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命懸星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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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2年深秋的曼穀港飄著鹹腥的海風,我攥著父親的襯衫下擺躲在舷梯旁,看著那個穿深藍工裝的男人大步流星跨上甲板。父親說這就是他輪機係的同窗a叔,可我總覺得這不像工程師,倒像從武俠小說裏走出來的江湖客——古銅色皮膚泛著機油的光澤,左頰有道月牙疤隨笑容起伏,腰間皮套裏別著把德國產的鍍鉻扳手。
    "老李!"a叔的嗓門震得纜繩都在顫,他一把將父親摟得雙腳離地,"上個月在蘇伊士運河遇到暗流,整條船的主機軸都他娘快報廢了,還不是靠我這雙手..."他攤開蒲扇大的手掌,指縫裏嵌著洗不掉的黑色油漬,突然瞥見躲在陰影裏的我,"謔!小崽子都這麽高了?"
    父親拍掉他肩頭的鐵鏽末:"這次靠港三天,帶你去唐人街..."
    "去個屁!"a叔從工裝褲掏出個錫酒壺猛灌一口,"碼頭西邊新開了家泰拳館,今晚有金腰帶爭霸賽..."他脖頸青筋突突跳動,喉結隨著烈酒吞咽上下滾動。夕陽給他鍍了層金邊,我卻莫名打了個寒顫——那件洗得發白的工裝後背,洇著大片汗漬勾勒出的骷髏輪廓。
    三天後的送別宴設在帕蓬夜市。霓虹燈在a叔臉上投下詭譎的光斑,他正眉飛色舞講述如何用扳手製服持刀劫匪,油乎乎的筷子尖戳著碳烤魷魚:"當時那刀離大副喉嚨就三寸,老子反手一扳子..."話音被隔壁桌的誦經聲打斷。穿橘紅袈裟的枯瘦老僧突然攥住a叔手腕,鷹爪般的手指壓在他突突跳動的脈搏上。
    夜市喧囂瞬間凝固。老僧渾濁的眼白翻動著,用生硬中文吐出讖語:"羅睺犯疾厄,計都侵命宮。半年內..."他沾著辣椒醬在塑料布畫出星盤,"血光現,要行善積德。"油汙斑駁的桌布上,辣椒醬勾勒的凶星正對a叔命宮。
    "扯犢子!"a叔甩開手大笑,腕上赫然五道紫紅指印。他掏出兩張千元泰銖拍在桌上,"拿去修廟還是還俗隨你!"紙幣被風扇掀起,打著旋兒飄進沸騰的冬陰功湯鍋。老僧搖頭離去時,潑辣的老板娘正舉著湯勺追打偷魚露的野貓,瓷碗碎裂聲與a叔的笑聲在夜市上空糾纏。
    回船途中父親欲言又止。集裝箱投下的陰影裏,a叔突然哼起俄國民謠《草原啊草原》,這是他們大學時在長江輪渡上常唱的歌。歌聲在生鏽的龍門吊間回蕩,驚起成群夜梟。"老李,"他踢著路邊的易拉罐,"還記得82年那趟三峽科考?"
    父親腳步頓了頓。那年突遇山洪,他們的科考船撞上暗礁。是a叔光著膀子紮進漩渦,用扳手卡死斷裂的傳動軸。他在輪機艙泡了三天三夜,出來時右耳再也聽不見高頻聲響。
    "當時老禿驢說老子活不過二十五。"a叔對著月亮舉起酒壺,銀色液體順著下巴流進衣領,"現在呢?"不鏽鋼酒壺突然脫手墜地,在寂靜的碼頭滾出老遠。他彎腰去撿時,我清楚看見後頸滲出細密汗珠。
    1993年驚蟄那天,父親收到加急電報時正在給我修自行車鏈條。扳手"當啷"砸在水泥地上,濺起一簇淡綠色火星。我們連夜趕往基隆港,鹹濕的海風裏飄著焚香與消毒水混雜的怪味。
    病房窗簾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a叔蜷縮在慘白床單下,床頭心電圖儀的光斑在他臉上遊走。我幾乎認不出這個被疼痛蝕空的男人——曾經能單手拎起螺旋槳葉的臂膀,此刻正死死攥著止痛泵。
    "胃裏...全是星星。"他擠出的笑容牽動鼻飼管,"像那年...在三峽看的銀河..."監護儀突然尖嘯,護士衝進來調整輸液速率。父親俯身時,a叔沾著血沫的唇擦過他耳畔:"告訴小崽子...羅睺星是紅色...比...比錨鏈鏽還紅..."
    葬禮在細雨蒙蒙的基隆港舉行。十八艘遠洋輪同時鳴笛,聲波震碎雨簾。當骨灰盒沉入他曾搏鬥過的黑潮時,我忽然想起那晚夜市老僧的預言。父親從貼身口袋掏出張泛黃紙片,上麵是a叔最後潦草的字跡:"輪機日誌第47頁夾層,給兄弟們加餐。"
    後來聽大副說,他們在輪機艙找到個鐵盒,裝滿各國硬幣足有二十斤重。每枚硬幣邊緣都刻著細小正字——那是a叔準備捐給各地孤兒院的"買命錢"。最底下壓著張星圖,凶宮位被煙頭燙了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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