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許明遠被廚房傳來的輕微響動驚醒。他輕手輕腳地下樓，發現藍誌遠正站在灶台前，笨拙地翻動著平底鍋裏的煎蛋。
    "您不該這麽早起來。"許明遠皺眉看著父親略顯蒼白的臉色，"醫生說過您需要充足休息。"
    藍誌遠的手抖了一下，蛋黃在鍋裏破了。"我想給小滿做頓早餐。"他輕聲說，"她昨天說想吃星星形狀的煎蛋。"
    許明遠這才注意到料理台上擺著星星模具和切好的水果拚盤——一個歪歪扭扭的太陽圖案，用的是小滿最喜歡的草莓和獼猴桃。
    "我來吧。"許明遠接過鍋鏟，卻看到父親眼裏閃過一絲失落。他頓了頓，"要不...您教我怎麽做那個星星煎蛋？"
    藍誌遠的眼睛亮了起來。父子倆肩並肩站在灶台前，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重疊成一個完整的輪廓。
    "爸爸！星星爺爺！"小滿穿著睡衣衝進廚房，頭發亂蓬蓬的像隻炸毛的小貓。她踮起腳尖看到盤子裏的星星煎蛋，發出驚喜的尖叫："真的是星星！和幼兒園裏的一模一樣！"
    藍誌遠笑著蹲下身，卻突然捂住腹部的手術傷口。許明遠立刻扶住他："是不是扯到傷口了？我就說您不該——"
    "值得。"藍誌遠打斷他，看著小滿狼吞虎咽地吃煎蛋的樣子，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太值得了。"
    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許明遠和藍誌遠並肩坐著等待叫號。牆上的電視正在播放一部老電影，恰是藍誌遠年輕時參與過美術指導的那部。
    "那個街景，"藍誌遠突然指著屏幕，"是我帶著團隊連續熬了三夜搭出來的。"
    許明遠驚訝地看著父親："您從沒說過您參與過這部電影。"
    "有很多事..."藍誌遠的聲音低下去，"沒來得及說。"
    叫號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診室裏，醫生翻看著檢查報告，眉頭漸漸舒展："腎功能指標比上周好了不少。不過血壓還是偏高，需要繼續控製。"
    回程的地鐵上，藍誌遠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廣告牌出神。許明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家新開的風箏工坊的廣告。
    "周末帶小滿去看看吧。"許明遠說，"正好醫生也說您需要適量運動。"
    藍誌遠轉過頭，眼裏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你...願意讓我一起去？"
    "您是她爺爺啊。"許明遠輕聲說。這句話說出口，比他想象中要自然得多。
    周六上午，風箏工坊裏擠滿了家長和孩子。小滿像隻歡快的小鳥，在各個展示區之間穿梭。
    "星星爺爺！你看那個龍風箏！還有那個蝴蝶的！"她拽著藍誌遠的袖子，興奮地指來指去。
    許明遠注意到父親走路時仍有些吃力，但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他們最終選了一個燕子形狀的風箏材料包，坐在工坊的長桌上開始製作。
    "這裏要對齊..."藍誌遠小心翼翼地指導小滿粘貼竹條，動作出奇地熟練。
    "您以前做過風箏？"許明遠好奇地問。
    藍誌遠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在農場時，給隔壁的孩子做過幾個簡單的。"他輕描淡寫地說，但許明遠注意到他手腕上隱約露出的傷疤——那是長期勞動留下的痕跡。
    小滿全神貫注地給風箏塗色，舌頭不自覺地伸出來，和許明遠小時候一模一樣。藍誌遠看著看著，眼眶突然紅了。
    "怎麽了？"許明遠小聲問。
    "你五歲那年，"藍誌遠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給你做了個風箏，還沒等到起風的日子，我就..."
    許明遠伸手覆在父親的手背上。這是他們第一次主動的身體接觸。藍誌遠的手很涼，卻在微微發抖。
    "現在我們可以一起放了。"許明遠說。小滿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兩個大人，然後把自己的小手也疊了上去："一起！"
    周日的公園陽光明媚。藍誌遠堅持自己拿風箏，雖然走得慢，但背挺得筆直。小滿在前麵蹦蹦跳跳，時不時跑回來催他們快點。
    "要先測風向。"藍誌遠撿起一片落葉拋向空中，認真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小滿學著他的樣子，把手中的蒲公英吹向天空。
    許明遠站在一旁，看著一老一少專注的側臉。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爸爸快來！"小滿的呼喚把他拉回現實。風箏在藍誌遠手中搖搖晃晃地升起，小滿拽著線軸興奮地尖叫。
    突然一陣強風吹來，藍誌遠踉蹌了一下。許明遠箭步衝上前扶住他，同時接住了差點脫手的風箏線。
    "我來吧。"許明遠說，但這次語氣裏沒有責備，隻有關切。
    他們三人一起握著線軸，看著那隻彩色的燕子風箏越飛越高，在藍天中變成一個小點。小滿仰著頭，眼睛裏映著整片天空。
    "星星爺爺，你看它飛得多高！下次我們做個更大的好不好？"
    藍誌遠笑著點頭，悄悄擦了擦眼角。許明遠假裝沒看見，隻是把風箏線往父親手裏又塞了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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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時，小滿累得趴在藍誌遠肩上睡著了。許明遠想接手，藍誌遠卻搖搖頭："讓我多抱一會兒吧。"
    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晚許明遠加班回家，發現客廳還亮著燈。藍誌遠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本相冊——是許明遠小時候的影集。
    "怎麽還沒睡？"許明遠放下公文包，在父親身邊坐下。
    藍誌遠指著照片上六歲的許明遠："這張是在北海公園拍的？"
    許明遠點點頭："養父帶我去的。那天我差點掉進湖裏，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他突然停住了，意識到自己提到了敏感話題。
    但藍誌遠隻是輕輕撫摸照片："他是個好父親。我很感激他。"
    這句話打破了許明遠心中最後的隔閡。他們聊到淩晨，從許明遠的童年趣事，到藍誌遠在農場的生活，再到小滿出生時的情景...四十年的時光在這個安靜的夜晚被一點點填補。
    "其實我一直知道您的存在。"許明遠最終坦白，"養父去世前給了我一封信，說如果有一天您出現，讓我...給您一個機會。"
    藍誌遠沉默良久，才顫抖著問："他...知道我的事？"
    "他知道有個男人每年在我生日時都會遠遠地看著。"許明遠輕聲說，"他說那個人眼裏有和他一樣的眼神。"
    藍誌遠的眼淚終於落下來，滴在相冊上那張泛黃的照片上——那是年輕的李玉芹抱著剛滿月的許明遠，而藍誌遠站在一旁，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嬰兒的繈褓上。
    許明遠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那些失去的歲月，對父親而言同樣是無法彌補的傷痛。
    周日下午，許明遠推著輪椅，帶母親來到家中的小花園。藍誌遠早早準備好了茶點，緊張得像第一次見家長的少年。
    "玉芹，這是你喜歡的茉莉花茶。"他小心翼翼地遞上茶杯，手指微微發抖。
    李玉芹接過茶杯，突然笑了："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你把茶灑了一身。"
    藍誌遠也跟著笑起來："你用手帕幫我擦，結果越擦越濕..."
    許明遠悄悄退到一旁，看著兩個老人沉浸在回憶中。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他們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四十年的分離，似乎從未改變那些共同的記憶。
    小滿從屋裏跑出來，手裏舉著一幅新畫的畫："奶奶看！這是我們全家！"畫上有五個人——她特意加上了照片裏見過的許建國。
    李玉芹接過畫，突然淚流滿麵。藍誌遠輕輕握住她的手："他保護了他們，給了明遠我無法給予的一切。"
    許明遠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個奇特的家庭圖景——生父、養父雖然已故）、母親、自己和女兒，所有的愛與遺憾交織在一起，卻意外地和諧。
    小滿不明所以地看著大人們，突然爬上藍誌遠的膝蓋："星星爺爺，我們明天再做風箏好不好？"
    "好，做最大的那個。"藍誌遠抱緊孫女，目光卻與許明遠相遇。父子倆相視一笑，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多餘。
    夕陽西下，花園裏飄蕩著茉莉茶的香氣和輕柔的談笑聲。許明遠知道，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正在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一點點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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