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心病房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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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氣味滲進值班室的每道磚縫,我蜷縮在鐵架床的薄被裏數著牆上的黴斑。這是我在市立醫院心胸外科輪轉的第三個月,也是連續值夜班的第七天。
    淩晨兩點四十七分,監護儀的報警聲突然穿透走廊。我條件反射般彈坐起來,拖鞋踢到床底的小熊玩偶——那是昨天手術成功的患兒家屬硬塞給我的謝禮。監護三床的早產兒又出現室顫,等我配合主治完成急救,窗外已經泛起蟹殼青。
    "小薑醫生,喝點熱的。"護士長把保溫杯擱在護士站台麵,蒸騰的熱氣在玻璃窗上暈開白霧。這位在心胸外科待了二十年的前輩總穿著熨燙妥帖的淡紫色護士服,胸牌邊別著枚褪色的蝴蝶發卡。
    我捧著杯子暖手,看晨光漫過走廊盡頭的手術準備間。那裏常年亮著幽藍的紫外線燈,此刻像塊融化的冰,折射著不鏽鋼器械的冷光。幾個住院醫推著平車匆匆跑過,車輪在環氧地坪上碾出細碎的聲響。
    那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月光像塊浸透的紗布,濕漉漉地掛在宿舍窗簾上。我在半夢半醒間聽見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涼意順著腳踝蛇行而上。睜開眼時,正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眸子。
    "姐姐陪我玩。"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踮腳趴在床沿,紅皮鞋在月光下泛著緞麵光澤。她不過三四歲模樣,碎花襯衫領口的蝴蝶結歪歪扭扭,倒像是自己係的。
    我支起身子,後頸黏著冷汗:"你叫什麽名字?"
    "芯芯。"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來夠我的聽診器,"姐姐的項鏈會響嗎?"夜風掀起窗簾,月光流瀉在她領口,我忽然注意到她胸骨位置有道淺粉色的疤痕。
    剛要開口詢問,小姑娘突然癟著嘴哭起來:"好疼...芯芯好疼..."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床單上,她拽開衣襟的刹那,我仿佛聽見手術剪掉落的脆響——從鎖骨到劍突,猙獰的y型切口赫然洞開,肋骨牽開器撐出黑洞洞的胸腔,那顆小心髒正在黏連組織間微弱顫動。
    驚醒時喉嚨火燒火燎,枕巾被冷汗浸得能擰出水來。摸黑開燈時碰倒了床頭的解剖圖譜,書頁嘩啦啦翻到先天性心髒病彩圖那章。晨光微曦中,監護儀規律的嘀嗒聲從窗外飄進來,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聽。    這句話像根魚刺卡在我喉頭。那天下午整理病例室時,我在塵封的檔案櫃底層摸到本泛黃的登記冊。1997年6月17日那欄,工整的鋼筆字洇著褐色痕跡:x芯,女,5歲,法洛四聯症,術後並發症。
    紙頁突然變得滾燙。我想起護士長別著的蝴蝶發卡,想起她總在每月17號請假半天,想起上周路過處置室時瞥見她對著件小紅皮鞋發呆。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濃得嗆人,登記冊啪嗒掉在地上,驚飛了窗外一群白鴿。
    深夜的護士站空曠得能聽見點滴落下的聲音。我把登記冊推給正在配藥的護士長,她夾煙的手抖了抖,煙灰落在淡紫色袖口。
    "那年我還沒考護師證。"煙圈模糊了她的表情,"主刀的是你現在的導師。孩子推進手術室前攥著我的護士帽,說要給新皮鞋係蝴蝶結。"她扯下胸前的發卡,鍍銀邊緣已經氧化發黑,"後來家屬捐了遺體,說是讓娃娃繼續當小醫生。"
    更衣室的排風扇嗡嗡作響,我摸著白大褂口袋裏的聽診器。晨光再次漫進走廊時,監護三床的早產兒正抓著我的手指咯咯笑。手術準備間的紫外線燈依然亮著,但今天看起來像塊溫暖的琥珀。
    經過護士站時,我看見那對小紅皮鞋端端正正擺在失物招領櫃頂層,旁邊擱著個嶄新的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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