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解剖樓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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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學院的梧桐葉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時,我正在用解剖圖譜壓住被穿堂風掀起的窗簾。這是我們在老解剖樓度過的第三個月,也是我第二次看見月光穿透三樓破碎的玻璃窗,在走廊投下扭曲的樹影。
    "老周,接球!"室友王磊把羽毛球拍甩得呼呼作響,塑料羽毛球擦著天花板的日光燈管劃過,驚起幾隻藏在吊扇葉片間的蝙蝠。這間由階梯教室改造的宿舍足有普通寢室四倍大,二十張鐵架床沿著牆根圍成u型,中間的空地甚至能擺開兩張乒乓球桌——如果校工沒把那些課桌堆在角落的話。
    我彎腰撿球的瞬間,頭頂突然傳來沉悶的拖拽聲。像是有人拖著裝滿重物的麻袋在地板上來回摩擦,其間夾雜著金屬支架與水泥地麵剮蹭的銳響。正在晾衣服的林曉楠突然抖了抖晾衣杆:"三樓又在搬教具了吧?"
    "這個月第七次了。"王磊用拍子戳了戳我後背,"上周三淩晨兩點,我起夜時聽見上麵有翻書聲,嘩啦嘩啦響了半個鍾頭。"
    我們心照不宣地望向天花板。三樓西側是觸診訓練室,五十具矽膠假人晝夜躺在鐵架床上,它們的腹腔能模擬三十七種髒器的病理觸感。東側動物手術室總飄著刺鼻的福爾馬林味,上周我們給山羊做腸吻合術時,隔壁班男生把沾血的紗布忘在窗台,第二天發現時已經爬滿螞蟻。
    真正讓人發怵的是地下室。穿過貼著"非教學人員禁入"的鏽鐵門,三十七具完整遺體泡在泛綠的防腐液裏,解剖台上永遠留著清洗不淨的血漬。上周幫李教授搬運新到的遺體時,我親眼看見冰櫃縫隙滲出暗紅的冰碴,在水泥地上蜿蜒成奇異的紋路。
    "你們有沒有覺得..."林曉楠突然壓低聲音,"自從搬到這棟樓,所有人手機計步器都比平時多出兩千步?"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這次我們都聽清了,是金屬器械盤砸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是液體潑濺的淅瀝聲。王磊看了眼手機:"十一點二十,哪個老師還在做示教?"
    回應他的是樓上驟然響起的輪子滾動聲,仿佛有無數帶滾輪的物件在空蕩的走廊橫衝直撞。我忽然想起上周病理課,李教授擦拭解剖刀時說過的話:"咱們這批假人裝了新程序,半夜係統自動維護時會隨機組合病症特征。"
    淩晨兩點十七分,我被膀胱的脹意逼醒。手電筒光束掃過滿地臉盆和行李箱,在斑駁的牆麵上投出晃動的光斑。穿過長廊時,穿堂風裹著地下室特有的腥甜氣息撲麵而來,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機——計步器顯示已步行487步。
    廁所隔間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不是皮鞋也不是運動鞋,更像是膠底拖鞋摩擦水泥地的沙沙聲。那聲音在洗手池前停頓片刻,接著響起水流衝刷金屬槽的嘩嘩聲。我屏住呼吸從門縫望去,昏黃的頂燈下,半截灰白的手臂正搭在生鏽的水龍頭上。
    那絕不是活人的手。
    指關節泛著屍僵特有的青灰色,皮膚表麵布滿防腐液浸泡產生的皺褶。當我注意到手腕處縫合線留下的蜈蚣狀疤痕時,水流聲戛然而止。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是朝著樓梯方向漸行漸遠。
    我衝回宿舍時,王磊正蹲在窗邊抽煙,煙頭明滅間照亮他凝重的側臉。"你也聽見了?"他朝三樓努努嘴,"十分鍾前開始的。"
    密集的腳步聲在頭頂交織成網,間或夾雜著鐵器碰撞的脆響。最清晰的是輪床滾過走廊的嗡嗡聲,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醫護正推著病患穿梭往來。林曉楠突然掀開被子坐起來:"你們記不記得,老解剖樓以前是附屬醫院舊址?"
    這句話讓我們同時打了個寒戰。六十年代醫院搬遷留下的地下通道、至今仍在使用的太平間冷庫、還有那些總在深夜莫名啟動的醫療設備,此刻都化作細密的冷汗爬上脊背。
    期中考試前夜,二十盞充電台燈將宿舍照得亮如白晝。我正對著顱骨模型背誦蝶骨大翼結構,忽然聽見頭頂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聲。起初是壓抑的悶哼,漸漸變成撕心裂肺的哀嚎,最後竟匯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和聲。
    "假人室的音響係統故障了吧?"林曉楠的圓珠筆在指尖飛快旋轉,"上周二班做心肺複蘇考核時,3號假人突然開始用方言喊疼。"
    我看了眼手機,熒光屏顯示0147。"這個點維修科早下班了。"王磊突然把解剖刀拍在桌上,"要不上去看看?"
    當我們舉著應急燈推開三樓的防火門時,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觸診室裏所有假人都呈45度角支起上半身,它們的腹腔全部敞開,裸露的髒器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7號假人脖頸處的揚聲器突然發出沙沙的電流聲:"右側...麥氏點...壓痛..."
    "看地上!"林曉楠的聲線變了調。應急燈照亮了滿地淩亂的輪印,那些交錯的痕跡從手術室一直延伸到樓梯口,在積灰的地麵拖拽出長長的暗紅色軌跡。
    最駭人的是東牆上的投影。明明沒有光源,牆麵上卻清晰映出十幾個人影,有的蜷縮在輪椅上咳嗽,有的被按在手術台上掙紮。當一個人影突然扭頭看向我們時,王磊拽著我們就往樓下跑。
    第二天清晨,我們在宿舍門口撞見渾身濕透的李教授。他腳邊的推車上躺著具裹屍袋,暗紅的水漬正順著帆布紋路往下滴。"昨晚冷庫除霜,臨時把大體老師轉移到三樓。"他擦著眼鏡上的水霧,"怎麽,你們臉色這麽差?"
    我們抬頭望向三樓窗戶,晨霧中隱約可見幾具覆著白布的輪廓。王磊突然指著地麵驚呼——濕潤的水泥地上,數十道拖拽痕跡正從解剖樓門口延伸向外,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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