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龍老九抗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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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州銅仁府的夏夜悶得能擰出水來。
    龍老九蹲在鹽倉後巷的陰影裏,腰間的柴刀貼著汗津津的皮肉。
    遠處鹽務局的燈籠在風裏搖晃,照得"正課每引加征三錢"的告示忽明忽暗。
    "九叔,三妹還沒出來。"石阿牛的聲音打著顫。
    少年握著竹矛的手青筋暴起,月光照見他眼角未幹的淚痕,三天前,他親眼看著鹽丁把父親吊在寨門,隻因交不出新加的鹽引錢。
    龍老九摸到懷裏那麵染血的帕子。
    那是他女兒繡的,現在卻裹著半截斷指,今早鹽丁來催捐,說要用姑娘抵稅。十二歲的女兒咬斷鹽丁手指,自己卻倒在血泊裏。
    "當啷"一聲,鹽務局後門鐵鏈墜地。十幾個黑影背著麻袋魚貫而出,最末的纖瘦身影突然被門檻絆倒。
    月光霎時潑在石三妹慘白的臉上,少女的百褶裙裂成布條,左耳銀墜隻剩個血窟窿。
    "動手!"龍老九的柴刀劈開夜色。
    鹽丁的慘叫驚起滿城犬吠。石三妹抱著半袋官鹽,突然發瘋似的將鹽粒撒向夜空。
    細白的晶體混著血雨紛紛揚揚,落在暴民們高舉的釘耙柴刀上。
    有人點燃了鹽倉,火舌舔著"皇鹽官賣"的金漆匾額,映得街邊告示上的朱砂大印像在滲血。
    貴陽巡撫衙門的冰鑒冒著白氣。張亮基的翡翠扳指敲在銅仁急報上,奏折邊沿的龍紋被汗漬浸得發皺。
    這位靠鎮壓雲南回亂起家的封疆大吏,此刻正盯著輿圖上梵淨山的標記,那裏距川黔官鹽要道不過三十裏。
    "稟大人,楊參將求見。"戈什哈話音未落,甲葉鏗鏘聲已至階前。
    楊天貴肩頭的紗布滲著血,卻將腰刀捧得筆直:"苗匪在梵淨山樹了血旗,標下願立軍令狀,十日必破賊巢!"
    張亮基的目光掃過參將鐵甲上的箭痕。這些湘軍舊部最擅山地戰,上月才把思南府的教匪殺得人頭滾滾。
    他端起官窯蓋碗,碗中君山銀針隨手腕輕晃:"聽說匪首叫龍老九?"
    "原是私鹽販子,前年劫官鹽被判斬監候。"楊天貴眼底閃過厲色,"去年秋決時牢房走水,這廝趁亂跑了。"
    "那就用火攻。"張亮基吹開茶沫,想起半月前四川總督駱秉章的密信。
    那位平定石達開的老帥在信中說,湘軍血洗天京時,城牆縫裏摳出的血鹽足有三寸厚。
    此刻梵淨山巔,龍老九正把最後一把岩鹽撒進神壇。
    七十二寨的頭人們圍著篝火,看鹽粒在火焰中爆出幽藍的光。
    "祖輩說鹽能通神,"他舉起牛角杯,"今夜就讓清妖嚐嚐雷公的怒火!"
    石三妹在暗處擦拭火銃。這是從鹽丁屍體上扒的,銃管還沾著腦漿。
    她摸到耳垂的傷疤,想起那日鹽丁的獰笑:"苗婆子也配吃官鹽?"突然山風送來隱約的銅鑼聲,是山下哨崗的警報!
    楊天貴沒想到苗匪會有火器。第一輪排槍響起時,他親眼看見衝在最前的把總被鉛子打穿了喉結。
    清軍陣型大亂,苗民們從石縫樹洞裏鑽出來,柴刀在晨霧裏劃出銀弧。
    "放火箭!"楊天貴揮刀砍倒一個衝來的老婦。親兵點燃浸滿桐油的箭矢,帶著火尾的箭雨撲向崖壁上的木棧道。
    頃刻間,百年鹽道成了火龍,燒焦的人肉味混著岩鹽的鹹腥彌漫山穀。
    龍老九在濃煙中眯起眼。他認得那個揮刀的清將,三天前就是這個姓楊的,把十八個寨子的鹽倉付之一炬。
    此刻那人的紅纓盔在火光中格外刺眼,像極了鹽務局門前滴血的紅燈籠。
    "九叔!後山..."石阿牛滿臉煙灰跑來,話沒說完就被流箭射穿肩膀。
    龍老九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婦孺們藏身的燕子洞冒出黑煙,清軍找到了上山秘道!
    石三妹正在洞中給傷員喂鹽水。突然洞口傳來慘叫,三個舉著火把的清兵闖進來。
    最前麵的突然踩中捕獸夾,後麵兩個還沒反應過來,少女已經抄起熬鹽的鐵釺捅進一人眼眶。
    第三人舉刀要劈,卻被個白發老嫗抱住腿,是石阿牛的奶奶!
    "阿婆閃開!"三妹的柴刀砍進清兵脖頸時,老嫗的腸子正從破開的腹腔流出來。
    洞外殺聲漸近,她突然想起九叔交代的後手:"帶還能動的,去斷龍崖!"
    斷龍崖上,十八口熬鹽的大鍋正咕嘟冒泡。滾燙的鹽水順著竹槽流進山縫,那是清軍大營的方向。
    楊天貴發現不對勁時,靴底已經陷進泥裏。前日暴雨衝垮的山路變得格外泥濘,馬蹄不斷打滑。
    更詭異的是,這泥漿又鹹又澀,活像...
    "參將!這...這是鹽水!"親兵話音未落,崖頂突然傳來牛角號聲。
    楊天貴抬頭看見滿天星鬥都在搖晃——不,那是無數陶罐正從天而降!
    罐子砸在鹽水泥漿裏迸裂,刺鼻的火油味瞬間彌漫。
    一支火箭劃破夜空,整個山穀頓時化作火海,戰馬在鹽水泥沼中嘶鳴掙紮,清軍鐵甲成了滾燙的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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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天貴棄馬狂奔,背後傳來皮肉焦糊的滋滋聲。
    龍老九站在觀日台上,看山下火龍翻騰。三天前他讓婦孺們把存鹽全溶了,混著雨水灌入山縫。
    此刻烈火烹鹽的場景,竟像極了苗家祭祖時熬製百草鹽的儀式。
    "清妖中了地火陣!"石阿牛拄著竹矛歡呼,肩上的箭傷還在滲血。
    歡呼聲未落,東麵山脊突然亮起連綿火把。是張亮基親率的主力到了!
    新到的湘軍陣中推出十門劈山炮,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山頂。
    龍老九摸向腰間火藥袋,卻發現隻剩最後半筒。
    他望向身後,石三妹正帶人把熬鹽的鐵鍋扣在頭上當盾牌。
    "放!"
    "衝啊!"
    炮聲與呐喊同時炸響。湘軍的開花彈在神壇前炸出深坑,飛濺的鹽晶混著骨肉打在龍老九臉上。
    他吐出嘴裏的鹹腥,看見石三妹舉著鐵鍋正要衝向炮陣,百褶裙在硝煙中獵獵如旗。
    “石三妹!”,龍老九厲聲喚住石三妹:“這事讓我九叔來!”,一手拽過石三妹的鐵鍋,讓石三妹藏進一隱蔽的石縫裏,然後向清軍炮陣飛奔而去。
    很快,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梵淨山的千年鹽礦簌簌崩塌,雪白的鹽粒像一場遲來的大雪,覆蓋了山下猩紅的泥漿。
    張亮基的官靴陷在鹽雪裏。他彎腰撿起塊帶血的鹽晶,晶體裏無數塊人體的肉片。
    三天前那場大爆炸,把三百苗匪連同半個炮隊都埋在了鹽雪下。
    "大人,匪首首級在此。"楊天貴捧著的木匣裏,正是龍老九的頭顱,焦黑的頭顱牙齒外露,仿佛在嘲笑什麽。
    參將的左手裹著紗布,那是被鹽水燙出的潰爛。
    張亮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鹽塵鑽進鼻腔的灼痛,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昆明鎮壓回民起義時,那些泡在鹽井裏的屍體。
    他抬頭望向山巔,那麵"抗捐三年"的血旗竟奇跡般立在鹽堆上,殘破的旗麵被山風扯得劈啪作響。
    "砍了。"巡撫的聲音比鹽粒更冷。
    戈什哈揮刀瞬間,旗杆突然迸出火星——原來旗杆裏藏著火藥!轟隆巨響中,鹽山再次崩塌,張亮基的白頂戴霎時染成灰白。
    待煙塵散盡,血旗所在處隻剩個深坑,坑底滲出的鹽水泛著淡淡猩紅。
    然而這梵淨山龍老九抗捐,僅僅是苗民聲勢浩大的叛亂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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