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十年代合肥鄉村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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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8年深秋的合肥郊外,枯黃的蘆葦在寒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包叔裹緊打著補丁的灰布棉襖,踩著草鞋的腳掌被碎石硌得生疼。他站在田埂上望著西沉的日頭,最後一縷殘陽正從遠處的巢湖水麵抽離,像團將熄未熄的炭火墜入地平線。
    "同誌,借個火?"生產隊的老趙叼著旱煙湊過來,皺紋裏還嵌著白天的泥星子。包叔掏出珍藏的洋火劃亮,火光裏映出老趙意味深長的眼神:"這黑燈瞎火的,真要去老張莊?"
    包叔沒吱聲,低頭把火柴梗碾碎在掌紋裏。他那位即將返城的老同學吳明遠,三個月前就是在去老張莊送信的途中被流彈打穿了左腿。如今城裏戰事吃緊,誰也不知道這亂世裏還能不能再見。
    暮色四合時,包叔揣著半塊玉米餅上了路。野艾蒿辛辣的氣息裹著潮濕的夜露撲麵而來,草叢裏不時傳來田鼠竄動的窸窣聲。他摸出珍藏的"大前門",煙頭明滅的火星成了曠野裏唯一的光源。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卻又戛然而止,仿佛被濃稠的夜色生生掐斷了喉嚨。
    老張莊的土坯房在月光下顯出模糊的輪廓,村口歪脖子槐樹上掛著半截褪色的招魂幡。包叔叩響第三戶人家的門環時,指甲縫裏已經嵌滿鐵鏽。開門的跛腳老漢舉著煤油燈上下打量他:"吳同誌?早三天就走啦!說是要趕最後一班渡輪。"
    包叔倒退兩步,後腰撞上院牆外堆著的稻草垛。草莖折斷的脆響裏,他忽然想起去年清明和明遠在亂葬崗拾荒的情形。那天他們找到半截紅漆棺材板,明遠非說聽見女人在耳邊笑,結果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
    夜風卷著紙錢灰掠過腳麵,包叔轉身時聽見自己後槽牙相撞的咯咯聲。來時的小徑已然隱沒在齊腰深的茅草叢中,月光像撒了層鹽霜,把每片草葉都鍍上慘白的邊。他摸出第二根煙,打火石擦出的火星卻驚飛了藏匿的夜梟,翅膀拍打聲在寂靜中炸開,激得後頸汗毛根根直立。
    約莫走出二裏地時,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鞋底摩擦砂石的響動,倒像是赤腳踩在爛泥裏的噗嗤聲。包叔猛吸一口煙,尼古丁混著草木灰的味道嗆進肺管。他數著心跳默念"一、二",突然轉身——月光下白影一閃,依稀是個孩童身形,轉瞬沒入蘆葦蕩不見蹤影。
    "哪個屋頭的細伢子!"他扯著嗓子吼,聲音卻在發抖。回答他的隻有風過草浪的沙沙聲,那聲音綿密如蠶食桑葉,又似無數雙草鞋在泥地上拖行。包叔加快腳步,布鞋底沾著的濕泥越來越重,身後的腳步聲卻始終保持著三步距離。
    第二根煙燒到指尖時,包叔瞥見路旁半截殘碑。青苔覆蓋的碑麵上,"光緒廿年"幾個陰刻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他猛然記起村中神婆說過,亂墳崗裏的嬰靈最愛扮作白兔誘人回頭。冷汗順著脊梁溝滑進褲腰,他攥緊兜裏辟邪的桃木哨,那是臨行前母親硬塞的。
    第三次駐足時,包叔聞到了腐臭味。不是死鼠的腥臊,而是混雜著黴斑與爛棉絮的陰濕氣息。他緩緩轉頭,月光正照在那團白影身上——褪色的緞麵壽衣裹著三尺來高的軀體,紙紮般的臉龐上兩點朱砂紅得刺目。那東西歪頭咧開嘴,露出滿口糯米粒似的白牙。
    "嗬!"包叔踉蹌後退,嘴裏的煙頭落在壽衣下擺,瞬間燃起幽藍的火苗。白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化作紙灰四散紛飛。他發瘋似的狂奔,布鞋跑掉了也顧不得撿,直到看見自家屋簷下晃動的燈籠才癱軟在地。
    二十年後,合肥縣誌編修組在檔案館塵封的卷宗裏發現記載:1948年秋,老張莊吳姓返城青年遭遇土匪,同行者中有個穿白緞襖的啞童下落不明。而包叔至今仍保持著夜行絕不回頭的習慣,隻是每年清明,他總要多燒一疊孩童式樣的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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