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螢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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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老屋的雕花木窗灑進來時,明遠就醒了。他輕手輕腳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間的父親和小雨。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山間的空氣清新得帶著甜味,遠處傳來不知名鳥兒的啼鳴。
老槐樹下,表叔昨晚說的新鮮蔬菜已經放在竹籃裏,還帶著晨露。明遠正彎腰查看,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小叔叔早安!"小雨穿著睡裙,光著腳丫跑出來,頭發亂蓬蓬的像隻小刺蝟,"我聞到香味了!"
明遠笑著把她抱起來:"你這鼻子比狗還靈。表叔送了新摘的玉米,想不想吃?"
小雨眼睛一亮,正要回答,突然指著明遠身後:"爺爺起來了!"
李建國站在屋簷下,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藏藍色汗衫。晨光中,他的臉色比在醫院時紅潤了許多,連眼角的皺紋似乎都舒展開了。
"爸,您怎麽不多睡會兒?"明遠放下小雨,走過去扶他。
"山裏人起得早。"李建國擺擺手示意不用扶,慢慢走到院子中央,深深吸了口氣,"這空氣...比什麽藥都強。"
小雨已經跑到槐樹下,好奇地摸著樹幹上深深的紋路:"爺爺,這棵樹多少歲了呀?"
"我小時候就這麽粗了。"李建國走過去,手掌貼在斑駁的樹皮上,"少說也有百來年。"
明遠驚訝地看著父親——他從未聽過父親用這樣溫和的語氣講述往事。在晨光中,李建國嚴肅的側臉線條變得柔和,仿佛回到了明遠記憶深處那個會把他扛在肩上的年輕父親。
早餐是簡單的玉米粥和鹹菜,三人卻吃得格外香甜。飯後,明遠收拾碗筷時,聽見父親在院子裏對小雨說:"走,帶你看點好東西。"
透過窗戶,他看見父親牽著小雨的手,慢慢走向屋後的竹林。那個總是挺直腰板、從不肯示弱的倔強老人,此刻微微駝著背,遷就著小女孩的步伐,時不時停下來指著路邊的野花野草講解。明遠鼻子一酸,趕緊低下頭繼續洗碗。
中午時分,明遠正在廚房準備午飯,突然聽到小雨興奮的叫聲:"小叔叔!快來看!"
他擦著手跑出去,看見小雨捧著一隻草編的小螞蚱,眼睛亮晶晶的:"爺爺給我做的!像真的一樣!"
李建國站在一旁,罕見地帶著一絲笑意:"隨手編的...不值一提。"
明遠接過那隻精巧的草螞蚱,觸感粗糙卻充滿生命力。他不敢相信這是那個連他小學手工課作業都不屑看一眼的父親做的。
"爸,您什麽時候會這個了?"
"小時候跟你爺爺學的。"李建國輕描淡寫地說,轉身往屋裏走,"該吃藥了。"
小雨拉著明遠的衣角,小聲說:"爺爺還答應教我編小鳥呢!"
午飯後,李建國坐在槐樹下的藤椅上小憩,小雨趴在一旁的石桌上寫暑假作業。明遠趁機去收拾閣樓——表叔說那裏有些舊家具可能需要整理。
推開閣樓吱呀作響的木門,灰塵在陽光中飛舞。狹小的空間裏堆滿了老式木箱、農具和一些蒙著布的家具。明遠掀開一塊發黃的布單,下麵是一張精巧的小木凳,凳麵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明"字。
他怔住了——這是他七歲時第一次學木工做的凳子,當時被父親罵浪費木料,沒想到竟被珍藏在這裏。
"小叔叔!"小雨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我能上來嗎?"
明遠趕緊擦擦眼角:"上來吧,小心台階。"
小雨像隻靈活的小貓一樣爬上來,好奇地東張西望:"哇,這裏像寶藏洞!"
她跑到一個棕色木箱前,試圖打開:"這個箱子好漂亮,上麵刻著小馬呢!"
明遠走過去,心跳突然加快——那箱子的雕工他太熟悉了,是兄長的風格。他輕輕撥開生鏽的銅扣,箱子裏整齊地放著幾本發黃的筆記本、一些木製小玩具,還有幾個未完成的木雕。
最上麵是一個隻雕刻了一半的小木馬,馬鬃的紋路細膩生動,馬頭卻還停留在粗胚階段。旁邊的小卡片上寫著"給未來的弟弟或妹妹",字跡已經模糊。
明遠的手微微發抖。這是兄長為尚未出生的他準備的禮物,卻永遠沒能完成。
"這是爸爸做的嗎?"小雨小心翼翼地問,似乎感知到了氣氛的凝重。
明遠點點頭,喉嚨發緊:"嗯,是他小時候做的。"
小雨輕輕拿起那個半成品小木馬,突然驚呼:"下麵還有照片!"
那是一張已經泛黃的三口之家合影——年輕的李建國和妻子站在兩旁,中間是穿著少先隊服的少年李明陽,三人表情嚴肅,卻掩不住眼中的幸福。
明遠從未見過這張照片。在他記憶中,家裏的相冊永遠缺了哥哥的那幾頁,仿佛那場車禍帶走的不僅是兄長的生命,還有父母關於他的一切記憶。
"爺爺年輕時好帥啊!"小雨天真地說,"爸爸長得真像他。"
明遠正想回答,突然聽到樓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李建國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地盯著小雨手中的照片和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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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仿佛凝固了。明遠下意識地把小雨護在身後:"爸,我們不是故意..."
李建國踉蹌著走過來,顫抖的手接過照片,眼神像是透過它看向遙遠的過去。明遠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失態——那個永遠強硬、永遠冷靜的李建國,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無助。
"爺爺..."小雨怯生生地遞上半成品木馬,"這是爸爸給您做的嗎?"
木馬從李建國顫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明遠腳邊。老人突然捂住臉,肩膀劇烈抖動起來,發出一聲壓抑了二十年的嗚咽。
明遠驚呆了。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從未見過父親流淚,即使在母親的葬禮上,李建國也隻是紅著眼睛挺直腰板。此刻,這個倔強的老人跪在塵埃滿布的閣樓上,哭得像個孩子。
小雨嚇得躲進明遠懷裏。明遠輕拍她的背:"沒事的,爺爺隻是...想起了些往事。"他示意小雨先下樓,"去院子裏玩會兒好嗎?叔叔陪爺爺說說話。"
等小雨的腳步聲遠去,明遠蹲下身,輕輕扶住父親的肩膀:"爸..."
李建國猛地抓住兒子的手臂,力道大得讓明遠疼痛:"我...我不該...不該讓他那天出門..."老人的聲音支離破碎,"就為了...一盒顏料..."
明遠這才知道,原來那天兄長出門,是為了買畫學校板報用的顏料。如果父親沒有因為小事責罵他,如果他不是賭氣冒雨騎車...
"不是您的錯,爸。"明遠緊緊抱住父親,"那隻是個意外。"
"我把他...所有東西都收起來了..."李建國斷斷續續地說,"怕你媽看見傷心...後來...連提都不敢提..."
明遠這才明白,家裏關於兄長的記憶空白不是遺忘,而是太過痛苦的刻意回避。他撿起那個半成品木馬:"哥是想做給我的,對嗎?"
李建國抹了把臉,點點頭:"他盼了很久...想要個弟弟..."停頓了很久,才輕聲補充,"你出生那天...他高興得在產房外又蹦又跳..."
這個細節像刀子一樣紮進明遠心裏。他從未聽父母提起過兄長對他的期待,成長過程中隻感受到父親嚴厲的要求和母親過度的保護,卻不知背後藏著如此深刻的失去。
父子倆沉默地坐在閣樓的地板上,陽光透過小窗照在那些塵封的記憶上。明遠一件件查看箱子裏的物品——兄長的三好學生獎狀、精心製作的昆蟲標本、畫滿塗鴉的筆記本...每一件都展示著一個活潑聰慧的少年形象,與明遠腦海中模糊的"早逝的哥哥"漸漸重合。
"他比我優秀多了。"明遠輕聲說。
李建國搖搖頭:"不一樣...你哥靜不下來,整天東跑西顛...你從小就坐得住,能安靜地看書..."老人頓了頓,"你媽總說...陽陽像太陽,明亮耀眼;你像月亮,溫和持久。"
這是父親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評價兩個兒子。明遠眼眶發熱,突然理解了父親對他的嚴苛背後,或許藏著對長子未能實現的期望,以及對幼子安全的過度擔憂。
"爸,我們...把哥的東西帶下去吧。"明遠提議,"小雨應該多了解她爸爸。"
李建國猶豫了很久,終於緩緩點頭。父子倆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下樓,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小雨立刻跑過來,好奇地翻看那些"寶藏"。
接下來的下午,三代人圍坐在桌前,李建國斷斷續續地講述著李明陽的童年趣事——如何為了觀察螞蟻搬家而忘記上學,如何在木工課上偷偷雕刻小動物被老師罰站,又如何在學校運動會上為班級爭光...明遠驚訝地發現,父親記得每一個細節,仿佛那些記憶被精心保存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爺爺,爸爸會做這麽多好玩的東西,您教他的是嗎?"小雨舉著一個精巧的木陀螺問。
李建國點點頭,眼神柔和:"他手巧...學得快。"
"那您能教我嗎?"小雨期待地問,"我也想學!"
明遠屏住呼吸——按照父親從前的性格,一定會說"女孩子學這個幹什麽"。但此刻,李建國隻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好...先從簡單的開始。"
傍晚,明遠在廚房準備晚飯時,透過窗戶看到父親和小雨坐在院子裏。李建國正手把手教小雨用刻刀削一塊小木料,神情專注而耐心。夕陽給兩人鍍上一層金邊,宛如一幅溫馨的油畫。
晚飯後,李建國出人意料地提出要完成那個半成品木馬。明遠幫他把工具擺在院裏的石桌上,小雨則負責舉著油燈照明。在微黃的燈光下,父親布滿老繭的手靈活地舞動著刻刀,木屑紛紛揚揚地落下,逐漸顯現出小馬駒完整的輪廓。
"這裏...要順著木紋走刀。"李建國輕聲指導,明遠驚訝地發現他是在同時教自己和孫女,"手腕放鬆...對,就這樣..."
夜風輕拂,槐樹葉沙沙作響。明遠看著父親專注的側臉,忽然明白這不僅僅是在完成一件未竟的作品,更是一場遲來二十年的和解——與過去和解,與命運和解,也與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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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馬完成時已近午夜。小雨早已趴在明遠膝上睡著,手裏還攥著幾塊木屑。李建國輕輕吹去木馬上的最後一點木屑,將它放在燈光下仔細端詳。
"明天...再打磨一下就好了。"老人疲憊但滿足地說。
明遠看著那個栩栩如生的小木馬,輕聲問:"爸,我能...留著它嗎?"
李建國深深看了兒子一眼,將木馬遞給他:"本來就是...給你的。"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明遠喉頭發緊。他小心地接過木馬,感受著上麵細膩的紋路——既有兄長二十年前留下的痕跡,也有父親今晚傾注的心血。這件跨越時空的禮物,終於在今天完成了它的旅程。
回房前,李建國突然停下腳步:"明天...帶小雨去溪邊玩玩吧。你哥小時候...最愛在那兒抓魚。"
明遠點點頭,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慢慢走進房間。月光下,老人斑白的頭發泛著銀光,卻不再顯得那麽孤獨。
第二天清晨,明遠被小雨興奮的叫聲吵醒:"小叔叔!爺爺做了新秋千!"
他揉著眼睛走到院子,看見槐樹下多了一個精致的木製秋千,比原來的更寬更結實,兩側扶手上還雕刻著小馬的圖案。李建國正在調整繩索的鬆緊,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以前那個...繩子快斷了。"
小雨已經迫不及待地坐上去:"爺爺推我!"
李建國輕輕推動秋千,動作小心翼翼,與明遠記憶中那個總是嚴厲的父親判若兩人。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三人身上,在地上投下交織的光影。
明遠突然想起昨晚的夢——兄長李明陽站在溪邊對他微笑,手裏拿著那個剛完成的小木馬。夢中的哥哥已經長大成人,有著父親一樣堅毅的輪廓和母親溫柔的眼睛。
"小叔叔,發什麽呆呢?"小雨的呼喚把他拉回現實,"爺爺說今天去溪邊野餐!"
明遠看向父親,後者難得地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天氣好...帶她去玩玩。"
溪水清澈見底,陽光下像流動的水晶。小雨脫了鞋襪在淺水區嬉戲,不時驚呼發現小魚或漂亮的石子。明遠和父親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看著小女孩快樂的身影。
"爸,謝謝您。"明遠突然說,"為了一切。"
李建國沉默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木馬——現在已經打磨得光滑鋥亮,馬鬃的每一根線條都清晰可見。
"給你。"老人將木馬塞進兒子手裏,"早就該...給你的。"
明遠緊緊握住木馬,感受著木質的溫潤。二十年的時光在這個小物件上重疊——兄長的期待,父親的悔恨,以及現在的和解與新生。
小雨的歡笑聲在溪水上回蕩,驚起幾隻白鷺。李建國望著孫女的身影,輕聲說:"她...真像陽陽小時候。"
明遠驚訝地看向父親——這是老人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達對兄長的懷念。陽光下,李建國的眼角閃爍著細小的淚光,但嘴角卻帶著釋然的微笑。
微風吹過,帶來山野的清香。明遠知道,這段鄉村之旅治愈的不僅是父親的心髒,還有這個家庭多年來的隱痛。三代人的命運,如同溪水中的漣漪,終於在此刻重新交匯,流向更廣闊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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