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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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蛋盯著門板上的小手印,指甲縫裏的玉米葉突然蜷曲起來,枯黃的葉脈滲出暗紅的汁液,像極了十年前秀秀失蹤那天,她娘在排水溝撿到的那截帶血的紅頭繩。他娘蹲在地上哭罵:“哪個天殺的咒我家二蛋!”可王二蛋知道,這不是人咒的,是十年前那樁沒頭沒尾的案子,像塊爛肉長在玉米地裏,如今生了蛆,爬出來咬人了。
    張神婆暴斃的消息是趙四麻子騎著破二八傳來的。那孫子車鈴鐺叮鈴哐啷響了半條街:“二蛋你昨兒找神婆了吧?今早她家男人在灶房發現的,脖子上三道血印子,跟被小孩手抓的似的!”王二蛋手裏的搪瓷碗“當啷”摔在地上,碎瓷片割破腳腕都不覺得疼——昨晚在神婆屋裏喝的符水,此刻在胃裏翻江倒海,像有活物在啃食內髒。
    “去村廟!”劉大爺不知啥時候站在門口,拐棍戳得地麵咚咚響,“土地爺坐了三百年的廟,陽氣最足,那丫頭再凶,也不敢在神像前造次。”王二蛋盯著老人袖口沾的玉米須,突然想起秀秀她爹是村裏的種糧好手,每年秋收都給土地廟供新磨的玉米麵,直到女兒失蹤後,那男人就瘋了,見人就說“玉米稈裏藏著紅衣裳”。
    村廟在西窪村最東頭,三間破土房,屋簷下的銅鈴早沒了鈴舌,風過時隻發出“咯吱”的呻吟。王二蛋抱著鋪蓋卷跨進門,供桌上的蠟燭突然“噗”地熄滅,黑暗中傳來石像衣褶摩擦的“沙沙”聲。他摸出火柴點燃蠟燭,看見土地爺的神像嘴角裂了道縫,像是在笑,眼窩深處凝著兩滴蠟油,像流不幹的淚。
    “操他媽的,破神像還嚇唬人。”他罵著把鋪蓋甩在神龕前的青磚上,忽然注意到香案上的香灰堆裏,有幾個淺褐色的小腳印,跟院牆上的泥腳印一般大小,腳趾頭分得開開的,像是光著腳踩在熱香灰上。後頸的紅疙瘩突然抽搐,他伸手一摸,竟摸到凸起的紋路——是五個小小的指節印,嵌在發燙的皮肉裏,跟香灰裏的腳印一樣,帶著十年前的潮氣。
    天擦黑時,廟外的玉米地傳來“嘩啦嘩啦”的響聲,像有人在挨個兒掰玉米。王二蛋把桃核手鏈纏到手腕出血,盯著神像腰間的玉帶看——那是去年廟會時村民新捐的紅綢,此刻正無風自動,邊角掃過神像膝蓋,露出底下斑駁的漆色,竟在火光裏映出個紮小辮的女孩輪廓。
    “大哥哥——”
    細如蚊呐的呼喚從廟頂傳來,王二蛋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看見瓦縫裏滲下幾滴水珠,落在香案上,漸漸匯成小小的腳印形狀。供桌上的蠟燭突然拔高兩寸,火苗竄成詭異的藍色,照著神像的眼睛慢慢轉向廟門,眼白裏泛起血絲,像極了昨晚夢裏那個紅衣小女孩的瞳孔。
    “土地爺顯靈了?”王二蛋剛想磕頭,廟門“吱呀”裂開條縫,冷風灌進來,吹得他後頸的紅疙瘩生疼。門縫裏擠進來個小身影,紅衣裳上沾著新鮮的玉米葉,辮梢滴著黑水,每走一步,地上就多出個泥腳印,腳尖正對著他的鋪蓋。
    他想喊,可嗓子被無形的手掐住。小女孩越走越近,蒼白的臉在藍火中泛著青灰,嘴角咧開的弧度比白天更大,露出牙床深處的黑洞——那是被人拔掉門牙的痕跡,跟秀秀失蹤前三天,在村口摔掉的兩顆門牙一模一樣。
    “大哥哥,抱抱我……”小女孩張開雙臂,手腕上還戴著十年前她娘給她編的桃核手鏈,跟王二蛋腕上這條,是用同一棵桃樹的核雕的。王二蛋突然想起劉大爺說的,秀秀失蹤那天,手上攥著半片玉米葉,葉脈上刻著歪歪扭扭的“救”字,是她剛學寫字時的筆跡。
    神像腰間的紅綢“嘶啦”裂開,土地爺的手指緩緩指向小女孩。王二蛋看見,在小女孩背後的陰影裏,無數玉米稈在晃動,每片葉子上都映出秀秀爹娘尋找她的身影,還有村人打著火把在地裏喊她名字的畫麵。十年前的月光,此刻正透過廟窗,照在小女孩腳邊的泥水上,映出她身後拖著的半條腿——那是被鋒利的玉米葉割傷的,傷口處還嵌著當年沒拔出來的葉刺。
    “秀秀……”王二蛋鬼使神差地開口,後頸的紅疙瘩突然炸裂般疼痛,他看見自己的血珠滴在地上,竟在泥腳印旁匯成另一個腳印,跟小女孩的腳印並排,像十年前那個黃昏,兩個孩子在玉米地裏追逐時留下的印記。
    小女孩突然尖叫,指甲變長,朝他脖子抓來。王二蛋本能地滾向神像,後腦勺撞在神龕上,抬頭看見土地爺的眼睛裏流出黑水,順著裂痕滴在他手背上,灼出焦臭味。供桌上的香灰突然飛起,在空中拚出“埋”字,接著是“東頭第三壟”——那是秀秀家的玉米地,十年前她爹娘埋衣冠塚的地方。
    廟門“轟”地被撞開,狂風卷著玉米葉灌進來,小女孩的紅衣裳被吹得獵獵作響,露出裏麵半截發青的胳膊。王二蛋終於看清,她的紅衣裳不是布料,是用玉米葉編的,縫隙裏露出的皮膚,早已風幹成暗褐色,跟埋在地下十年的屍體一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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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讓我幫你找身子?”王二蛋扯下腕上的桃核手鏈,扔向小女孩。手鏈剛觸到她指尖,就冒起青煙,露出下麵嶙峋的指骨。小女孩的哭聲變成了玉米葉摩擦的“沙沙”聲,她撲向神像,卻在觸碰到紅綢的瞬間被彈開,跪倒在香案前,抬頭望著土地爺,眼裏的血淚滴在香灰上,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娘”字。
    五更天的時候,廟外的動靜終於停了。王二蛋摸著後頸的紅疙瘩,發現指痕淺了許多,腫塊也縮成了雞蛋大小,上麵還沾著幾片枯黃的玉米葉,跟小女孩辮梢的一模一樣。他撿起地上的黃符殘片,看見背麵用血水畫著三壟玉米的圖案,壟間有個小小的墳包,正是香灰字裏的“東頭第三壟”。
    天亮後,王二蛋蹲在神像前,看見香案下露出半截紅綢,上麵繡著“秀秀”兩個字,是十年前秀秀她娘的手藝。他突然想起,昨晚在玉米地看見的白襯衫,領口的血印子,形狀跟秀秀失蹤時穿的那件,分毫不差。
    “操他媽的,十年了,你還困在這兒。”王二蛋對著神像罵了句,把鋪蓋卷成包袱,裏麵塞進從香案上偷的朱砂和黃紙。路過廟門時,他看見門檻上的泥腳印正在消失,最後留下的,是小女孩手掌按在地上的印子,五指張開,掌心朝上,像是在求一個永遠等不到的擁抱。
    出了村廟,他直奔東頭玉米地。晨露打濕的玉米葉上,每片都凝著水珠,像哭了十年的眼睛。走到第三壟時,他看見土麵上有新翻的痕跡,草根處纏著幾縷灰白的頭發,跟昨晚在廟內泥腳印裏發現的,一模一樣。
    鏟子下去的第一下,王二蛋聽見地下傳來“哢嗒”聲,像是骨頭碰著金屬。他咽了口唾沫,想起秀秀她爹當年發瘋時,總說“玉米稈裏有鈴鐺響”,現在才明白,那是凶手埋屍時,掉在土裏的銅鈴鐺,是秀秀走丟那天戴在手腕上的。
    挖到兩尺深時,一具蜷縮的小骨架露了出來,脊椎骨上還纏著褪色的紅布條,骨盆處卡著半截玉米葉,葉脈上的“救”字,經過十年,竟還清晰如昨。王二蛋的眼淚砸在骨架上,後頸的紅疙瘩突然傳來涼意,他知道,這是秀秀在謝他——十年了,她終於不用再穿著玉米葉編的衣裳,在夜裏追著過路人喊“大哥哥”了。
    抱著骨架往回走時,玉米地裏的風突然變了方向,吹得葉子“嘩嘩”響,像是有人在笑。王二蛋不敢回頭,卻聽見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跟十年前那個追著蝴蝶跑的小女孩一模一樣。走到村口時,他看見劉大爺站在老槐樹下,眼裏含著淚,手裏攥著半截紅頭繩,正是秀秀失蹤那天戴的。
    “埋了吧,跟她爹娘的衣冠塚合在一起。”劉大爺拍拍他肩膀,“十年前那場暴雨,把血跡衝沒了,可土地爺記得,玉米稈記得,連地下的蟲子都記得。”王二蛋點點頭,突然發現,後頸的紅疙瘩不知何時消了,隻留下淡淡的紅印,形狀像片展開的玉米葉。
    當晚,村廟的土地爺神像突然裂成兩半,露出裏麵藏著的銅鈴鐺,還有半片刻著“秀秀”的木牌。王二蛋跪在新堆的墳前,看見墳頭冒起青煙,漸漸凝成個穿紅衣裳的小身影,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進月光裏,腳邊跟著隻黑貓,正是十年前在墳頭看見的那隻。
    “操他媽的,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王二蛋罵著往回走,路過玉米地時,聽見裏麵傳來“沙沙”的響聲,這次不是哭聲,是玉米生長的聲音,像無數小手在鼓掌。他知道,秀秀的魂靈,終於跟著月光,去了該去的地方,而他後頸的紅印,會成為永遠的印記,提醒他每個走夜路的人,有些故事,藏在玉米稈裏,藏在土地爺的裂縫裏,藏在每個敢回頭看的瞬間。
    可他不知道,在村廟倒塌的神像底座下,刻著一行小字:“戊寅年秋,幼女秀秀葬於東三壟,凶手……”字跡到這裏戛然而止,被新填的泥土蓋住,就像十年前那個被暴雨衝刷的夜晚,有些真相,注定要跟玉米稈一起,在黑暗裏生長,直到某個敢挖開墳土的人,讓月光照進最深的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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