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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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瞎子的桃木劍劈在供桌上時,火星子濺得我滿臉都是。
他穿著件半舊的道袍,領口處繡著的北鬥七星已經褪成淺灰色,腰間的銅錢劍隨著動作叮當作響。供桌上擺著三牲祭品,中間的醬肘子不知何時變成了青色,表麵爬滿細小的蛆蟲,正順著桌沿往下淌。
“時辰到了!”劉瞎子突然大喝一聲,手裏的朱砂筆在黃符上重重一點,黃符“轟”地燒了起來。我看見火光中浮現出爺爺的臉,他嘴角咧得老開,露出滿口黑牙,眼睛卻死死盯著我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劉瞎子今早給我係的,說是能鎖住三魂七魄。
院子裏的槐樹突然劇烈搖晃,無數槐樹葉像黑蝴蝶似的撲進來,打在法壇的紗帳上沙沙作響。劉瞎子讓我跪在蒲團上,對著爺爺的牌位磕了三個響頭,每個響頭都帶著血,因為他在蒲團下墊了碎瓷片。
“接下來無論看見什麽,都別抬頭。”劉瞎子把銅錢劍遞給我,劍柄上刻著的“鎮”字硌得我手心發疼,“要是聽見有人喊你名字,用劍鞘敲三下供桌,切記,不能回頭。”
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子時三刻,正是陰氣最盛的時候。我聽見紗帳外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是有人穿著布鞋在青石板上走,一步一停,帶著水珠滴落的聲音。那腳步聲繞著法壇轉了三圈,最後停在我身後。
“阿弟……”
是大栓哥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沙啞,卻比平時多了份說不出的陰冷。我渾身繃緊,手心裏全是汗,銅錢劍差點從手裏滑出去。身後的呼吸聲越來越近,有團冰冷的氣息噴在我後頸上,像是有人正彎下腰,湊近我的耳朵。
“阿弟別怕,”那聲音變成了爺爺的腔調,“爺爺給你留了糖,在老槐樹洞裏,跟爺爺去拿……”
我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裏散開,強行壓下回頭的衝動。右手握緊劍鞘,對著供桌敲了三下。銅錢劍上的銅錢突然集體作響,像在驅趕什麽東西。身後的腳步聲頓了頓,接著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像是失望,又像是不甘。
紗帳突然被掀開,我看見劉瞎子站在法壇中央,手裏舉著盞貼滿符紙的燈籠,燈籠裏的火苗是罕見的紫色。他麵前跪著個人影,穿著爺爺的藍布衫,頭垂得很低,看不見臉,隻能看見從袖口漏出來的手腕——那手腕青紫色,皮膚下爬滿暗黑色的血管,像無數條小蛇在蠕動。
“你借陽身,盜生魂,亂了陰陽秩序!”劉瞎子的聲音帶著怒意,燈籠往那人影身上一照,我看見藍布衫下的身體突然透明了些,能隱約看見裏麵扭曲的骨骼,“還不速速離去,莫要逼我開壇拘魂!”
那人影突然抬起頭,我猛地咬住嘴唇,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那是大栓哥的臉,可眼睛卻是爺爺的,渾濁的眼珠裏映著我的倒影,嘴角扯出個不自然的笑,露出兩排整齊的假牙,正是爺爺下葬時戴的那副。
“小劉啊,”人影開口了,聲音在爺爺和大栓哥之間來回切換,“我養了你們劉家三代人,如今我想帶孫子回家,你還要攔著?”
劉瞎子的手顫了顫,燈籠差點掉在地上。我這才想起,劉瞎子的父親生前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多虧爺爺幫忙,才在村裏站穩腳跟。看來這回魂煞不僅借了大栓哥的身子,還知道不少陳年舊事。
“生老病死,皆是天命。”劉瞎子穩住心神,從懷裏掏出本泛黃的賬本,“您老生前賒的藥錢,我劉家早已還清,如今陰陽相隔,您若再糾纏,休怪我不念舊情!”
賬本一打開,裏麵掉出幾張欠條,正是爺爺當年買藥時寫的。人影看見欠條,身子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絲黑血,可很快又笑了起來:“賬本?哈哈,你以為燒了賬本就能斷了因果?那老槐樹洞裏的東西,你敢去看嗎?”
話音未落,院子裏突然刮起狂風,槐樹的枝葉拍打著屋頂,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抓撓。劉瞎子臉色大變,他轉頭對我喊:“快!去老槐樹洞,把裏麵的東西挖出來!”
我握緊銅錢劍,衝進狂風裏。村口的老槐樹在夜色裏像個巨大的怪物,樹洞張開黑洞洞的口,像是等著吞噬什麽。我摸出懷裏的火折子,剛點亮,就看見樹洞裏埋著個陶罐,陶罐上貼著張黃符,符紙邊緣已經卷起,露出裏麵暗紅色的液體。
當我伸手去碰陶罐時,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大栓哥正站在槐樹下,月光照亮他的臉,他的眼睛恢複了正常,卻滿是驚恐:“阿弟,快跑!那是爺爺的……”
話沒說完,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嘴角又扯出那抹詭異的笑。我知道,回魂煞又附了他的身。來不及多想,我抓起陶罐就跑,可剛邁出一步,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露出下麵的青磚——那是爺爺墳墓的方向。
陶罐“砰”地摔在地上,暗紅色的液體流出來,在青磚上蜿蜒成七星形狀。我看見液體裏漂著幾粒黑色藥丸,每粒藥丸上都刻著名字,其中一粒刻著“大栓”,另一粒刻著“阿弟”。劉瞎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別碰那些血!那是往生血,沾了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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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經晚了,往生血順著我的布鞋縫滲進來,腳底傳來灼燒般的疼痛。大栓哥慢慢走近,手裏拿著把鏽跡斑斑的菜刀,正是廚房裏切醬肘子的那把。他舉起菜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而我,因為往生血的緣故,根本挪不動半步。
“阿弟別怕,”他笑著舉起菜刀,“爺爺帶你去個好地方,那裏沒有病痛,沒有煩惱……”
刀刃落下的瞬間,劉瞎子突然衝過來,把我撲倒在地。銅錢劍掉在地上,劍柄上的“鎮”字剛好壓在往生血的星位上,七星陣發出“滋”的聲響,像被潑了冷水的熱鐵。大栓哥慘叫一聲,菜刀“當啷”落地,他的身體晃了晃,終於倒在地上,昏迷前最後一句話是:“阿弟,老槐樹……槐樹底下……”
劉瞎子顧不上我,他掏出羅盤,發現指針正指著老槐樹的根部。我們挖開樹根下的泥土,露出一口鏽跡斑斑的鐵鍋,鍋裏裝著半鍋黑色的藥丸,每粒藥丸上都刻著名字,密密麻麻,足有上百粒——這就是回魂煞的根源,村裏這些年失蹤的人,他們的生魂都被封在了這些藥丸裏。
“這是‘替死陣’。”劉瞎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用至親的血養魂,借新屍還陽。你爺爺臨終前吃的止痛藥,其實是他們特製的替死丸,把他的魂困在了藥丸裏,所以他的屍體才會變成空殼。”
我看著鍋裏的藥丸,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說的話:“阿弟,別讓他們把我埋在老槐樹下……”原來他早就知道,老槐樹底下埋著這個可怕的陣法,可當時我們都以為他是說胡話。
天亮時,劉瞎子在老槐樹下開了壇。他擺了七七四十九盞引魂燈,繞著槐樹圍成北鬥陣,又把銅錢劍插進樹根,劍柄朝向北方。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劍身上時,槐樹發出“吱呀”一聲巨響,樹洞裏滲出大量黑水,帶著股刺鼻的腐臭味。
我們在樹洞裏發現了一具骸骨,骸骨的手腕上係著紅繩,紅繩另一頭綁著個銅鈴,正是劉瞎子父親當年送給爺爺的平安鈴。看來,真正的爺爺早就死了,死在了這個替死陣裏,而現在作祟的,是借了他身體的枉死魂靈,那些被封在藥丸裏的生魂,等著借七星陣還陽。
“接下來要做的,”劉瞎子看著漸漸枯萎的老槐樹,“是送這些魂靈往生。但最要緊的,是找到陣眼——那個替死的人。”
我心裏一沉,突然想起大栓哥昏迷前說的話:“槐樹底下……”難道,陣眼就在爺爺的墳墓裏?而替死的人,正是爺爺自己?
當我們挖開爺爺的墳墓時,棺材裏躺著的不是空殼,而是具腐爛的屍體,屍體穿著奶奶繡的壽衣,隻是壽衣上的壽桃紋已經變成了黑色,像是被血浸透的。屍體的胸口放著個錦囊,裏麵裝著七粒黑色藥丸,正是這幾天失蹤的人手裏的那種。
劉瞎子說,這是“七星連珠”陣,每死一個人,就多一顆藥丸,直到湊齊七顆,陣眼就會開啟,到時候所有被封的魂靈都會借陽身還陽,而作為陣眼的爺爺,就會永遠被困在陰陽之間,不得超生。
“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劉瞎子看著漸漸泛白的天空,“用至親的血破陣。你是你爺爺最疼愛的孫子,你的血,能解開這替死陣。”
他掏出銀針,紮破我的中指,讓血滴在棺材裏的藥丸上。每滴一滴血,藥丸就發出“滋滋”的聲響,漸漸變成紅色。當第七滴血滴下時,整個墳墓突然震動起來,老槐樹發出最後的哀鳴,枝葉紛紛掉落,露出樹幹裏刻著的七星陣——每顆星位上,都刻著一個名字,第一個,就是爺爺的。
大栓哥在這時醒了過來,他看著爺爺的屍體,突然痛哭流涕:“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聽他們的話,把爺爺的止痛藥換成替死丸……”原來,村裏的赤腳醫生和棺材鋪老板勾結,專門用替死陣害人性命,收集生魂煉製丹藥,賣給城裏的有錢人,謊稱能延年益壽。
而大栓哥,因為欠了他們的賭債,被迫參與其中,把替死丸換成爺爺的止痛藥。爺爺發現後,想告發他們,卻被他們害死,屍體埋在了老槐樹的替死陣裏,魂靈被困在藥丸中,無法往生,這才引發了回魂煞,帶走了那些參與陣法的人。
真相大白時,天已經大亮。劉瞎子燒掉了所有的替死丸,在老槐樹下立了塊往生碑,刻上所有受害者的名字。村裏的赤腳醫生和棺材鋪老板在同一天暴斃,死狀淒慘,嘴裏塞滿了替死丸。
事情結束後,大栓哥被警察帶走了,他哭著求我原諒,說他也是被逼無奈。我看著他被押走的背影,想起小時候爺爺帶我們去河裏摸魚,大栓哥總把最大的那條給我,說弟弟長身體需要補。
爺爺的墳重新遷到了後山,奶奶在墳前種了棵桃樹,她說桃樹能辟邪,爺爺在底下睡得安穩。每到深夜,我總會夢見老槐樹倒下去的那天,樹洞裏飛出無數螢火蟲,那是被困多年的生魂終於得到了解脫。
現在,村裏的引魂燈再也沒亮過,劉瞎子也離開了村子,說這裏的陰氣太重,需要十年才能恢複。我時常會去後山看爺爺,摸著墓碑上的字,總會想起那個守靈夜,棺材裏的聲響,還有大栓哥被附身時的眼神。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我沒守靈,如果我沒跟著大栓哥出去,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但人生沒有如果,有些事,從爺爺吃下第一顆替死丸時,就已經注定了。
隻是,每當我經過村口的老槐樹遺址時,總會聽見微弱的歎息聲,像是有人在說:“阿弟,別怕……”那聲音很輕,輕得像夜風拂過樹葉,可每次聽見,我都會忍不住打個寒顫,因為我知道,有些魂靈,即使往生了,也會在記憶裏,永遠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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