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護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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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混合的氣味。明遠提著保溫桶,穿過擠滿探病家屬的走廊,耳邊飄來零碎的對話——"醫生說還要觀察"、"化療下周開始"、"錢已經湊得差不多了"。每個詞都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16床家屬?"護士站的小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病人剛才還在問你呢。"
明遠加快腳步。推開16床的房門,父親正半靠在床上,皺眉盯著窗外。三天過去,李建國臉上的血色恢複了些,但眉頭那道深深的皺紋卻絲毫未減。
"爸,我帶了排骨湯。"明遠晃了晃保溫桶,"小雨親手熬的。"
李建國轉過頭,目光落在保溫桶上:"她一個人在家行嗎?"
"王嬸過去陪她了。"明遠擰開蓋子,熱氣裹著香味飄出來,"醫生說您明天就能出院,我一會兒回去把房間收拾一下。"
父親接過碗,小口啜飲。這三天來,明遠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晚上就睡在走廊的硬板凳上。此刻看著父親能自己吃飯,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你公司那邊..."李建國突然開口。
"請好假了。"明遠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提自己已經遞了辭職信,"您別操心這個。"
李建國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隔壁床的老頭湊過來:"老李,你兒子真孝順啊,這三天我都沒見他離開過醫院。"
明遠正想客氣兩句,父親卻先開了口:"嗯,隨他媽。"這簡單的三個字,讓明遠心頭一熱——從小到大,父親從未在旁人麵前誇過他。
護士來量血壓時,明遠借機去了趟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眼窩深陷,胡子拉碴,襯衫皺得像鹹菜幹。他捧了把冷水拍在臉上,試圖趕走連日來的疲憊。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深圳公司的陳總。
"明遠,你考慮清楚了?"陳總的聲音透著不悅,"項目正到關鍵階段,你這一走..."
"對不起,陳總。"明遠壓低聲音,"我父親剛做完心髒手術,需要人照顧。"
"公司可以再給你一周假,但辭職..."
"我已經決定了。"明遠看著鏡中自己堅定的眼神,"家人更重要。"
掛斷電話,他長舒一口氣。五年來的職場打拚,說不留戀是假的,但當他想象父親獨自麵對複健的樣子,想象小雨無人輔導作業的情景,所有猶豫都煙消雲散了。
回到病房,父親已經喝完湯,正閉目養神。明遠輕手輕腳地收拾碗筷,卻被突然叫住。
"明遠。"
"嗯?"
"你辭職了?"李建國眼睛仍然閉著。
明遠的手停在半空:"您...怎麽知道?"
"剛才你電話那麽大聲,整層樓都聽見了。"父親睜開眼,目光如炬。
明遠尷尬地放下保溫桶:"我...可以找本地的工作。"
"胡鬧!"李建國突然提高音量,引得隔壁床的老頭直往這邊看,"誰讓你辭職的?我這不好好的嗎?"
"爸,您別激動,醫生說不讓情緒波動..."
"我自己的兒子我管不了了?"李建國聲音更大了,但隨即捂住胸口,臉色發白。
明遠趕緊按下呼叫鈴:"爸!深呼吸,別激動!"
護士和醫生迅速趕來,一番檢查後給李建國加了點鎮靜藥物。老人漸漸平靜下來,但看明遠的眼神依然充滿責備。
"李先生,您得控製情緒。"醫生嚴肅地說,"支架手術隻是應急措施,心髒康複是個長期過程。"
李建國悶悶地"嗯"了一聲,轉向牆壁不再說話。
等醫護人員離開,明遠在床邊坐下:"爸,我不是衝動決定的。深圳的工作壓力大,我早就想換個環境了。"
"撒謊。"父親的聲音從牆那邊傳來,"你從小就這樣,一撒謊就摸耳朵。"
明遠這才發現自己確實在無意識地揉搓右耳垂。他放下手,苦笑:"好吧,我承認主要是為了照顧您。但我也想多陪陪小雨,她需要家人。"
李建國沉默了很久,久到明遠以為他睡著了。
"隨你吧。"父親最終說,語氣軟化了,"但別指望我感激。"
這典型的李建國式回應讓明遠忍不住笑了:"知道啦,不指望。"
出院那天,陽光格外燦爛。明遠辦完手續回到病房,看見父親已經穿戴整齊,正笨拙地彎腰係鞋帶——手術傷口讓他無法自如地彎腰。
"我來吧。"明遠蹲下身,替父親係好鞋帶。
李建國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謝謝。"
這個曾經高大威嚴的男人,如今需要兒子幫忙係鞋帶。明遠鼻頭一酸,趕緊轉身去拿行李掩飾。
小雨和王嬸早就在醫院門口等著了。一見到爺爺,小雨就飛奔過來,卻在最後一刻刹住腳步,小心翼翼地抱住李建國的腰:"爺爺,我好想你!"
李建國罕見地摸了摸她的頭:"在家聽話沒?"
"可聽話了!我還幫王奶奶打掃了您的房間!"小雨驕傲地宣布,然後壓低聲音,"爺爺,小叔叔這幾天可擔心你了,半夜總起來看你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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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明遠紅了臉。
李建國看了兒子一眼,嘴角微不可見地上揚:"多事。"
回家的路上,小雨像隻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講述這幾天發生的趣事——巷口的李阿姨家生了小狗,學校要開運動會,她如何獨立完成了數學作業...明遠從後視鏡看到父親的表情漸漸柔和,甚至在小雨模仿數學老師的時候輕輕笑了一聲。
這個家,終於有了些歡聲笑語。
然而好景不長。當晚,明遠被一陣壓抑的呻吟聲驚醒。他衝進父親房間,發現李建國蜷縮在床上,麵色慘白,冷汗浸透了睡衣。
"爸!怎麽了?"
"胸口...悶..."父親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明遠立刻撥打了120,然後叫醒小雨:"爺爺不舒服,叔叔送他去醫院,你乖乖在家等王奶奶來好不好?"
小雨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爺爺的樣子立刻清醒了:"我也要去!"
"不行,醫院小孩子不能進。"明遠已經幫父親穿好外套,"聽話,爺爺會沒事的。"
救護車來得很快。急診醫生初步診斷是術後心絞痛,需要進一步檢查。明遠坐在ct室外,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手機顯示淩晨327,小雨發來三條信息:
"王奶奶來了"
"爺爺怎麽樣了"
"我好害怕"
明遠正要回複,醫生走了出來:"檢查顯示沒有心梗,但心肌缺血明顯,可能是術後血管痙攣。需要留院觀察。"
"嚴重嗎?"
"不算緊急,但說明康複不理想。"醫生翻看病曆,"病人是不是情緒波動大或者過度勞累?"
明遠想起父親對他辭職的憤怒和出院後執意要整理工作室的舉動,內疚地點頭。
"心髒病人最忌這兩樣。"醫生嚴肅地說,"尤其是術後初期,必須保持心態平和,充分休息。"
轉入觀察室後,李建國的情況穩定了些,但臉色依然很差。明遠坐在床邊,看著父親憔悴的麵容,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
"對不起,爸。"他輕聲說,"我不該惹您生氣。"
李建國微微搖頭:"不怪你...我自己的脾氣...知道。"
這簡單的幾個字,讓明遠眼眶發熱。父親一輩子都學不會直接表達情感,這已經是極限了。
"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您頂嘴。"明遠半開玩笑地說,"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李建國閉上眼睛,嘴角卻微微上揚:"...胡說八道。"
天亮後,王嬸帶著小雨來了醫院。小姑娘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看到爺爺醒著,她立刻撲到床邊,卻又小心翼翼地不敢碰他:"爺爺,你疼不疼?"
"不疼。"李建國輕聲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怎麽沒上學?"
"我請假了!"小雨理直氣壯地說,"家人生病的時候,家人應該在一起!"
這句話不知是她從哪部電視劇裏學來的,卻讓明遠和父親同時一怔。李建國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孫女,長長地歎了口氣:"...隨你吧。"
醫生建議再住院觀察兩天。明遠回家取換洗衣物時,發現小雨的房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壓抑的抽泣聲。他輕輕推開門,看見小姑娘趴在床上,懷裏抱著那個小馬駒木雕,肩膀一聳一聳的。
"小雨?"明遠坐在床邊,輕撫她的背。
小雨轉身撲進他懷裏:"小叔叔...爺爺會不會...像奶奶一樣...離開我們?"
明遠緊緊抱住她:"不會的,爺爺隻是小問題,醫生說了不嚴重。"
"可是奶奶一開始也說沒事..."小雨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衫。
明遠這才意識到,五歲的喪母經曆給小雨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她表現出的樂觀和堅強下麵,藏著對失去親人根深蒂固的恐懼。
"聽著,小雨。"他捧起小姑娘淚濕的臉,"爺爺會好起來的,我保證。而且現在有我在,我們三個人會一直在一起,好嗎?"
小雨抽噎著點頭,把小馬駒遞給他:"這是爸爸做的...你能不能幫我給爺爺?也許能讓他快點好起來。"
明遠接過木雕,心中一動:"好主意。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你知道的,爺爺不太喜歡談論過去。"
"我知道。"小雨擦了擦眼淚,"但這個小馬駒很可愛,就算不說誰做的,爺爺也會喜歡的。"
多聰明的孩子啊。明遠親了親她的額頭:"你說得對。"
回到醫院,明遠把木雕遞給父親:"小雨讓帶給您的,說能幫助您快點好起來。"
李建國接過木雕,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熟悉的紋路。明遠看到他的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嘴唇微微顫抖。
"她...知道這是誰刻的?"
"知道。"明遠輕聲說,"但她很懂事,不會主動提起。"
父親將木雕緊緊握在手中,閉上眼睛。明遠不確定他是否在流淚,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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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醫生說您需要放鬆心情。"明遠趁機說,"我有個想法...等您出院後,我們三個去趟鄉下老屋怎麽樣?空氣好,也安靜。"
李建國睜開眼:"老屋?十幾年沒住人了。"
"收拾一下就能住。我記得後麵有片竹林,前麵有小溪..."
"你小時候最愛在那抓魚。"父親突然說,眼神飄向遠方,"總弄得一身濕。"
明遠驚訝於父親竟然記得這種細節:"對!您總罵我,但媽會偷偷給我毛巾..."
父子倆相視一笑,共享著這難得的溫馨回憶。
"隨你安排吧。"李建國最終說,手指仍摩挲著那個小木雕。
兩天後,李建國出院回家。明遠嚴格遵循醫囑,把父親當瓷娃娃一樣照顧——低鹽飲食、定時服藥、禁止勞累。令人驚訝的是,李建國居然沒怎麽反抗,隻是偶爾嘟囔一句"小題大做"。
明遠開始著手準備鄉下之行。老屋在縣城三十裏外的山村,是祖父留下的財產,多年無人居住但定期有人照看。他聯係了村裏的遠親幫忙打掃,又購置了些必需品。
"小叔叔,鄉下有電視嗎?"小雨邊往行李箱塞玩具邊問。
"沒有,但有更好玩的東西。"明遠笑道,"小溪、竹林、螢火蟲..."
"螢火蟲!"小雨眼睛一亮,"我隻在書上見過!"
李建國坐在藤椅上看著他們忙活,突然開口:"帶上我的工具箱。"
明遠和小雨同時轉頭:"您要幹活?醫生說不許勞累!"
"閑著也是閑著。"父親固執地說,"刻點小東西...不費力。"
明遠知道拗不過他,隻好答應帶最輕便的一套工具,心裏卻打定主意要嚴格監督父親的工作時間。
出發那天清晨,陽光正好。明遠把行李裝上車,回頭看見父親正站在院門口,凝視著老宅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要把它們刻進記憶。
"爸,就幾天,又不是不回來了。"明遠開玩笑地說。
李建國搖搖頭:"人老了...總得多看幾眼。"
這句話讓明遠心頭一緊。他走過去,輕輕扶住父親的手臂:"走吧,小雨等急了。"
鄉間的路蜿蜒曲折,兩旁的稻田在陽光下泛著金綠色的波浪。小雨趴在車窗上,對每一頭路過的牛都發出驚歎。李建國坐在副駕駛,神情漸漸放鬆,甚至偶爾指點一下路況。
"前麵右拐,"父親突然說,"走老路近些。"
明遠依言轉彎,駛上一條記憶中的鄉間小道。路兩旁的白楊樹高大挺拔,陽光透過樹葉在路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些樹...還在啊。"明遠輕聲說。
"嗯,比你走那年又高了些。"父親望著窗外。
這句平淡的話裏包含著太多信息——父親記得他離開的年份,記得這些樹的模樣,記得這條他們曾經一起騎車經過的小路。明遠喉頭發緊,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老屋比想象中保存得好——青磚黑瓦的三間平房,門前一棵老槐樹,屋後是鬱鬱蔥蔥的竹林。遠房表叔已經打掃過,雖然簡陋但很幹淨。
"哇!"小雨衝進院子,"有秋千!"
那是一個簡易的木板秋千,掛在老槐樹的粗枝上,繩子看起來還很結實。
"我小時候玩的,"明遠驚訝地說,"居然還在。"
"你爺爺做的。"李建國走到樹下,摸了摸那粗糙的木板,"快三十年了。"
小雨已經迫不及待地坐上去:"小叔叔推我!"
明遠推著秋千,看著小雨的笑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父親站在一旁,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家——不是房子,不是地方,而是三代人共享的記憶與愛,是無論走多遠都能回來的歸屬。
傍晚,表叔送來新鮮的蔬菜和雞蛋。明遠用老式的土灶做了頓簡單的晚飯,雖然有點焦,但小雨吃得津津有味,連父親也破例添了半碗飯。
飯後,三人在院子裏乘涼。山裏的夜來得早,星星也比城裏明亮許多。小雨躺在竹椅上,很快就睡著了,手裏還攥著那個小馬駒木雕。
"累了吧?"明遠輕聲問父親,"我扶您進屋休息?"
李建國搖搖頭:"再坐會兒。"他仰頭望著星空,"你哥小時候...最愛看星星。"
明遠屏住呼吸——這是父親第一次主動提起兄長。
"他說要當宇航員,飛得比誰都高。"李建國輕聲說,嘴角帶著苦澀的微笑,"結果..."
明遠輕輕握住父親的手:"爸..."
"那孩子...太像我了。"李建國凝視著星空,"倔,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明遠突然明白了父親對他和兄長的矛盾心理——既希望孩子有出息,又害怕他們飛得太高太遠;既驕傲於他們的獨立,又擔憂他們的安全。
"我那時...太嚴厲了。"父親繼續說,聲音幾乎像耳語,"總想著男孩子要吃苦,要堅強...連他最後出門那天,我還為一點小事罵了他。"
明遠的心揪成一團:"哥不會怪您的。"
"我知道。"李建國長歎一口氣,"可我自己...怪自己。"
夜風拂過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明遠看著父親在星光下閃爍的淚光,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這個倔強老人內心深處的悔與痛。
"爸,哥的事...不是您的錯。"他輕聲說,"就像我去深圳,也不是您的責任。"
李建國轉過頭,深深看了兒子一眼:"你長大了。"
這簡單的三個字,包含了太多認可與釋然。明遠喉頭發緊,隻能緊緊握住父親的手作為回應。
一隻螢火蟲飛過院子,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很快,整個院子都閃爍著點點綠光,宛如星空墜入凡間。
"螢火蟲!"小雨不知何時醒了,揉著眼睛驚呼,"好漂亮!"
明遠和父親相視一笑,默契地沉默下來,陪著小雨欣賞這難得的美景。在這個遠離塵囂的山村夜晚,三代人靜靜地坐在一起,過去的傷痛與隔閡似乎都被螢火蟲的微光溫柔地撫平了。
明遠望著父親和小雨的側臉,在心中默默許下承諾——這一次,他一定會守護好這個家,不再讓任何人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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