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堡壘是被自己人攻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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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4年年3月28日,寅時的天堡城籠罩在濃重的晨霧裏,林啟榮扶著冰涼的城垛,能感覺到鑄鐵炮管上的露水正順著指尖往下淌。
他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和忠王在燕子磯看大江奔流時,李秀成曾說"天堡城的炮台就是天父的利劍",現在這柄劍的鋒刃上卻凝結著血與火的氣味。
晨霧在炮口凝成水珠,順著鏽蝕的膛線緩緩滑落。
林啟榮數著更漏,知道這是大戰前的最後寧靜。
自半年前湘軍掘出三十裏長的圍城壕溝,天堡城就像被鐵鉗夾住的核桃,外皮雖堅,內裏卻在日夜煎熬。
"啟稟將軍,東北方向有異動!"了望塔上的哨兵聲音發顫。
林啟榮抓起千裏鏡的手突然頓住,晨霧中隱約可見大片人影正朝城牆湧來。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他看清了最前方潰逃的太平軍黃旗,那是忠王親衛營的杏黃龍紋旗,此刻卻像被撕碎的帛布般歪斜著。
旗麵翻卷間,露出後麵緊咬不放的猩紅浪潮。
朱洪章的馬刀在晨光中劃出新月般的弧線,刀刃劈開霧氣的瞬間,一顆戴著黃巾的頭顱便飛上半空。
他身後的湘軍像聞到血腥的狼群,紅纓槍在潰退的太平軍中犁出道道血溝。
這些從洞庭湖走出來的漢子,腳上還沾著家鄉的淤泥,此刻卻把長槍使得比漁叉還要狠辣。
"往天堡城退!"不知哪個太平軍校尉嘶吼了一聲,潰兵們立刻像找到蟻穴的工蟻般湧向城牆。
李臣典的虎頭湛金槍在人堆裏攪起腥風血雨,這杆祖傳的兵器每次突刺都能穿透兩具軀體。
槍尖掛著半截腸子甩過城牆時,正在填裝火藥的太平軍炮手突然嘔吐起來。
林啟榮的手按在令旗上遲遲沒有揮下。千裏鏡裏,那些潰兵中混著穿藍布短打的湘軍,衝在最前麵的羅遇春甚至奪了麵黃旗在揮舞。
這個細節讓他想起三天前巡營時,在壕溝裏發現的那具穿著太平軍號衣的湘軍探子屍體。
"將軍!紅衣大炮已裝填完畢!"炮隊統製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六門五千斤巨炮的炮口隨著潰兵移動,隻要點燃引信,就能在湘軍陣中撕開血口。
但那些潰退的太平軍裏,分明有舉著翼王石達開帥旗的殘部。
林啟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城垛的裂縫滲進磚石。
他看見忠王的杏黃旗在潰兵中時隱時現,旗杆上纏著的紅綢帶,正是上月天京突圍時自己親手係上的。
沈鴻賓的鋼刀突然捅進麵前潰兵的腰眼,借著屍體的掩護,他一個鷂子翻身滾到了城門鐵閘下方。
這個江西老表在參軍前是景德鎮的窯工,此刻他掏出藏在懷裏的火藥包時,手指竟比當年捏瓷胚還要穩當。
五斤硝磺用油紙裹了三層,引線特意浸過桐油。
城牆上傳來太平軍參將的怒吼:"放千斤閘!"但已經太遲了。
沈鴻賓點燃引線時,看見自己左臂上還沾著個太平軍娃娃兵的眼睫毛——那孩子最多不過十四歲,剛才被他用刀背敲暈時,懷裏還掉出半塊發黴的麥餅。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蓋過了所有猶豫。千斤鐵閘被炸得四分五裂,飛濺的鐵片削掉了三個太平軍炮手的腦袋。
羅遇春甩掉染血的黃旗,帶著三百死士從硝煙中殺出,他們靴底沾著的既有湘軍的血,也有太平軍的肉泥。
這些湘軍精銳早在三天前就混入李秀成的夜襲隊,此刻終於亮出獠牙。
林啟榮抽出佩劍時,發現劍穗上還係著去年天京燈會時妹妹編的同心結。
他最後望了一眼紫金山方向的朝霞,轉身衝向那個攀上城垛的湘軍百夫長。
劍鋒穿透皮甲的瞬間,他聽見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城牆破了"的驚呼。
李秀成的金刀卡在某個湘軍校尉的肋骨裏,這個細節後來被寫進《湘軍誌》時變成了"忠王力竭"。
他其實看得分明,當羅遇春的部隊衝上城頭時,守軍炮台上的十門紅衣大炮始終保持著詭異的沉默。
濃煙中飄來硫磺與血腥的混合氣息,像極了當年金田村祭旗時焚燒的紙馬。
城牆馬道上的屍體層層疊疊,既有頭裹黃巾的太平軍,也有係著紅腰帶的湘軍。
最慘烈的當屬城門樓前的爭奪,二十名湘軍火槍手排成三列輪射,太平軍的藤牌在鉛彈麵前如同紙糊。
有個獨臂老兵抱著火藥桶滾進敵陣,爆炸後的青煙裏飛出半截湘軍的藍翎頂戴。
"放箭!"林啟榮的嘶吼在城頭回蕩,但弓弦震動的聲音很快被近身肉搏的慘叫淹沒。
他親眼看見自己的親兵隊長被五個"太平軍"按在箭垛上,那些人的綁腿裏分明露出湘軍特有的赤色襯裏。
混戰中有支流矢擦過他的顴骨,溫熱的血模糊了左眼視線。
朱洪章的馬刀突然被架住,定睛一看竟是三天前詐降的太平軍旅帥。
那人右耳缺了半塊,正是當初在蕪湖水戰留下的傷疤。
"狗日的清妖!"旅帥的唾沫混著血噴在他臉上,朱洪章抬膝撞向對方下陰時,突然想起這招還是跟營裏老卒學的下三濫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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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羅遇春的刀刃劈開最後一道柵欄時,晨霧已經完全散去。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汙,發現掌紋裏嵌著的既有湘軍的朱砂印泥,也有太平軍黃旗上的金粉。
這個細節後來被說書人改編成"羅將軍掌中現陰陽,破天堡自有天助"的傳奇。
事實上,在城牆缺口處堆積的屍體中,有七具穿著湘軍號衣的太平軍細作,還有三個太平軍校尉身上別著湘軍的腰牌。
沈鴻賓踹開一具無頭屍體時,發現對方右手緊握的,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景德鎮青瓷煙嘴,這讓他想起十年前在窯廠失散的胞弟。
李臣典的虎頭槍終於挑飛了最後一道城門栓,精鐵打造的槍尖在石板上擦出火星。
他突然想起昨夜軍營裏那個瘋癲的老道,那老頭用炭灰在營帳上畫的,正是今日血戰中太平軍互相踐踏的慘狀。
此刻城內的糧倉已經燃起大火,焦糊的米香混著人肉燒灼的惡臭彌漫全城。
天堡城最高處的望樓上,最後一麵太平天國旗被湘軍火槍打成了篩子。
旗麵裹著晨風墜落時,林啟榮的佩劍正插在第三個湘軍的咽喉處。
他忽然想起今早霧散前,曾看見城牆石縫裏開著一朵野山茶,殷紅的花瓣上還沾著夜露。
當朱洪章踩著屍體登上主炮台時,發現炮膛裏還塞著未曾發射的實心彈。
炮手們保持著填裝姿勢倒斃在崗位上,後心都插著湘軍製式的飛鏢。
這些暗器來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唐門,三個月前曾國荃用二十箱煙土換來的殺手鐧。
在城西的藏兵洞,李秀成撕下戰袍裹住流血的小腿。
他數著洞外漸近的腳步聲,突然笑起來,那分明是湘軍特有的牛皮戰靴踩踏碎石的聲響。
金刀最後劈開某個衝進來的湘軍麵門時,他恍惚看見洪秀全在天京城的龍椅上緩緩崩塌。
三日後,當湘軍清理戰場時,在城牆夾層裏發現三十具相互糾纏的屍骸。
最上麵的太平軍小旗官手裏攥著半麵湘軍令旗,下麵的湘軍哨長胸口插著刻有"天父庇佑"的短刀。
他們腳下的磚縫裏,一株野山茶正在血泊中抽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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