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三間的門
    青城縣實驗小學的舊廁所在操場西北角，灰磚牆被雨水侵蝕出斑駁的水痕，爬滿鐵鏽的鐵皮屋頂在秋風裏吱呀作響。六年級二班的陳小樹攥著肚子蹲在樹叢後，校服褲腰被冷汗浸透。父母離婚後他跟著奶奶生活，奶奶總說"男孩子要硬氣"，所以他寧可在課間操時躲著班主任張老師，也不願承認自己因為偷喝小賣部的冰汽水鬧肚子。
    "又滿了？"他望著排成小隊的隔間門，後牆的水管滴答滴答漏著水，在水泥地上積成淺灘。最邊上第三間的鐵門掛著生鏽的銅鎖，鎖孔周圍凝結著暗紅的痕跡，像幹涸的血跡。傳說五年前有個三年級女生在裏麵看見白衣影子，尖叫著衝出來後高燒不退，從此這扇門再沒打開過。此刻陳小樹忽然注意到，門縫裏滲出的潮氣帶著隱約的腐臭味，像爛了很久的樹葉埋在濕土裏。
    "小樹，去新廁所吧，這兒太陰森了。"同班的林小滿拽了拽他衣角。林小滿是班裏的學習委員，父親是縣文化館的研究員，家裏堆滿舊縣誌和民俗書籍，總說"舊廁所地基下埋著亂葬崗的骸骨"。陳小樹甩開他的手，忽然聽見第三間傳來指甲刮門的聲響，哢——哢——節奏很慢，卻像直接刮在他脊椎上。
    銅鎖不知何時開了，鐵門虛掩著，露出裏麵半塊剝落的瓷磚牆。陳小樹的肚子又絞動起來，他咬咬牙，猛地推門進去。門板發出漫長的吱呀聲，像老舊的木門在呻吟，門框上貼著褪色的符紙，邊角被水浸得軟爛。裏麵的光線比外麵更暗，馬桶邊緣結著暗褐色的汙垢，水箱上擺著半支紅蠟燭，蠟淚凝固成扭曲的形狀，像蜷縮的手指。
    蹲下的瞬間，他聽見水箱裏傳來氣泡翻湧的聲音。低頭時，馬桶裏的水麵突然蕩開漣漪，倒映出一張皺紋密布的臉——白發垂落遮住眼睛，皮膚皺縮如枯樹皮，正從水下緩緩升起。陳小樹渾身汗毛倒豎，那雙手已經抓住他的腳踝，指節突出如枯樹枝，指甲縫裏嵌著黑色的淤泥，冰涼的觸感透過襪子滲進皮膚。
    "滾開！"他尖叫著扯鑰匙串，掛在上麵的水果刀劃出銀弧，刀刃在對方手腕上劃出血口。暗紅色液體滴落在馬桶裏的瞬間，那雙手突然鬆開，伴隨著一聲沙啞的歎息，像從極深的地下冒出來。陳小樹踉蹌著撞開門衝出去，鐵門在身後"砰"地甩上，驚飛了牆頭的烏鴉。
    直到上課鈴響起，他才發現腳踝上留著三道青紫色指痕，形狀詭異得像風幹的雞爪。中午在食堂吃飯時，林小滿盯著他的腿突然變了臉色："這是廁鬼的抓痕！縣誌裏說，被廁鬼碰過的人會被盯上，直到第七天——"話沒說完就被陳小樹瞪了回去，他低頭扒拉米飯，卻聽見鄰桌的高年級生小聲議論："第三間的鎖又開了？去年張老師的茶杯在裏麵被摔碎，你們說李婆婆是不是又出來了..."
    晚自習時暴雨突至，陳小樹望著窗外發呆。舊廁所的方向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他看見第三間的鐵門敞開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門框站著，滿頭白發垂落肩頭，身上的藍布衫破破爛爛，在風雨裏輕輕晃動。他揉揉眼睛，那身影卻不見了，隻有鐵門在風中吱呀作響。
    下晚自習時，走廊的聲控燈突然熄滅。陳小樹摸著牆往樓梯口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像是布鞋在濕地上拖行。他猛地回頭，看見樓梯轉角處站著個老婆婆，白發遮住的麵孔裂開嘴，露出沒牙的牙齦，朝他笑了笑。樓道裏的風灌進來，他清楚地聽見對方喉嚨裏發出的咯咯聲："要來陪我啊..."
    當晚陳小樹發起高燒，迷迷糊糊間看見奶奶在床邊抹淚，床頭櫃上擺著從廟裏求來的平安符。半夢半醒中，他又看見那個老婆婆站在病房門口，枯瘦的手搭在門框上，指甲縫裏的黑泥滴落在地上，漸漸匯成小小的血泊。"第三間還差個伴..."沙啞的聲音混著監護儀的滴答聲，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三天後返校，舊廁所被警戒線圍了起來，牆根下貼著泛黃的封條。林小滿在校圖書館頂樓找到一本破損的校誌，牛皮封麵上用紅筆寫著"1987年事故記錄"，內頁夾著張褪色的照片：穿藍布衫的中年女人站在舊廁所前，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正是陳小樹在幻覺中見過的老婆婆。
    "李桂芳，1987年任學校清潔工，九月十五日失蹤。"林小滿指著斑駁的記載，"警方筆錄裏說，她最後進入第三間廁所，半小時後同事發現門從內反鎖，撬開門後隻剩半支燃盡的紅蠟燭和牆上的血字——"他們搶了錢，要讓我頂罪"。"陳小樹注意到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王師傅說桂芳姐總在擦第三間的鏡子，說能看見自己年輕時的樣子。"
    下午放學，陳小樹在校工室門口堵住王大爺。老人正在擦玻璃，看見他腳踝的傷痕時，手中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二十三年了..."王大爺喃喃自語，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三道平行的疤痕，"那年我跟桂芳剛結婚半年，她突然被教導主任叫去辦公室，說丟了三千塊公款，全校就她有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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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聲音哽咽起來："他們把她逼到舊廁所，說不承認就開除。桂芳性子倔，說要報警，結果...結果那個姓張的主任把她推進隔間，反鎖了門。我聽見她在裏麵喊"老王救我"，等我砸開門，裏麵隻剩半片帶血的指甲——"王大爺突然閉嘴，渾濁的眼睛盯著陳小樹身後，臉色慘白。
    當晚，陳小樹和林小滿帶著手電筒潛入舊樓。月光從破窗斜照進來，第三間的鐵門依然緊鎖，但門縫裏透出的紅光比上次更亮。林小滿突然指著牆上的水鏽："看！那不是人影，是個跪著的女人！"手機冷光下，瓷磚上的水跡竟真的勾勒出人形，雙手撐在馬桶兩側，頭部低垂，像是在對著馬桶裏的水招魂。
    "哢嚓——"
    木板斷裂聲從樓梯口傳來。陳小樹轉身時，看見穿藍布衫的老婆婆正一階一階走上來，每一步都發出"吱呀"聲，鞋底沾著的濕泥在台階上留下暗褐色腳印。林小滿的手機摔在地上，屏幕藍光映出老婆婆的臉——左眼窩是空的，黑洞裏滲出暗紅液體，右眼珠渾濁不堪，正死死盯著陳小樹。
    "跑！"陳小樹拽著林小滿往天台衝，身後的腳步聲突然變成急促的爬行聲。天台鐵門掛著生鏽的掛鎖，林小滿顫抖著撬鎖時，陳小樹回頭看見老婆婆趴在地上，白發垂落拖地，指甲摳進地板縫裏，正以詭異的速度逼近。
    千鈞一發之際，王大爺舉著點燃的蠟燭衝上來："桂芳！看看我！是我啊！"老婆婆的身影頓住，空洞的眼窩轉向蠟燭火光，喉嚨裏發出含混的嗚咽。王大爺老淚縱橫："當年我沒保護好你，可孩子們是無辜的啊！你看，這是你最愛用的紅蠟燭，每年忌日我都給你點..."
    火光中，老婆婆的身影漸漸虛化，最後隻剩藍布衫的衣角在夜風裏飄動。王大爺癱坐在地，從懷裏掏出個牛皮紙袋："這是桂芳失蹤前寫給我的信，她說張主任和校長私吞了基建款，把賬算在她頭上，還威脅要打斷她的手..."信紙上的字跡被水漬暈染，最後一行寫著："如果我出事，就去第三間的馬桶下找..."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刺耳的警笛聲。三人跑到欄杆邊，看見教導主任張老師正被警察押上警車，他渾身發抖，盯著舊廁所方向不停地念叨："不是我...是她自己撞上去的..."陳小樹忽然想起，張老師辦公室的牆上，那張1987年的畢業照裏，年輕的張主任站在最後一排，手裏攥著串銅鑰匙——正是第三間廁所的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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