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歸途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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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鄉下回來的第三天清晨,明遠在廚房煎蛋時聽到了客廳傳來的笑聲。他關小火苗,探頭望去——父親李建國正和小雨坐在沙發上,兩人頭碰頭地研究著什麽。晨光透過紗窗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
"爺爺,這個小狗耳朵應該再圓一點!"小雨握著鉛筆,小臉皺成一團。
李建國難得地沒有反駁,而是湊近看了看孫女的畫:"嗯,有道理。"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捏著彩色鉛筆,在紙上塗抹,"這樣?"
明遠差點打翻煎鍋。一個月前,他根本無法想象嚴肅刻板的父親會坐在沙發上陪孫女畫卡通小狗。鄉下的那一周像有魔法,軟化了一家人心中經年累月的硬殼。
"早餐好了。"明遠端著盤子走出來,故意咳嗽一聲。
小雨立刻舉起畫紙:"小叔叔看!我和爺爺一起畫的!"
紙上是一隻憨態可掬的黃色小狗,雖然線條稚嫩,但明遠一眼就看出狗耳朵的弧度是父親的手筆——那種精準的曲線,隻有做了幾十年木工的人才能畫出來。
"真棒。"明遠揉了揉小雨的頭發,偷偷瞥了父親一眼。李建國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起身走向餐桌,但明遠還是捕捉到了老人嘴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早餐時,明遠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顯示"林耀"——他高中同學,現在在本地一家設計公司做人事總監。
"遠哥,考慮得怎麽樣了?"林耀的大嗓門即使不開免提也清晰可聞,"我們老板看了你的作品集,特別欣賞那個鄉村風格的書架!"
明遠下意識看向父親。李建國正專注地幫小雨剝雞蛋,似乎沒在聽,但微微側頭的姿勢暴露了他的關注。
"我還在考慮..."明遠壓低聲音。
"還考慮啥啊!"林耀急吼吼地說,"月薪比你在深圳少兩千,但本地消費低啊!而且創意總監的頭銜,多少人眼紅呢!"
明遠含糊應了幾句掛斷電話,發現父親和小雨都盯著他看。
"小叔叔要去工作了嗎?"小雨咬著筷子問。
李建國放下碗:"什麽工作?"
"就...本地一家設計公司。"明遠輕描淡寫地說,"還沒決定。"
父親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說:"去試試吧。"沒等明遠反應過來,又補充道,"反正我在家能看著小雨。"
明遠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一個月前,父親還因為他辭職大發雷霆,現在卻主動鼓勵他找工作。這種轉變讓他心頭湧起一股暖流。
"謝謝爸。"他最終隻說出這三個字,但父子倆都明白其中包含的更多意味。
飯後,明遠幫父親測量血壓。水銀柱穩穩停在12580,比手術前還要理想。
"恢複得不錯。"明遠收起血壓計,"下周複查應該沒問題。"
李建國整理著袖口,突然問:"那家公司...做什麽設計的?"
"家具和家居用品,主打傳統工藝與現代設計結合。"明遠頓了頓,鼓起勇氣補充,"他們很喜歡我在鄉下拍的那些老家具照片...特別是您做的那張槐木餐桌。"
父親的手停在袖口上,抬眼看他:"你拍了我做的桌子?"
"嗯,就放在老屋堂屋那張。"明遠心跳加速,不確定父親是否會生氣,"我...我覺得那榫卯結構很特別。"
出乎意料,李建國隻是點了點頭:"那張桌子...用了古法,現在會的人不多了。"語氣中帶著隱約的驕傲。
明遠抓住機會:"爸,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帶幾件您的作品照片去麵試。他們很看重傳統工藝。"
李建國沉默了很久,久到明遠以為沒希望了。老人終於站起身,走向書房:"跟我來。"
書房角落有一個老式樟木箱,李建國從腰間鑰匙串中找出把小銅鑰匙。箱子打開時發出沉悶的響聲,散發出淡淡的樟腦味。裏麵整齊地碼放著幾本相冊和一卷泛黃的圖紙。
"這些..."李建國小心地拿出一本相冊,"是我年輕時做的...有些已經沒了。"
明遠屏住呼吸翻開相冊。褪色的照片上,一件件精美的家具仿佛在訴說父親不為人知的另一麵——那個對美有著執著追求的青年木匠,而非他記憶中嚴厲刻板的父親。
"這張梳妝台..."明遠指著一張照片,上麵是件帶有精美雕花的物件。
"給你媽做的結婚禮物。"李建國聲音柔和了些,"花了我三個月...雕的是並蒂蓮。"
明遠從未聽父親提起過這些。在他記憶中,父母的婚姻平淡如水,鮮少有浪漫的痕跡。此刻看著照片上精致的雕花,他突然意識到,那個不苟言笑的父親,也曾是個會用雙手訴說愛意的年輕人。
"我能...借幾張照片嗎?"明遠小心翼翼地問。
李建國點點頭,又從那卷圖紙中抽出一張:"帶上這個...是我改良的燕尾榫,比傳統的更牢固。"
接過圖紙時,明遠的手微微發抖。這不隻是一張技術圖紙,更是父親對他事業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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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試安排在周五下午。明遠穿著唯一一套西裝走進"素木設計"的辦公室,手心冒汗。前台小姐引他進入會議室,裏麵已經坐了五個人——除了認識的林耀,還有三位設計師模樣的年輕人,以及一位五十歲左右、氣場強大的男人。
"陳總,這就是我跟你提的李明遠。"林耀介紹道,"遠哥,這是我們老板陳誌遠。"
陳誌遠身材精瘦,灰白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銳利的眼睛讓明遠想起老鷹。他簡單握了握手,直奔主題:"林耀說你在深圳做過大項目,為什麽回來?"
明遠深吸一口氣:"家父心髒手術,需要人照顧。"
這個坦誠的回答讓陳誌遠挑了挑眉:"孝順是好事,但會影響工作嗎?"
"我會平衡好。"明遠平靜地說,然後拿出準備好的作品集,"其實,這次家庭變故讓我對設計與親情的關係有了新思考。"
他翻開第一頁,展示的是父親那件槐木餐桌的照片:"這是我父親三十年前的作品。當時我覺得它笨重老氣,直到最近才發現其中的匠心——這些隱藏的榫卯結構,不需要一根釘子就能承受巨大重量。"
會議室安靜下來。明遠繼續展示他在鄉下拍的其他照片,以及自己的一些設計草圖:"現代人追求輕便時尚,卻失去了傳統家具中的"家"的溫度。我想做的,是把這種溫度找回來。"
他最後拿出父親給的燕尾榫圖紙:"這是我父親改良的傳統工藝,他願意分享給貴公司使用。"
陳誌遠接過圖紙,仔細端詳了幾分鍾,突然抬頭問:"你父親是李建國?"
明遠一愣:"您認識家父?"
"八十年代省工藝美術展,他那套"四季"家具一鳴驚人。"陳誌遠眼神變得熱切,"後來聽說他去了工廠做技術指導,再沒參展。沒想到是你父親!"
明遠震驚不已。父親從未提過這段曆史,他一直以為父親隻是個普通的木匠。
陳誌遠已經站起身:"下周一能來上班嗎?我們需要你...和你父親的眼光。"
就這樣,明遠獲得了回鄉後的第一份工作,而且是以他沒想到的方式——因為他是李建國的兒子。
回家的公交車上,明遠不斷回想陳誌遠的話。他一直以為父親隻是個固執的老木匠,卻不知他曾是工藝美術界的明星。為什麽父親放棄了那條可能更輝煌的路?為什麽要隱藏自己的才華?這些問題在他腦海中盤旋,直到公交車報站打斷了他的思緒。
推開家門,濃鬱的飯菜香撲麵而來。小雨衝過來抱住他的腿:"小叔叔!爺爺做了紅燒肉!"
廚房裏,李建國正笨拙地翻動著鍋鏟,圍裙係在他瘦削的身子上顯得空蕩蕩的。明遠鼻頭一酸——母親去世後,父親幾乎從不下廚。
"麵試怎麽樣?"李建國頭也不回地問,語氣刻意平淡。
明遠走過去,接過父親手中的鍋鏟:"成了。下周一上班。"頓了頓,又輕聲說,"陳誌遠老板認識您,說您是八十年代的工藝美術新星。"
父親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陳年舊事了...他怎麽還記得。"
"爸,為什麽您後來不參展了?"明遠終於問出心中的疑惑。
鍋裏的紅燒肉咕嘟作響,李建國盯著翻滾的醬汁,許久才開口:"你哥走後...沒心思了。"簡單的幾個字,卻重若千鈞。
明遠握緊鍋鏟,突然明白了許多——父親的嚴厲,對自己安全的過度擔憂,以及那些被深藏的才華,都源於那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陳總很欣賞您的燕尾榫設計。"明遠轉移話題,"說能用在我們的新係列裏。"
李建國哼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就知道花哨。"
但明遠看得出,父親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周一早晨,明遠穿上熨燙平整的襯衫——是父親昨晚悄悄幫他熨的。早餐桌上擺著他最愛吃的蔥油餅,小雨正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的事,李建國則默不作聲地喝粥,偶爾給孫女夾一筷子鹹菜。
這樣的早晨平凡得近乎奢侈。一個月前,明遠還擠在深圳早高峰的地鐵裏,啃著便利店買的冷飯團。現在,他有了新的開始。
素木設計的辦公室位於老城區一棟改造過的四合院裏,傳統與現代在這裏奇妙融合。明遠的入職手續很快辦完,陳誌遠親自帶他參觀了樣品間。
"這個係列賣得最好。"陳誌遠指著一組簡約的桌椅,"但缺乏特色,容易被模仿。我希望你能帶來些不一樣的東西。"
明遠撫摸著桌麵的紋路,突然有了靈感:"如果用我父親那種隱藏式榫卯,不僅結構更牢固,還能在細節處體現工藝美..."
陳誌遠眼睛一亮:"就這麽幹!需要什麽資源盡管提。"
接下來的兩周,明遠白天在公司忙碌,晚上回家與父親討論設計。令他驚訝的是,李建國對這個"合作項目"表現出超乎預期的熱情,甚至翻出了塵封多年的設計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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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弧形榫頭更符合人體工學。"父親在餐桌上攤開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麵是精美的梳妝台設計,"但費工時,現在沒人願意做了。"
明遠如獲至寶:"正是我們要的差異化!消費者願意為真正的工藝買單。"
李建國搖搖頭,卻掩飾不住眼中的欣慰:"你們這些年輕人...淨搞些虛的。"
但第二天早上,明遠在餐桌上發現了一張重新繪製的圖紙——父親熬夜改良了那個弧形榫頭,使其更適合批量生產。
隨著項目推進,明遠發現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悄然提升。陳誌遠經常邀請他參加高層會議,同事們也開始稱呼他為"李總監"而非簡單的"明遠"。這種認可讓他既興奮又忐忑——他必須證明自己配得上這份信任。
一個雨天的傍晚,明遠加班到很晚。當他冒雨跑進小區時,遠遠看見自家窗口溫暖的燈光。推開門,小雨已經睡了,父親還坐在客廳裏,麵前擺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薑湯。
"淋濕了吧?"李建國指了指湯碗,"喝了,別感冒。"
明遠捧著碗,熱氣模糊了視線。這種被等待、被關心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爸,項目進展很順利。"他主動匯報,"陳總說下個月帶我去廣州參展。"
李建國點點頭:"好好幹。"簡單的三個字,卻讓明遠感到一種久違的父輩認可。
然而,好景不長。周五的例行複查中,醫生發現了令人擔憂的情況。
"支架位置有些狹窄。"戴著眼鏡的心髒專家指著ct圖像說,"可能需要再次手術。"
明遠的心沉了下去:"嚴重嗎?"
"暫時還穩定,但需要密切觀察。"醫生轉向李建國,"您最近是不是太勞累了?"
李建國板著臉不說話。明遠突然想起父親這幾晚熬夜畫圖紙的情景,內疚如潮水般湧來。
回家的出租車上,父子倆沉默不語。明遠偷瞄父親緊繃的側臉,不知如何開口。最終是李建國打破了沉默:"別這副表情,死不了。"
"爸,項目的事您別操心了..."
"胡說!"李建國厲聲打斷,"答應的事就要做完!"
明遠知道拗不過父親,隻好妥協:"那您答應我,每天工作不超過兩小時,按時吃藥休息。"
李建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周末,明遠取消了所有安排,專心陪父親休息。小雨似乎感知到了緊張氣氛,變得格外乖巧,甚至主動給爺爺捶背。周日下午,門鈴意外響起——是陳誌遠,手裏還拎著水果禮盒。
"聽說李老師身體不適,特地來看看。"陳誌遠的到來讓李建國明顯驚訝。
兩位老人很快聊起了八十年代的工藝美術圈,明遠這才知道陳誌遠當年還是父親的小粉絲。看著父親逐漸放鬆的表情,明遠對老板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李老師,您別擔心項目。"臨走時,陳誌遠誠懇地說,"身體要緊。我母親去年心髒手術,我深有體會。"
李建國卻出人意料地搖搖頭:"答應的事,我會做完。"他拿出一卷圖紙遞給陳誌遠,"這是改良後的全套設計...明遠知道的。"
明遠這才發現父親瞞著他已經完成了所有設計。圖紙上的筆觸一絲不苟,每個細節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顯然是花了大量心血。
送走陳誌遠後,明遠在陽台上找到父親。李建國正望著遠處的夕陽,佝僂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爸,謝謝您。"明遠站到父親身邊,輕聲說。
李建國沒有回應,但肩膀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些。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一早晨,明遠正準備去上班,父親突然叫住他:"我跟你陳總說好了,以後周三你可以在家工作。"看到明遠驚訝的表情,他補充道,"不是為你...我複查需要人陪。"
明遠知道這是父親別扭的關心方式,心頭一暖:"好,謝謝爸。"
就這樣,李家三代人逐漸找到了新的生活節奏。明遠平衡著工作與照顧父親的責任;李建國一邊休養一邊遠程指導項目;小雨則成了家裏的開心果,用稚嫩的方式照顧著爺爺的情緒。
某個周末的清晨,明遠被客廳的動靜吵醒。他揉著眼睛走出去,看見父親和小雨頭碰頭地坐在茶幾旁,麵前擺著那個未完成的小木馬。
"爺爺,這樣對嗎?"小雨握著微型刻刀,小心翼翼地雕著木馬的鬃毛。
李建國扶著她的手:"力道要勻...對,就這樣。"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兩人身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明遠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兄長未完成的木馬,在二十年後由他的女兒繼續完成。生命的循環,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圓滿。
明遠悄悄退回房間,拿起床頭的相框——那是他從鄉下老屋帶回來的全家福。照片中的少年李明陽笑容燦爛,仿佛在為這一刻的團聚而歡喜。
"哥,你看到了嗎?"明遠輕聲說,"爸很好,小雨也很好...我們都很好。"
窗外,初夏的風輕輕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遠方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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