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恨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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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貞很幹脆的盯著她,就說了兩個字。
“下來。”
岑枝當然不會下去,此處人多眼雜,齊貞雖屏退左右,但他此刻顯然生氣了。
她搖搖頭。
“那朕自己上來。”
說完,飛身一躍而起。岑枝也沒想到,簡直是萬萬沒想到,頓時轉身就想跑。
“朕上來了,姐姐又要跑。姐姐去哪,朕就去哪。”
他很乖巧站在她身前,語氣近乎溫柔克製。岑枝偏頭瞄了他一眼,幹脆坐在屋頂上,哪都不去了。
齊貞順勢坐到離她不遠的地方,就這麽看著。發灰的地磚,紅牆綠瓦,蜿蜒的綠意,隻因和她一起看,心裏多了期盼而已。
“宮裏很悶,這樣挺好的。”
岑枝見他半晌憋出這麽一句話,心裏笑笑也就算了。
再如何的景,對他而言,並無二致。黑色龍紋長袍,袖口吞雲海,身前龍俯瞰,腰上龍紋佩,頭上青玉冠。
“咳咳咳……”袖口捂住口鼻,怕把病氣過給她,咳得臉都有些紅了。
“吃藥了嗎?”
齊貞輕微搖頭,等著她繼續關心自己。
“陛下自己的身子,要多注意些,咳疾拖不得。”
又生疏了好些,齊貞有點不適應現在的處境,緊皺眉頭,繃緊神經。
“朕會的。太後……太後近來可覺得還有什麽不適?”
“老樣子。不過,以如今的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悵惘,語氣卻平淡。
好若一縷凜冽的北風,吹過得人才知道力道十足。
二人陷入沉默,對視上又趕緊別開。
“朕想知道一些關於先帝的事。”
岑枝望著他,突然笑容滿麵。如果她也走了,所有關於晉帝的事,便成為鮮為人知的秘密了。
“先帝在哀家的記憶裏,常常憂思難斷,殫精竭慮,居安思危。於哀家而言,是除了父母雙親以外,待哀家最真摯,還教哀家許多道理的長輩。那時我膽怯懦弱,先帝告訴哀家,無論是什麽樣的人,男子或是女子,這一方天地都應該闖闖。他戎馬半生,回頭望,其實一切是過客。帝王就是孤寂無邊,冷漠無情的。可史書裏,那無情無義的人,偏又會被世俗不容。博愛又無私付出,他所守護的,是天下的家。午夜夢回間,先帝會問哀家,苦不苦?”
“那時哀家隻會哭,先帝就哄哀家。說,哀家坐的位置,雖然會痛苦一輩子,但會讓眾朝臣臣服,令天下安康順遂。其實哀家知道,他最想哄得人,永遠都不願意正眼看他。曾有一次,哀家因為一些事情,鬱悶不樂不去理先帝,他第一句話是,哀家長大了,懂得發泄脾氣出來。旁的哀家也無從置喙,畢竟先帝最愛的人,永遠都是陛下,陛下不要怪他了,他也隻是一個自私的父親而已。”
齊貞聽後心裏什麽地方開始鈍痛。他所厭惡的人,從來都知道自己的不滿與討厭。
作為皇帝,齊源確實愛護子民,作為父親,也無可挑剔。
“那他……臨終前,說了什麽?”
“先帝說,怨他是正常的,畢竟陛下是儲君。他能做的,就是讓陛下的路好走些。”
瑞雲宮那次,還翻到一些武將用的舊物,被保存的非常完好。隻是看著用的年歲已然久遠了,像孩童時用的。
楊垂素一直把那些舊物壓在箱底,連同從前的記憶封存。她想著,其實和齊源也挺好的,她承認自己如今確實割舍不下他。
她生性寡淡是假,自殺未遂是真,齊源求她別走也是真。
後來,楊垂素明明都快放下了,還有人不願意放過楊家。
放出楊家叛國的證據,鐵證如山,朝臣彈劾,楊如深隻能被收押問斬,其夫人隨他而去。
她恨齊源,恨他的緘口不言,置身事外。理智告訴她,她割舍不下這些年的感情,隻能裝作無事,一點點的下藥在藥膳裏,卻又害怕他哪天真的離開。
卻不料,齊源一直知道,卻認命,那日撞破她,二人爆發了前所未有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朕許你天上地下一雙人,永遠不背棄彼此,所以朕願意贖罪。垂素,不論如何,你也不舍得真的傷害朕對不對?”齊源雙瞳顫抖,把她抱在懷裏,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誰要你的真心,這些沒用的東西可以把我哥哥的命還給我嗎?偏偏……偏偏是你!就差一點點……”
“齊源!我真的要恨你一輩子了……為什麽是我哥哥,為什麽?!你從始至終,都介懷他對不對?是我的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楊垂素瘋魔推開他,拿起趁手所有的東西砸在他身邊,刹那碎片飛濺,一片狼藉,她崩潰的麵目扭曲,上前推搡打他。
“我哥哥是無辜的啊……為什麽要這樣對他,我哥哥是無辜的………我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你是最清楚的……齊源,你說話啊……”
齊源任由她拉著衣擺,麵如死灰,淚如雨下,炸開他的心。
他渾身顫抖,明黃色的龍袍此刻顯得陳舊,他慶幸今日殿內隻有他二人,來時散去所有宮人,貞兒和商商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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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我隻是想把你留在身邊,阿素你不要哭了,我放過你,不要哭了……”他將楊垂素的手捧起來,吻去上麵的血水,承受極大的痛楚。
楊垂素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立即背過身去,攥緊手心,壓著哭腔道,“你現在就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看見齊貞……”
楊垂素大病一場,齊源趁她昏沉之際進去喂藥,待她清醒又早早離開,她知道後以死相逼,自請廢後,齊源允了。
從始至終,隻是在為他鋪路嗎?如果是這樣,那太沉重了。
“所以,舅舅和舅母是自願赴死……對嗎?”
岑枝抿唇,思索片刻,似乎在否認,也是承認。
“母後知道嗎?”
“恨比愛長久。先帝恨的,從來是皇後娘娘不夠愛,不夠信任。”
齊源可以保下她的,隻是楊垂素覺得屈辱。憑什麽她的哥哥要蒙受冤屈,自己的委曲求全算什麽東西。
相愛過,也互相恨過彼此。齊源沒有和她合棺而葬,將她的屍身,和家人葬在一處。
齊源手裏,隻拿著十二歲時,楊垂素給他親手做的腰帶。將它一起帶入了皇陵。
“我哥哥有一個,就有阿源哥哥一個。我做的不好看,阿源哥哥不要嫌棄我。”
女子笑得十分好看,和諧的春景圖,讓人心間春意蕩漾盎然。
怎麽就不喜歡了呢?
齊貞聽後,久久沒有回神,隻用目光投向她,心疼溢出雙目,化作一灘苦水。
她知道這麽多,一直憋在心裏,才是最痛苦的。比死更讓人痛苦的,是被逝者寄托期望。
“其實沒什麽,陛下願意聽,已經很好了。”岑枝還是很平靜的笑,隻心裏有點堵塞。
齊貞湊近她,“姐姐抱抱我……”,而後便鑽到她懷裏,澀得劃下兩行清淚。
他趴岑枝膝上,用心感受片刻靜寂美好,縷縷幽香相送,嫋嫋情愫相伴。
“陛下恨不恨我?不要著急否認,我想,應該是恨的。”
其間重重,心瘴難散。
“那你呢?恨朕嗎?”剛說完,二人間就陷入死寂,他後悔了。
岑枝低頭,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還是沒下去手,“恨不恨,我也不知道。”
而後乍看風和盡起,歲歲無虞便好。
“我們下去吧,不然他們該急了。”
齊貞嗯了聲,攬住她的腰,輕輕落到地上。
未置一詞。
岑枝向前兩步,頷首離開。
他又掩袖咳嗽了好幾聲,目送她離開,才喃喃自語。
“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妘竹抱著琴,朝她過來,略帶生氣,“太後可算被奴婢找到了,方才嚇死奴婢了。”
岑枝接過琴,向著宮道走,“哀家沒事,別擔心。”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走著,妘竹擔心得不時看看她的麵色,隻見平淡如水,貌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兒時的齊貞,對她改觀源自落水那次,可能隻是因為對著先帝發過誓,再也不欺負她而已。
示好眾多,她亦知曉,先帝看出她的顧慮,叫她到跟前,摸摸她的頭,
“商商,朕將你教得這樣好,是讓你日後有能力立足在後宮,不至於身陷囹圄,不拘泥於情愛起伏,行走在這世間,所經曆的每一個瞬間,都是益於自身的,相知相愛,生離死別,失之交臂,遙遙無期。”
“你與太子,年少相識,若要忘記,並不現實,但你要知道,年少相逢,總會淡的。”
“可是……臣女對殿下的感情,應該是玩伴……”岑枝聽得迷糊,回答模糊。
齊源舒爾笑了,“朕跟你說喜歡,確實太早了。”
眼前岑枝不過六七歲,不懂也正常。
耳邊這些話,現在想來還是如雷貫耳,時時刻刻令她謹言慎行。
“妘竹,漾兒是不是回瀟湘閣了?”
“嗯……是,陛下怕公主驚擾太後,便囑咐公主搬去瀟湘閣,待太後好些了再回來。”
“哪裏是驚擾,是怕哀家死的時候,又被她瞧見。”
妘竹像個小苦瓜,耷拉著頭。
“太後,方才奴婢碰到采薇了,她討了好些石榴去,說是這個瞧著就甜。”
“剩得這些,帶回去做成果醬,能吃一陣子。”
說完臉上和煦,甜蜜蜜的,香甜的果醬就快浮現在眼前。
石榴果醬,小時候看阿娘做過,步驟繁瑣,看得她眼皮耷拉下來,直接墜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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