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僧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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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三是被凍醒的。雨水順著國道邊的排水溝往他褲管裏灌,打火機早他媽淋成了廢鐵,煙盒泡得稀爛,煙葉混著泥水壓在屁股底下。他趴在摩托車後座上,聽見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剛想抬頭,後頸的紅痣突然針紮似的疼,疼得他眼前發黑——媽的,剛才在廟牆狗洞看見的白影子,脖子上掛的人頭分明衝他笑了,嘴角裂得能塞進個拳頭。
“操他娘的,先回去拿件幹衣服。”他哆哆嗦嗦站起來,褲襠全是泥湯,解放鞋裏能倒出水來。回頭望普寧寺,黑黢黢的輪廓蹲在山坳裏,像頭等著叼人的老狼,簷角的銅鈴沒聲了,可他耳朵裏還響著“七三三七”的數字,跟他媽刻進骨頭裏似的。
摸回廟門時,木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條縫,門縫裏飄出的不再是黴味,而是股子焦臭味,像燒雞毛。陳老三攥緊彈簧刀——刀刃剛才爬狗洞時磕斷了半截,現在跟把廢鐵片子沒啥兩樣。院子裏的荒草歪七扭八,像是被人踩過千百遍,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映出幾串濕漉漉的腳印,腳尖全衝裏,像是進來的人沒打算出去。
東廂房的門敞開著,床上的爛草被扒拉成一堆,牆角夜壺翻了,裏麵的黑垢上印著個手印,五根手指特別長,指尖還有月牙形的抓痕。陳老三蹲下來看,突然發現床板底下刻著字,用刀刻的,歪歪扭扭:“丙子年臘月,王屠戶欠賭債三百,剜眼埋竹林。”他心裏一咯噔,丙子年是十年前,王屠戶是鎮上以前開肉鋪的,後來突然失蹤,原來死在這兒了。
“施主找什麽呢?”小和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老三猛地轉身,看見小和尚站在廊柱陰影裏,手裏端著個銅碗,碗裏飄著幾片菜葉,熱氣騰騰的。可這小和尚的臉比昨晚還白,嘴唇發青,脖子上的佛珠少了幾顆,露出的繩子上纏著幾縷頭發,跟東廂房床板下的一模一樣。
“你他媽是人是鬼?”陳老三往後退,後腰撞上了門框。小和尚笑了,缺門牙的嘴裏冒出白氣:“施主說笑了,廟門朝南開,菩薩度眾生。”他往前邁一步,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沒聲,“師父說,施主後頸的紅痣,是往生咒的印子,得在廟裏多住些日子。”
陳老三突然注意到小和尚的僧袍下擺在滴水,水跡不是雨水,是暗紅的血,順著褲腳滴在地上,匯成個小血窪。他想起昨晚在西廂房看見的人指骨,突然反應過來——這小和尚,根本不是和尚,是他媽廟裏的冤魂,專門勾欠債人的魂!
“滾你媽的往生咒!”他揮著彈簧刀衝過去,小和尚卻不見了,銅碗“當啷”摔在地上,菜葉漂在血水裏,變成了人的指甲蓋。陳老三喘著粗氣,看見廊柱上貼著張黃紙,邊角卷著,上麵用朱砂畫著個紅痣,紅痣周圍纏著鐵鏈,跟他後頸的一模一樣。
往後殿走時,聽見廚房有動靜,鍋鏟碰鐵鍋的聲音,“叮當叮當”。推開門,老和尚背對著他站在灶台前,鍋裏煮著什麽東西,咕嘟咕嘟冒泡,飄出的香味裏帶著股子腥甜。老和尚脖子後麵的疤比昨晚更長了,幾乎要爬到肩膀,疤上的皮膚在火光下泛著鱗片似的光澤。
“施主醒了?”老和尚沒回頭,用木勺攪了攪鍋裏的湯,“嚐嚐吧,廟裏的規矩,住客都得喝碗醒神湯。”陳老三看見灶台邊擺著幾個粗瓷碗,碗底刻著模糊的人名,第一個是“王屠戶”,第二個是“張貨郎”,第三個……他猛地看清,是“陳老三”,刻痕很新,像是剛鑿上去的。
鍋裏的湯突然濺出來,滴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嘶嘶吸氣。低頭一看,湯裏漂著半顆眼珠子,眼白上爬著血絲,瞳孔正對著他轉。老和尚慢慢轉身,手裏握著把菜刀,刀刃上粘著片指甲,跟小和尚銅碗裏的一樣。“施主可知,這廟為什麽叫普寧寺?”他開口了,聲音像破風箱,“普度眾生,寧墮阿鼻——欠了債的,都得在這兒普寧。”
陳老三轉身就跑,撞開廚房門時,看見院子裏站滿了白影子,都是昨晚在竹林看見的那些,每個影子脖子上都掛著人頭,人頭的眼睛全被剜了,嘴角裂得不成樣子。他拐進西廂房,想從後窗逃出去,卻發現窗戶封死了,牆上的舊經幡被人撕下來,露出底下的壁畫——畫著個和尚在挖人心,旁邊跪著一排人,後頸都有紅痣,跟他一模一樣。
壁畫上的和尚突然動了,手裏的刀往下落,畫裏的人心“噗通”掉在地上,滾到陳老三腳邊,還在跳。他尖叫著踹開,看見牆角的陶罐堆裏露出半截賬本,封皮上寫著“欠債簿”三個字,翻開第一頁,上麵用朱砂記著:“陳老三,丙子年三月,賭債五千,利滾利至二十萬,紅痣為憑,剜眼抵債。”
“操你媽!”他把賬本摔在地上,賬本卻自己翻頁,每一頁都記著他這些年欠的賭債,連去年在鎮上跟劉疤臉借的高利貸都清清楚楚,後麵還畫著小和尚和老和尚的畫像,小和尚手裏拎著菜刀,老和尚捧著銅盆,盆裏泡著一堆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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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殿突然傳來巨響,像是有人在砸牆。陳老三衝出去,看見老和尚站在大雄寶殿前,手裏舉著個銅錘,正在砸佛像的基座。佛像的嘴角裂得更大了,裂縫裏掉出塊爛布,他認出是自己夾克的衣角。基座裂開後,露出個黑洞,裏麵飄出股子腐臭味,像是屍體爛了十年的味道。
“施主來看,”老和尚回頭笑了,眼窩裏空蕩蕩的,“這下麵埋著的,都是還不起債的人。”他用銅錘敲了敲基座,黑洞裏傳來“咚咚”的響聲,像是有人在裏麵敲棺材板。陳老三看見黑洞裏伸出幾隻手,青紫色的,指甲老長,正順著基座往上爬,每隻手的後頸都有紅痣,跟他的位置一模一樣。
小和尚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冰涼的手搭在他肩膀上:“施主的紅痣,該剜下來了。”陳老三感覺後頸一涼,像是有刀尖抵住了皮膚,他猛地甩脫小和尚,彈簧刀砍過去,卻砍中了廊柱——小和尚的身體像煙似的散了,又在三步外聚起來,嘴角淌著血,手裏多了根繩子,正是昨晚房梁上的那根。
“你們到底想怎樣?”陳老三背靠著正殿門框,手心全是汗。老和尚走到他麵前,從銅盆裏撈出顆眼珠子,塞進自己眼窩,珠子剛嵌進去,他的眼神就活了,直勾勾盯著陳老三的紅痣:“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施主還記得十年前,王屠戶的三百塊賭債嗎?你當時幫莊家出千,逼得他跳了井,他的眼珠子,現在還在我盆裏泡著。”
陳老三腦子嗡的一聲——十年前,他確實在賭局上聯合莊家坑了王屠戶,後來王屠戶失蹤,他以為是躲債,沒想到被這廟裏的和尚殺了剜眼。更狠的是,莊家後來也沒了蹤影,原來也被埋在了這兒。“你們是專門殺欠債的人?”他聲音發顫,看著老和尚脖子上的疤,突然想起,那疤的形狀,跟刀砍的賭債欠條一模一樣。
“錯了,”老和尚搖搖頭,“是欠債的人殺欠債的人。”他指了指周圍的白影子,“他們都是被你坑過的賭鬼,現在借我們的身子,來討還血債。”小和尚舉起繩子,繩頭係著個鐵鉤,正是昨晚從房梁垂下來的那個:“施主的紅痣,是閻王爺給的賬本子,我們不過是幫閻王爺管賬的。”
陳老三突然聽見竹林裏傳來哭喊,是個女人的聲音,像極了那個暗娼。他扭頭看去,竹林深處飄著幾盞鬼火,火光裏影影綽綽有人在扒土,像是在挖墳。老和尚趁機撲過來,指甲掐進他後頸,疼得他眼前發黑:“時辰到了,該還頭債了。”
他拚了命咬向老和尚的手腕,鹹腥的血味湧進口腔,老和尚卻不喊疼,反而笑了,疤上的血滴在陳老三手背上,燙得他起了水泡。小和尚的繩子套住了他的脖子,鐵鉤刮過皮膚,火辣辣地疼。就在這時,大雄寶殿的佛像突然發出“哢嚓”聲,歪著的腦袋正了過來,空眼窩對著他們,嘴角的裂縫裏擠出幾個字:“債……未……清……”
所有白影子突然停住了,老和尚和小和尚也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陳老三趁機掙脫,看見佛像基座的黑洞裏爬出個人,渾身是泥,後頸的紅痣比他的還大,正是十年前失蹤的莊家!莊家的眼窩也是空的,手裏攥著把骰子,正是陳老三昨晚在廂房看見的那枚刻著“賭”字的骰子。
“老三,”莊家開口了,聲音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你欠我的,該還了吧?”他抬起手,骰子在掌心滾了滾,六點朝上,上麵嵌著的眼珠子突然盯上了陳老三的紅痣。陳老三這才想起,當年莊家出千被他發現,他威脅莊家一起坑王屠戶,否則就告發,沒想到莊家後來被這廟裏的和尚殺了,現在回來索命。
廟外突然傳來狗叫,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狂犬聲,接著是汽車急刹車的聲音。陳老三透過破窗看見,國道上停著輛麵包車,車燈照亮了廟門,車上下來幾個人,手裏舉著強光手電,領頭的正是劉疤臉的小弟,脖子上掛著金鏈子,手裏拎著鋼管。
“操!他們怎麽找來的?”陳老三罵了句,突然看見老和尚和小和尚動了,轉身往後殿跑,白影子們也跟著飄走,像是怕見生人。莊家的身體晃了晃,化作一堆泥,骰子滾到陳老三腳邊,六點上的眼珠子還在轉,盯著廟門方向。
他撿起骰子,塞進褲兜,趁亂溜到廟門後,聽見金鏈子小弟在罵娘:“劉哥說陳老三躲廟裏,媽的,這破廟鬼氣森森的,你們敢進去嗎?”另一個小弟說:“怕個球,鋼管伺候,欠錢不還的雜種,今天打斷他的腿。”
陳老三手心全是汗,後頸的紅痣又開始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他突然想起,剛才在廚房看見的醒神湯,鍋裏漂著的眼珠子,還有賬本上的欠債簿——這廟根本不是什麽普寧寺,是他媽個活閻王殿,專門收欠債人的命,用紅痣做記號,剜眼抵債,讓冤魂永遠困在這兒。
金鏈子小弟踹開廟門時,陳老三已經躲進了西廂房的陶罐堆裏,大氣都不敢出。強光手電掃過院子,照到大雄寶殿的佛像,小弟罵了句:“操,這佛像跟他媽吊死鬼似的。”另一個小弟突然驚叫:“看!基座下麵有具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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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三從陶罐縫裏看見,基座的黑洞裏露出半具白骨,後頸處有塊紅印,跟紅痣的位置一模一樣。金鏈子小弟蹲下查看,突然白骨的手抬了起來,掐住他的手腕,小弟慘叫著甩脫,手電筒摔在地上,滾進了黑洞。
廟裏的銅鈴突然又響了,這次不是七三三七,而是雜亂的叮當聲,像是所有銅鈴都被風吹瘋了。老和尚和小和尚從後殿衝出來,眼裏泛著綠光,手裏的菜刀和繩子閃著寒光。金鏈子小弟們看見他們,嚇得轉身就跑,卻發現廟門不知何時關上了,門縫裏塞著的黃紙符在冒藍光。
“施主們既來了,就別走了。”老和尚開口,眼窩裏的眼珠子轉了轉,盯上了金鏈子小弟後頸的黑痣——陳老三這才發現,每個小弟的後頸都有痣,有的紅,有的黑,跟賬本上畫的一樣。小和尚甩出繩子,鐵鉤勾住了一個小弟的脖子,當場拖倒在地,鮮血濺在青石板上,畫出個歪歪扭扭的“債”字。
陳老三趁機從後窗翻出去,跳進竹林裏,腳底板踩在個硬邦邦的東西上,低頭一看,是半截石碑,上麵刻著“普寧寺曆代住持之墓”,最新的一任住持,圓寂於丙子年臘月,正是王屠戶失蹤的那個月。碑後刻著小字:“以眼抵債,以魂守廟,欠債不還者,永墮阿鼻。”
他突然明白,這廟裏的和尚根本不是和尚,是他媽一群專門替債主索命的惡鬼,借住持的肉身,用紅痣標記欠債人,剜去眼睛讓他們魂留廟內,永遠當苦力。而他後頸的紅痣,正是十年前坑害王屠戶時種下的因,現在得了這報應。
竹林深處傳來女人的哭聲,越來越近,陳老三看見那個暗娼的人頭漂在半空中,頭發滴著水,嘴角裂得能看見喉嚨,喉嚨裏卡著的賭債欠條掉了下來,落在他腳邊。欠條上的字跡變了,原本的“三百塊”變成了“二十萬”,利息欄裏畫著小和尚和老和尚的笑臉,跟佛像嘴角的裂縫一模一樣。
“陳老三,”人頭開口了,聲音比昨晚更沙啞,“你以為逃得掉嗎?廟裏的菩薩,可都盯著你的紅痣呢。”她的頭發突然變長,纏住陳老三的腳踝,拖他往竹林深處走。陳老三掙紮著掏出骰子,六點上的眼珠子突然發出強光,照得人頭尖叫著退開,頭發化作青煙。
他喘著粗氣站起來,發現骰子上的“賭”字在流血,血珠滴在石碑上,順著“阿鼻”二字流進土裏。遠處的廟內傳來慘叫,是金鏈子小弟的聲音,接著是“撲通”落水聲,像是被扔進了井裏——跟當年王屠戶的死法一模一樣。
陳老三不敢回頭,順著竹林小徑狂奔,直到看見前方有燈光,是個小村子。他剛要呼救,燈光突然滅了,黑暗中傳來熟悉的銅鈴聲,七聲大鈴、三聲小鈴、鐵環刮擦,這次鈴聲裏還混著老和尚的念經聲,念的正是他欠的每一筆賭債,連本帶利,分毫不差。
他摸了摸後頸,紅痣在發燙,像是有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脖子上多了根繩子,繩子末端晃悠著,像是隨時準備套上來。遠處的普寧寺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大雄寶殿的佛像歪著腦袋,嘴角的裂縫裏漏出綠光,像極了老和尚眼窩裏的光。
“操他媽的債,”陳老三罵著,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操他媽的紅痣,操他媽的普寧寺……”話沒說完,後頸突然一陣劇痛,像是有人用刀剜他的肉。他伸手一摸,指尖沾著血,紅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小洞,洞口正往外滲著黑血,跟老和尚脖子上的疤一個樣。
竹林深處傳來腳步聲,這次不是白影子,是實實在在的腳步聲,布鞋踩在竹葉上的“沙沙”聲。陳老三回頭,看見小和尚站在月光裏,手裏捧著個銅盆,盆裏泡著他的紅痣,紅痣在水裏一跳一跳,像顆活著的心髒。
“施主,”小和尚笑了,缺門牙的嘴裏露出半截舌頭,“你的債,該清算了。”他往前邁一步,僧袍下擺不再滴血,而是拖著條長長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拴著陳老三在賭桌上輸掉的所有東西:房子、老婆、良心,還有他後頸那顆正在死去的紅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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