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正月初八的鄭州城還籠罩在年節的餘韻裏，紫荊山路上殘留著未化的積雪，在正午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我裹緊羽絨服快步穿過斑馬線，看著麵前這座二十八層的圓柱形玻璃幕牆建築——紫荊國際大廈，鋁合金外框在寒風裏發出細微的嗡鳴。
    "老陳！"隔著旋轉門就聽見老大的大嗓門。他今天穿了件嶄新的皮爾卡丹西裝，領帶卻歪歪扭扭地掛在脖子上，"就等你了，剛跟物業簽完合同。"老三從大理石立柱後轉出來，手指間夾著未點燃的香煙，西裝下擺沾著牆灰。
    電梯轎廂裏的鏡麵映出我們三人的倒影。老大對著鏡子整理領帶，突然轉頭問我："聽說你女朋友在省設計院？回頭給咱公司設計個ogo，要那種一看就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說話間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十二樓到了。
    剛邁出電梯，穿堂風裹著某種若有若無的腥氣撲麵而來。我下意識搓了搓手，發現走廊溫度比大堂低了至少五度。老三掏出打火機點煙，火苗在幽藍的廊燈下抖得厲害。
    "就這間。"老大掏出鑰匙串，金屬碰撞聲在空蕩的走廊格外清脆。1205的磨砂玻璃門上還殘留著"伊人美容會所"的貼紙殘膠，右側1206的粉色燈箱亮著"纖指蔻"三個字，暖光透過玻璃門在地麵投出菱格花紋。
    鑰匙轉動時，隔壁1204的門縫裏突然湧出一股陰風。蘭瑟縮著往老大身後躲，她米白色羊絨大衣的衣角被吹得翻飛起來。我伸手試了試1204的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竄上脊椎。
    "這層空調是不是有問題？"蘭的聲音帶著顫音，她新做的水晶甲在門禁卡上敲出細碎的響動。老大攬過她肩膀笑道："寫字樓都這樣，人多了就暖和了。"
    推開門，前任租客留下的玫瑰香薰還未散盡。三十平的辦公區被隔成四塊，最裏間的獨立辦公室門上掛著銅製"總經理室"的牌子。老大徑直走向真皮老板椅，椅輪在地麵劃出刺耳的摩擦聲。
    "看看這視野！"他推開百葉窗，十八樓的風呼嘯著灌進來。我這才注意到外窗竟是單麵玻璃，從外看是完整的鏡麵幕牆，從內卻能俯瞰半個鄭東新區。蘭突然打了個噴嚏，她身後的發財樹葉片無風自動，沙沙作響。
    老三蹲在會客區檢查線路，突然罵了句髒話："操，這插座漏電！"他甩著被電麻的手指，牆角的公牛插排指示燈明明滅滅。我摸了下中央空調出風口，熱風裏混著絲縷陰冷，像有隻冰涼的手擦過後頸。
    蘭說要去洗手間補妝，我趁機提議拜訪鄰居。路過1204時，餘光瞥見門縫下有團黑影倏地縮回，定睛再看隻剩一線幽暗。
    美甲店裏暖氣開得很足，六個美甲師同時抬頭望來的瞬間，我注意到她們右手小指都戴著相同的銀戒。店長從裏間掀簾而出時，水晶珠簾相互撞擊的脆響讓所有人動作一頓。
    "新鄰居啊。"店長嘴角揚起標準的十五度微笑，胸牌上的"林曼"二字泛著冷光。當她聽到"1205"時，睫毛劇烈顫動，左手迅速按住了身旁女孩正要遞來的宣傳冊。
    珠簾再次晃動，有個穿駝色大衣的女人快步離開。我轉身隻看到晃動的門簾和地上一串濕漉漉的鞋印——外麵分明是晴空萬裏。
    蘭突然扯了扯我衣袖，她指尖冰涼："那個店長...剛才珠簾響的時候，她瞳孔突然放大又收縮..."話沒說完就被1204方向傳來的重物倒地聲打斷。
    後來發生的事像被按了快進鍵。蘭的尖叫，摔碎的玻璃杯，老大衝出門時撞歪的百葉窗。當我跟著趴到1204門玻璃上時，隻看到前台擺放的招財貓還在機械揮手，貓眼位置卻是個漆黑的窟窿。
    "你們看花眼了吧？"老大對著反光的玻璃幕牆整理發型，卻沒發現他後頸處漸漸浮現出三道淡紅色的抓痕。蘭縮在會客區最遠的角落，把粉餅盒攥得咯吱作響，鏡麵折射出她煞白的臉色。
    傍晚離開時，走廊聲控燈突然全部熄滅。我在黑暗裏摸索電梯按鈕，聽見身後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轉身瞬間燈光大亮，空蕩的走廊盡頭，1204門前靜靜躺著一隻紅色漆皮高跟鞋。
    第二天正式入駐時，物業送來兩盆綠蘿。"十二樓就你們和纖指蔻兩家。"保安說這話時眼神閃爍，"空調總閘在樓梯間，晚上十點統一關閉。"他腰間鑰匙串嘩啦作響，有把銅鑰匙纏著褪色的紅繩。
    深夜加班時，我總聽見隔壁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聲響。監控錄像隻有雪花點，但保安亭的記錄本上，1204電表每月都在走字。直到公司散夥那天，我在積灰的前台抽屜裏發現張泛黃的名片——"伊人美容會所 蘇婉"，背麵用紅筆潦草地寫著"別開朝南的窗"。
    後來有次酒局聽大廈保安隊長說漏嘴，04年大廈打地基時挖出過宋代合葬棺，女屍右手小指戴著枚蛇形銀戒。現在經過紫荊國際，我總忍不住仰望十二樓，那些漆黑的窗口像無數隻沒有瞳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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