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風裹挾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歐陽海鎮中心完小203寢室的鐵皮窗框被吹得輕輕震顫。掛在窗邊那條褪色的紅領巾隨風擺動，在月光下投出細長的影子，像道未愈合的傷口橫亙在斑駁的牆麵上。
    "小斌的涼鞋還在這兒呢。"宿管阿姨第三次擦拭著靠窗的下鋪，塑料涼鞋上的卡通恐龍圖案在抹布下愈發清晰。距離那個詭異的春夜已過去七天，寢室裏仍彌漫著某種未散的陰翳，連牆角新換的節能燈管都顯得格外慘白。
    4月29日1950分，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驚飛了操場梧桐樹上的夜梟。三年級117班的男生們踩著碎石子路往宿舍樓跑，書包帶拍打褲腿的聲響此起彼伏。走在最後的龔子豪記得，小斌當時用紅領巾蒙著眼睛玩"盲人摸象"，差點撞上晾衣繩。"別鬧了，等會劉老師又要罵人。"他扯下小斌眼前的紅領巾，那個瘦小的身影便咯咯笑著竄進了203寢室。
    2005分的寢室像煮沸的湯鍋。鄧宇航蹲在門後啃偷偷藏起來的辣條，陳昊正把濕漉漉的校服甩成螺旋槳。小斌盤腿坐在3號下鋪，褪色的藍條紋床單被他壓出細密的褶皺。上鋪原本該有床板的位置空蕩蕩架著幾根鐵條——自從半月前上鋪護欄斷裂，這張床就成了堆放雜物的架子。
    "看我的秋千！"小斌突然站起身，細瘦的胳膊抓住頭頂的鐵架。隨著身體前後搖晃，生鏽的焊接口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睡在下鋪的李明浩翻了個身，沾著辣條油漬的校服蹭在牆壁上："別晃了，床要塌了。"
    2038分，熄燈預備鈴響起時，小斌正踮著腳往鐵架上係紅領巾。暗紅色的布料繞過兩根相鄰的鐵條，在潮濕的空氣裏慢慢吸飽水汽。"你掛這個幹嘛？"睡對角鋪的鄧宇航探出頭，看見小斌踩著床沿將紅領巾繞成環形，像在布置某個神秘的儀式。
    "當窗簾呀。"小斌晃了晃垂下的紅領巾，布料的陰影在他脖頸處遊移。鐵架上的陳年鏽屑簌簌落在李明浩枕邊，這個總考第一名的男孩往牆邊縮了縮，把英語單詞本蓋在臉上。
    2040分，黑暗吞沒了整棟宿舍樓。鄧宇航在手機屏幕的微光裏看見小斌的輪廓，他正跪坐在床鋪中央，雙手拽著垂下的紅領巾左右搖晃。鐵架不堪重負的呻吟混在夜風裏，聽起來像某種古老的童謠。
    "啊——"
    2042分的驚叫比貓爪撓門還輕。李明浩記得自己當時正在默背"surprise"的拚寫，那聲短促的呼喊讓他想起上周解剖課上垂死青蛙的抽搐。對麵床鋪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夾雜著鐵器碰撞的清脆響動。
    "別吵了！"有人壓低聲音警告。走廊盡頭傳來高跟鞋敲擊水泥地的聲響，由遠及近的節奏讓所有人屏住呼吸。鄧宇航最後瞥了眼3號床，垂下的紅領巾紋絲不動，像凝固在黑夜中的血痕。
    2045分，劉姍老師的手電筒光束刺破寢室的黑暗。最先照見的是李明浩慘白的臉，這個優等生正死死攥著被角發抖。光束掃過3號床時，劉姍的尖叫驚飛了整棟樓的麻雀。
    小斌懸在紅領巾結成的環扣裏，腳尖距離床沿足有二十公分。他的藍白校服衣領翻起，露出後頸處淡褐色的胎記——形似一片蜷縮的楓葉。劉姍撲上去時，男孩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垂落的左手無名指上沾著鐵鏽，指甲縫裏嵌著暗紅色的纖維。
    鎮衛生院的搶救室彌漫著84消毒液的味道。值班醫生周振華在病曆本上記錄：頸部可見u型索溝，邊緣伴有皮下出血，角膜輕度混濁。這些專業術語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論——機械性窒息。但讓他後背發涼的是死者唇角凝固的弧度，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與脖頸上的勒痕形成詭異的反差。
    千裏之外的長途汽車站，小斌父母攥著皺巴巴的車票蹲在安檢口。母親王秀蘭的指甲深深掐進丈夫手臂："上周視頻他還說期中考試要拿獎狀..."她不知道，此刻兒子正躺在殯儀館的冷櫃裏，法醫的相機快門聲驚不醒安睡的孩童。
    案發第七天，縣公安局的通報會擠滿了舉著手機的村民。刑偵隊長張立軍調出寢室結構圖："上鋪鐵架距地麵1.8米，紅領巾長度72厘米，結合死者身高..."ppt翻到屍檢照片時，後排傳來壓抑的抽泣。王秀蘭盯著投影幕布上兒子腳踝處的舊傷疤——那是去年放牛時被荊棘劃的，如今成了辨認屍體最殘忍的印記。
    "監控顯示當晚無人進出203寢室。"張立軍的聲音在會議室回蕩，"十三名學生的證詞完全一致。"坐在角落的劉姍突然站起身，她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作文紙，標題是《我的航天夢》，署名欄畫著歪歪扭扭的火箭。
    法醫的結論終結了所有猜測，卻解不開那個潮濕春夜的謎題：當小斌將脖頸伸進自製的繩套時，究竟在體驗宇航員的失重訓練，還是模仿電視劇裏的武俠輕功？又或者，這個父母缺席成長的孩子，在用最極端的方式完成一場無人觀看的表演？
    夜幕降臨，203寢室的鐵架床依舊空著。有低年級學生傳言，每逢下雨的深夜，能聽見上鋪傳來鐵器搖晃的聲響，像是有人還在練習那個未完成的"太空秋千"。而那條染過少年體溫的紅領巾，此刻正躺在證物室的密封袋裏，等待某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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