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壓床
字數:4531 加入書籤
從井邊跑回來那晚,我發了場高燒。迷迷糊糊間總覺得有人在扒拉我的眼皮,睜眼就看見老太太坐在床頭,黑褂子上滴著水,鞋尖還掛著井裏的青苔,跟剛從黃泉路爬上來似的。我想喊我媽,扭頭看見我媽躺在隔壁床上,吊瓶裏的藥水走得飛快,液麵下漂著片紅緞子,跟老太太的繡花鞋一個花色。
“操他娘的!”我罵罵咧咧想翻身,四肢跟灌了鉛似的,胸口壓著塊磨盤大的冰坨子。老太太伸出手,指尖還滴著井水,冰涼的指腹劃過我手腕:“小夥子,別較勁了。1962年臘月廿三,你爸跟老劉在鐵匠鋪賭錢,輸光了給我婆婆打棺材的錢,怕我鬧,就騙我說去城裏買好木料,讓我把陪嫁的繡花鞋當了換盤纏。”她說話時,床頭櫃上的小棺材“哢嗒”開了道縫,裏頭冒出股潮氣,混著爛樹葉的腐臭味。
我想起來了,我爸臨終前指甲縫裏的黃表紙碎屑,跟庫房裏那些舊紙樣一個質地。老太太接著說:“我在井邊等了三天,沒等來木料,等來的是老劉。他說你爸掉河裏了,鞋沉了底,讓我別等了。我剛要走,他從背後推了我一把,井台的青苔滑得跟抹了豬油,我摔下去時抓住他的袖口,撕下塊帶補丁的布——就縫在你店裏那個紙人胳膊上。”
我猛地想起玻璃櫃裏那個缺了片袖口的紙人,後背一陣發緊。老太太歎了口氣,聲音突然變得尖細,跟井裏的回聲似的:“我在井裏泡了三十年,指甲縫裏全是井泥,頭發纏在石頭縫裏,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你爸知道我冤,把欠條藏在紙人脖子裏,想著等他死了,讓你替他還債。”她邊說邊往我手裏塞東西,低頭一看,是半枚生鏽的銅頂針,我爸以前紮紙人時總戴在手上。
高燒退了後,我去醫院看我媽,護士說她昨晚突然驚醒,說看見病房裏站著個穿黑褂子的老太太,手裏拎著紙糊的藥瓶。我掀開床頭櫃,裏頭藏著張黃表紙,用紅筆歪歪扭扭寫著“井裏有鞋,庫房有賬”——正是我爸的字跡。
當天夜裏,我揣著強光手電和鐵鍬,摸到店後的老井邊。井台的石磚裂成八瓣,青苔底下露出半截紅緞子,跟老太太的繡花鞋材質一樣。剛把鐵鍬探進井裏,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看見穿西裝的男人躲在牆角,手裏攥著瓶白酒,眼神跟淬了毒似的。
“你想幹啥?”我握緊鐵鍬。他抹了把嘴,酒氣混著土腥味:“我爸上吊前留了封信,說井裏有具女屍,腳踝上拴著繡花鞋,鞋帶上繡著‘廣林’倆字——是你爸的名字吧?”我心裏一驚,想起鐵盒裏的布鞋,鞋帶上確實有褪色的繡字。男人突然跪下,膝蓋砸在井台上:“我從小到大沒見過我媽,連張照片都沒有,隻知道她叫李桂花。”
井裏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有東西浮了上來。我用手電一照,水麵漂著團灰白色的頭發,發梢纏著片破布,正是紙人胳膊上缺的那片。男人猛地站起來,踉蹌著往井邊衝:“媽!”我一把拽住他,鐵鍬“撲通”掉進井裏,驚起一圈圈漣漪,水麵倒影裏,有個穿黑褂子的女人慢慢抬頭,眼窩子黑洞洞的,嘴角咧得能看見後槽牙。
回到店裏,男人癱在櫃台邊,從懷裏掏出本舊賬本:“這是我爸的記賬本,1962年臘月廿四記著‘廣林哥典桂花嫂繡花鞋,換得賭資五元整’。”我翻開一看,字跡歪歪扭扭,最後一頁畫著口井,井邊跪著倆小人,其中一個袖口缺了片布。
“操他娘的!”我忍不住罵出聲,合著我爸跟老劉合夥騙了李桂花的繡花鞋,拿去賭錢輸光了,怕李桂花追究,老劉就把她推下了井。現在李桂花的冤魂借著紙人顯形,就是要討回這身債。男人突然指著玻璃櫃:“你看!”
新紮的紙人不知啥時候走到了櫃台邊,手裏拎著那雙紅緞子繡花鞋,鞋尖朝下滴著水,在地上畫出個箭頭,直指庫房。我們跟著箭頭走進庫房,牆角的暗格開著,裏頭掉出串鑰匙,正是我爸臨終前攥在手裏的那串。用鑰匙打開最裏麵的木箱,裏頭全是當年的當票和借據,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李桂花穿著對襟褂,腳上正是那雙繡花鞋,站在井邊笑得燦爛,身後站著我爸和老劉,倆人袖口都缺了片布。
“現在咋辦?”男人搓著衣角,眼神躲躲閃閃。我盯著照片裏李桂花的鞋尖,突然想起老太太說的“全乎身子”:“得給她紮個完整的紙人,再把井裏的骸骨收殮了,不然她冤魂不散。”男人點點頭,突然聽見外頭傳來梆子聲,三長兩短,跟那晚老太太拍門時一個節奏。
我們跑到門口,看見巷子裏飄著幾盞白燈籠,燈籠下是排成隊的紙人,領頭的正是新紮的那個,她慢慢轉身,眼窩子裏閃著幽光,抬手往井邊指了指。男人突然渾身發抖:“我爸上吊前說,每天夜裏都看見井邊站著個紙人,跟我媽長得一模一樣,現在……現在她真的來了。”
夜裏三點,我們帶著繩子和竹筐下井。井壁滑溜溜的,長著墨綠色的水藻,手電筒光照到井底時,我差點吐出來——一具骸骨蜷縮在石頭縫裏,腳踝上拴著半截紅緞子,腰間纏著條帶補丁的布,正是照片裏老劉的那件褂子。男人哭著把骸骨放進竹筐,骸骨的手指突然蜷曲,指向井壁上的凹痕,那裏嵌著半張紙,已經泡得發皺,卻還能看清“陳廣林、劉富貴合謀”的字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剛把骸骨吊上去,井底突然冒起氣泡,水麵傳來“咯咯”的笑聲,像是有人在拍手。我抬頭看見紙人們圍在井口,新紮的那個探著身子,手裏的繡花鞋正對著我,鞋尖滴下的水在井壁上畫出“債清”兩個字。等我爬上來,男人已經把骸骨裹進了黑褂子,正是店裏新紮的那件,尺寸分毫不差。
“現在她能安息了吧?”男人抱著骸骨,聲音發顫。我沒說話,心裏清楚得很——李桂花的冤魂是散了,可我爸和老劉的債呢?庫房裏那摞借據,每一張都記著他們當年的爛賬,說不定下一個來找我的,就是老劉的冤魂,他吊死在庫房時,手裏攥著的半雙繡花鞋,怕是也等著討個公道。
回到店裏,天快亮了。我把李桂花的骸骨放進那具小棺材,紙人輕輕撫摸著棺材蓋,嘴角的笑終於沒那麽滲人了。男人掏出打火機,說要把借據和照片燒了,火苗竄起來的瞬間,我看見照片裏的李桂花動了動,嘴角上揚,像是在說“謝謝”。
可剛燒完,庫房裏突然傳來“咣當”一聲,我跑過去一看,那個沒腦袋的紙身子倒在地上,脖子處的窟窿眼兒裏塞著張新的黃表紙,抽出來一看,是我爸的字跡:“建軍,別怨爸,當年賭紅了眼,是老劉出的主意……”話沒寫完,紙角被火燒過,像是有人急著撕下來。
穿西裝的男人突然指著玻璃櫃:“你看!”之前那個缺袖口的紙人,不知啥時候補好了袖口,正是從李桂花骸骨上扯下來的那塊布。紙人慢慢轉頭,眼窩子對著我們,像是在說“債有主,別亂跑”。
天亮後,男人抱著小棺材走了,說要去郊外找塊幹淨地兒安葬。我坐在櫃台前,看著滿地的紙人殘肢,突然聽見裏屋傳來我媽的咳嗽聲——她居然自己下了床,扶著門框衝我笑,手裏攥著張泛黃的紙,正是我爸的欠條。
“媽,你咋來了?”我趕緊扶住她。我媽指了指欠條,聲音比平時清亮:“建軍啊,該還的債早晚得還,你爸走前跟我說,李桂花的事兒他記了三十年,夜裏總夢見她站在井邊要鞋。現在你把債還清了,他在底下也能踏實了。”
我鼻子一酸,突然聽見外頭傳來汽車鳴笛,穿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口,衝我招了招手。他身後的車上,放著那具小棺材,棺材蓋上的“李桂花之墓”在陽光下泛著金光,旁邊還放著雙嶄新的繡花鞋,鞋幫上的並蒂蓮繡得格外鮮亮。
那天下午,我們在郊外的小樹林裏埋了李桂花的骸骨。男人跪在墳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燒了整套紙紮的家具,紙冰箱、紙彩電,還有個穿黑褂子的紙人,手裏捧著那雙新繡的花鞋。火苗竄起來時,我看見紙人的嘴角輕輕上揚,跟李桂花照片裏的笑容一模一樣。
可回到店裏,我發現玻璃櫃裏的紙人又變了樣——所有紙人的嘴角都抿成了直線,眼窩子不再黑洞洞的,像是卸了重擔。隻有那個新紮的紙人,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手裏拎著紅緞子繡花鞋,鞋尖不再滴水,卻在鞋跟處多了道刻痕,像是個“安”字。
夜裏打烊時,我特意在井邊燒了疊金元寶,火光映在水麵上,恍惚看見李桂花的影子站在井底,衝我揮了揮手,轉身慢慢走進黑暗裏。井裏的水突然變得清澈,再也沒有青苔和腐葉,隻有水麵倒映著一輪圓月,跟三十年前她掉下去那晚的月亮一模一樣。
可我知道,這事兒還沒徹底完。庫房梁上的木匣裏,還躺著老劉的記賬本,每一頁都記著當年的爛賬;我爸的欠條雖然燒了,可他臨終前指甲縫裏的黃表紙碎屑,還殘留在櫃台的縫隙裏。最要緊的是,穿西裝的男人走時說,他夢見他爸了,老劉穿著幹淨的中山裝,手裏捧著雙繡花鞋,說要去給李桂花賠罪。
“操他娘的,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罵了句,關上卷閘門。剛轉身,就聽見玻璃櫃裏傳來“沙沙”的響聲,回頭看見新紮的紙人慢慢坐下,手裏的繡花鞋輕輕放在腳邊,像是在等一個遲到了三十年的道歉。
這一夜,巷子裏沒再傳來梆子聲,也沒看見穿黑褂子的身影。我躺在折疊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突然覺得這喪葬店的夜,比墳地還安靜。可我知道,安靜隻是暫時的,就像井裏的水,表麵平靜,底下卻藏著說不完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開門,門口沒再出現繡花鞋,卻多了束野菊花,用紅緞子紮著,跟李桂花的鞋麵一個花色。我知道,這是她在謝我。可我更清楚,有些債,不是燒幾車紙紮就能還清的,就像我爸和老劉欠她的命,隻能用一輩子的良心不安來抵。
喜歡華夏鬼故事合集請大家收藏:()華夏鬼故事合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