的兩輪車。砂石場的老工人信誓旦旦,說每月十五都能聽見推車滾過砂石的聲響,混著時斷時續的哼唱:"......采砂養娘親喲,江風伴月明......"
    隻有張姨知道,x姨總在梅雨季對著空衣櫃發呆。褪色的黃符貼在櫃門內側,下麵壓著張泛紅的診斷書——肝硬化晚期,墨跡被淚水暈開的地方,依稀可見"長期憂思過度"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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