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帶血的鞋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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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帶血的鞋攤
    1960年芒種,公社調查組的吉普車碾過村口石板路時,我正在井台邊幫王寡婦打水。木桶拽上來的瞬間,水麵漂著片靛藍色布角,繡著半朵蓮花,針腳歪斜得像被鬼抓過——和三年前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鞋幫一模一樣。
    “狗剩,你看這是啥?”王寡婦的手抖得厲害,木桶“咣當”摔在地上。我蹲下身撿起布角,邊緣還沾著腐葉味的泥漿,分明是從井底淤泥裏翻出來的。三年前燒鎮魂竹時,我親眼看見母親的蓮花鞋隨火化成灰燼,怎麽會出現在井底?
    調查組住進村公所的第三晚,村口來了個外鄉紮紙匠。帆布棚子搭在老槐樹底下,竹竿上挑著串紙人,每個都穿著繡蓮花的鞋,鞋跟處用紅線繡著極小的“收”字。路過時,那匠人突然抬頭,三角眼裏映著煤油燈的光:“小哥,收帶血的蓮花鞋不?三錢一雙,童叟無欺。”
    他腳邊的竹筐裏堆著十幾雙舊鞋,有雙女鞋的鞋幫補丁上,針腳走勢正是母親獨有的“之”字紋。我攥緊袖口,指甲掐進掌心:“你收這鞋做啥?”匠人笑起來露出金牙,從懷裏掏出本油皮本子,翻到夾著紅繩的那頁:“清水村陳劉氏,丙子年臘月廿三生,十年前偷了我家仙姑的蓮花鞋,該還了。”
    本子上畫著往生門的圖,門後竹林裏標著十幾個紅點,其中一個正是我家的位置。更刺眼的是,每個紅點旁都貼著指甲蓋大的草紙,上麵用雞血寫著“替”字——和老陳頭當年記在賬本上的換命符號一模一樣。
    後半夜調查組突然傳喚我。李隊長蹲在牆角抽旱煙,煙灰簌簌掉在他新換的解放鞋上:“狗剩,後山那片竹林到底咋回事?公社說有人舉報,說你家祖墳冒青煙,像有鬼火。”他說話時不敢看我,鞋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麵,露出鞋底新畫的“止”字——這是當年老陳頭教村民防紙人的土法子。
    正說著,窗外傳來“嘩啦”一聲。跑出去看,紮紙匠的帆布棚倒了,十幾具紙人散在地上,每具的胸口都被戳了個洞,露出裏麵染血的竹篾。匠人蹲在地上哭嚎,手裏舉著半片鞋幫,正是我白天在井裏發現的那片:“你們村的髒東西要借我的紙人還魂啊!”
    他的哭號引來了調查組的張幹事,手電筒光掃過紙人時,我看見每具紙人的後頸都貼著小紙條,寫著村民的名字,李隊長的名字排在第一個,後麵跟著“六月初六子時替”。張幹事臉色鐵青,掏出筆記本就要記,突然聽見老槐樹上傳來“簌簌”聲,抬頭隻見樹杈間卡著個紙人,穿著調查組的灰布製服,鞋底繡著完整的蓮花。
    “都散了!封建迷信不許搞!”張幹事揮著手驅散圍觀的村民,卻沒人注意到那紙人的頭正在往下轉,三角眼裏映著匠人竹筐裏的蓮花鞋。我趁亂撿起匠人掉在地上的油皮本子,翻到最後一頁,夾著張泛黃的婚書,男方姓名欄寫著“陳順才”,女方卻是“紙人仙”——正是父親和紙人仙的“陰婚”契約。
    回到家,母親的頂針在針線笸籮裏發燙。我翻出壓在箱底的半雙蓮花鞋,鞋跟處的“陳”字已經淡得像道傷疤,突然聽見窗外有人輕叩,是那種紙鞋底蹭過青石板的“刺啦”聲。吹熄燈湊近窗縫,月光下晃著道穿灰布衫的影子,手裏舉著盞白紙燈籠,燈籠上畫的蓮花正在滴血。
    “狗剩哥,是我。”柱子的聲音從牆根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後山竹林又長出來了,新竹子上刻著調查組人的名字,還有那個紮紙匠的。”他遞過來根竹篾,節疤處果然刻著“張建國 1930”,後麵的字被刀刮花了,露出底下的舊刻痕:“陳劉氏 1925”。
    我們摸黑往後山走,三年前燒光的竹林竟冒出齊腰高的新竹,每根竹節都泛著青紫色,像極了老陳頭臨終前手臂上的屍斑。走到當年的地窖口,封土上擺著七雙蓮花鞋,其中三雙鞋尖朝裏,正是匠人白天收的那幾款,鞋跟處的“收”字被改成了“替”。
    柱子突然指著地窖中央驚呼,那裏跪著具紙人,穿的是調查組的製服,胸口別著張幹事的搪瓷鋼筆,鞋底繡著十朵蓮花,每朵都沾著新鮮的雞血。紙人手裏攥著份文件,借著火柴光,我看見標題寫著《關於清水村“紮紙人索命”事件的調查報告》,落款日期正是三天後的六月初六——和紙人後頸的替死紙條同一天。
    “狗剩,當年你燒的鎮魂竹根本沒死。”柱子的聲音在發抖,他撿起塊燒黑的竹炭,上麵還留著“陳狗剩”的刻痕,“紙人仙用村民的血養著根母竹,隻要還有人記得紮紙術,她就死不了。”話音未落,新竹突然發出“劈啪”爆響,竹節處滲出黑漿,在月光下凝成“還魂”二字。
    回到村口,紮紙匠的棚子重新支了起來,這次竹竿上掛的不是紙人,而是七雙蓮花鞋,每雙鞋舌上都別著張照片,有李隊長的,有張幹事的,還有我的。匠人坐在馬紮上哼著小調,手裏的刻刀在竹篾上劃出血痕:“小哥,你娘偷了我家仙姑的鞋,你爹偷了她的魂,現在該你還十年前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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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話時,我看見竹筐裏的母親補丁鞋動了動,鞋跟處的“陳”字突然變紅,像剛寫上的血字。更詭異的是,匠人袖口滑出半截紋身,正是往生門後的竹林圖案,和老陳頭當年刻在棺材裏的鎮魂圖一模一樣——原來他根本不是外鄉人,而是老陳頭失蹤的徒弟,當年在後山火場裏消失的那個。
    “柱子,去把李隊長家的‘止’字鞋拿來。”我低聲吩咐,眼睛死死盯著匠人手裏的刻刀,那刀柄上的蓮花紋正在吸收月光,漸漸變得血紅,“當年老陳頭在每家住人的鞋底畫‘止’字,其實是把魂氣鎖在村裏,現在紙人仙要收網了,這些鞋就是鑰匙。”
    柱子剛跑開,匠人突然站起來,手裏舉著母親的補丁鞋:“陳狗剩,你以為燒了鎮魂竹就完了?你娘當年從往生門帶出的蓮花鞋,每針每線都纏著紙人仙的魂,現在鞋在井裏,魂在竹裏,你們陳家的債,得用三代人的血來還。”他話音未落,七雙蓮花鞋同時離地,鞋尖轉向我家方向,鞋底的“止”字開始滲出黑漿。
    遠處傳來雞叫,天邊泛起魚肚白。匠人突然慘叫,抱著手往後退,隻見他掌心的血正在往竹篾裏鑽,那些新竹竟開始扭曲,慢慢拚成母親的模樣。我這才想起老陳頭說過的話:“紮紙匠的血能活紙人,也能滅紙仙。”當年母親偷鞋時,一定在鞋上留了自己的血,現在匠人收鞋,等於把紙人仙的魂引到了新竹上。
    “狗剩!”張幹事的聲音從村公所傳來,帶著說不出的顫抖,“李隊長...李隊長的鞋在流血!”我轉身就跑,路過紮紙匠棚子時,聽見身後傳來“刺啦”撕紙聲,回頭隻見匠人倒在地上,身上纏著新竹,那些竹篾正往他的七竅裏鑽,而他手裏的蓮花鞋,鞋跟處的“陳”字已經完全變紅,像朵盛開的血蓮。
    李隊長家擠滿了人,他躺在床上抽搐,解放鞋的鞋底“止”字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的“走”字,和十年前父親死時一模一樣。我抓起他的鞋,發現鞋墊底下塞著張紙條,是老陳頭的字跡:“六月初六子時,用陳家後人血祭,往生門開,全村免災。”日期正是今晚,而所謂的“陳家後人”,隻有我一個。
    柱子突然衝進屋,手裏攥著從匠人那裏搶來的油皮本子,翻到夾著紅繩的那頁,上麵貼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老陳頭旁邊站著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是三年前消失的紙人仙,而她懷裏抱著的,是個繈褓中的女嬰,繈褓上繡著半朵蓮花,和母親的補丁鞋針腳一模一樣。
    “狗剩哥,你娘和紙人仙是雙胞胎!”柱子的聲音在發抖,“老陳頭當年和紙人仙做交易,用你娘的魂換了紮紙術,所以你娘偷鞋時,其實是在救自己的親姐姐!”我猛地想起紙人仙消失前的話,她說“你娘是我的妹妹”,原來母親才是從往生門逃出來的半魂,而紙人仙被困在裏麵,等著用蓮花鞋召回妹妹的魂。
    窗外突然響起雷聲,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我看著手裏的蓮花鞋,終於明白為什麽井底會出現鞋幫——那是紙人仙用母親的殘魂養的引魂幡,現在匠人收鞋,等於把母親的魂往往生門裏拽。而李隊長鞋底的“走”字,意味著紙人仙要借他的魂打開大門,帶走當年換命的所有人。
    “把全村人的‘止’字鞋都收來。”我咬了咬牙,掏出老陳頭的刻刀,“當年老陳頭用鎮魂竹刻了全村人的生辰八字,現在紙人仙要按這個名單收魂,隻有用紮紙匠的血改寫竹刻,才能救人。”柱子點點頭,帶著調查組的人挨家挨戶收鞋,我則往後山跑,新竹在風雨中狂舞,每根竹節都亮著幽藍的光,像無數隻眼睛在盯著我。
    地窖口的七雙蓮花鞋已經擺成北鬥狀,母親的補丁鞋在正中央,鞋跟處的“陳”字正在滴血。我握緊刻刀,對準自己的掌心劃去,血珠滴在竹篾上的瞬間,新竹發出痛苦的“呻吟”,竹節上的刻痕開始模糊。遠處傳來狗吠,是張幹事帶著人來了,他們懷裏抱著幾十雙“止”字鞋,每雙鞋底都在滲黑漿。
    “狗剩,你這是封建迷信!”張幹事想阻止我,卻看見新竹突然分出幾枝,纏向他的腳踝,鞋底的“止”字正在變成“走”字。他臉色煞白,終於明白過來,不再說話。
    我跪在母親的補丁鞋前,用血在每根新竹上畫“止”字,當最後一筆落下時,地窖裏傳來轟然巨響,往生門緩緩打開,門後站著穿月白旗袍的紙人仙,她懷裏抱著的繈褓已經空了,而在她身後,是成片的鎮魂竹,每根都刻著村民的名字。
    “妹妹,你終於來了。”紙人仙開口,聲音和母親一模一樣,“當年你偷走蓮花鞋,帶著半魂逃出往生門,現在該把魂還給我了。”她伸出手,掌心躺著半朵蓮花,正是母親補丁鞋上的那朵,“把你的血滴在蓮花上,我們姐妹就能合魂,從此不再禍害人間。”
    我看著她掌心的蓮花,又看看手裏的母親補丁鞋,突然明白,當年母親偷鞋不是為了父親,而是為了救姐姐。她們本是一體雙魂,被紙人仙的詛咒分成兩半,現在隻有合魂,才能真正解除詛咒。
    “好,我還你。”我把血滴在蓮花上,頓時,整個後山亮起白光,新竹紛紛倒下,竹節上的刻痕全部消失。紙人仙的身體漸漸透明,她微笑著看著我:“狗剩,謝謝你,以後再也不會有紙人咒了。”說完,她和母親的半魂合為一體,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往生門裏。
    天亮了,後山的新竹全部枯死,隻剩下燒黑的老根。村口的紮紙匠棚子不見了,隻剩下那雙母親的補丁鞋,鞋跟處的“陳”字已經變成完整的蓮花。張幹事看著手裏的調查報告,默默撕成碎片,調查組第二天就離開了村子,再也沒人提過後山的事。
    後來,我在母親的針線笸籮裏發現了半張婚書,上麵寫著父親和母親的名字,日期正是十年前借糧的那天。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和紙人仙做交易,而是用自己的婚魂換了全村人的命,而老陳頭和匠人,不過是紙人仙派來的引魂人。
    從那以後,村裏再也沒人紮紙人,隻有我每年清明會去後山,在老槐樹底下擺雙蓮花鞋,有時是藍色的,有時是月白色的。路過村口井台時,我總會想起那片漂在水麵的鞋幫,或許,有些債,真的像井裏的月亮,看起來碎了,其實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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