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人 嗯哼

字數:3064   加入書籤

A+A-


    1864年臘月十七的子夜,長沙城飄起了今冬第一場雪。
    周寬世站在書房雕花檻窗前,望著庭中那株百年銀杏。
    金甲般的葉子簌簌墜落,在青磚地上鋪成殘缺的八卦圖。
    他解開領口銅扣,喉結隨著呼吸起伏,像是要吞下什麽哽在胸口的硬物。
    西南苗疆的輿圖在紫檀案上攤開,墨跡未幹的奏折壓著黃銅鎮紙,細看竟是柄苗銀鍛造的短刀,刀柄纏著褪色的五彩絲線,那是五年前禾青係在他傷口上的止血帶。
    "老爺,二夫人送參湯來了。"
    老管家在門外輕喚,話音未落,木屐踏雪的細響已穿過回廊。
    禾青捧著黑漆托盤立在月洞門下,銀項圈上的二十八個月亮紋在雪光裏泛著冷芒。
    周寬世轉身時,正撞見她盯著案上密旨的眼睛,那是苗人在深林追蹤獵物時才有的眼神,漆黑瞳仁裏燃著幽藍的火。
    青瓷碗底沉澱著幾片血色楓葉。
    "朝廷要你去踩雲貴的地雷?"她指尖掠過奏折上"改土歸流"四個朱砂批注。
    銀鐲碰在歙硯邊沿,濺起幾點猩紅,"你可知清水江畔的吊腳樓,都是用祖輩頭骨做地基的?"
    周寬世按住她發抖的手腕,掌心觸到項圈內側凹凸的銘文。
    那是苗疆最毒的詛咒,用古楚語刻著"負心者腸穿肚爛"。
    五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湧:三河鎮的懸崖之下,渾身潰爛的湘軍總兵被苗女從腐屍堆裏背出來時,腰牌上"周"字的金漆已被膿血浸透。
    少女赤腳踩過毒荊棘,銀鈴在血色殘陽裏響成招魂的咒。
    "聖命難違。"他說得艱澀,像含了滿口鐵砂。
    禾青突然笑起來,發間銀鳳的尾羽掃過他緊繃的下頜:"數年前你在三河鎮竹林的毒瘴裏打擺子,怎麽不說聖命難違?"
    她解開衣襟第二顆銀扣,鎖骨下方露出新月狀疤痕,"當時你說"若得生還,定不負卿",原來漢人的誓言比漚爛的芭蕉葉還不經燒。"
    窗外北風驟緊,卷起輿圖一角。
    黔東南的地形在燭火中扭曲成盤踞的毒蜈蚣,鎮遠府的標記恰似蜇人的尾刺。
    周寬世想起上月收到的密報:苗疆大巫在雷公山祭出十二麵銅鼓,鼓皮用的是嘉慶年間平苗將軍的人皮。
    二更梆子響時,書房炭盆爆出個火星。
    禾青從百鳥衣襟口摸出個蠟封的竹筒,倒出三粒朱砂丸:"吞了這個,能解你體內殘毒。"
    見他遲疑,她嗤笑著含住藥丸,舌尖卷著遞到他唇邊。
    熟悉的苦香漫開時,周寬世忽然想起新婚夜交杯酒裏的味道,那日合巹杯底沉著七顆孔雀膽。
    "報——!"親兵靴聲打破僵局。軍報說前鋒營在辰州遭遇苗民突襲,毒箭竟能穿透三層鐵甲。
    周寬世抓過佩劍就要出門,卻被禾青裙擺勾住劍穗。十二幅蠟染裙裾如孔雀開屏,每道褶皺裏都藏著淬毒的銀針。
    "他們的箭鏃蘸的是斷腸草汁,"她撫摸著項圈上的蜘蛛紋,"解藥要用處子心頭血做藥引。"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戰馬嘶鳴。周寬世奪門而出,卻在台階上踩到塊冰涼物件,是禾青從不離身的雙魚銀鎖,魚眼處嵌著的藍髓玉碎成了齏粉。
    三更時分,書房傳來瓷器碎裂聲。老管家舉著羊角燈趕來,隻見觀星儀的水晶晷麵裂作蛛網,銅製二十八宿散落滿地。
    周寬世跪在染血的蠟染布前,靛青描繪的九黎星路圖與軍機處密函上的行軍路線完美重合。
    他突然明白禾青為何總在月圓夜觀測紫微垣,那些銀簪劃過的星軌,早將清軍的布防泄給了千裏外的苗寨。
    五更雞鳴前,西廂房傳來銀匠鍛打的叮當聲。
    禾青站在熔爐前,將雙魚鎖的碎玉投入火中,藍煙升騰時,她割破指尖滴血入爐,火焰驟然變成詭異的青紫色。"
    當年救你用的是鳳凰蠱,"她對著虛空呢喃,"如今要你命的,還是鳳凰蠱。"
    次日辰時,巡撫衙門的八百裏加急奏折送往京師。
    驛卒揚鞭時,周府管家正指揮仆人搬運觀星儀的殘骸,沒人注意到西窗下的雪地裏,幾株血色曼陀羅正破冰而出,那是苗疆情蠱發芽的征兆。
    臘月廿三小年夜,周寬世突發惡疾。
    太醫說是水土不服,隻有禾青知道這是"同心蠱"發作的時辰到了。
    她坐在病榻前繡苗錦,銀針每次穿透緞麵,男人胸口的潰爛就加深一分。當最後一線月光紋收針時,周寬世終於顫著手撕毀了西征的調兵手諭。
    "知道為什麽苗女出嫁要戴二十八斤銀飾嗎?"
    禾青將毒血浸透的帕子丟進火盆,火光映亮她頸間新打的項圈,二十八個月亮紋變成了盤曲的蜈蚣。
    "銀器越重,鎖住的魂魄就越難飛回祖地。"
    開春第一聲驚雷炸響時,周府後院的銀杏突然枯死。樹心裏空蕩蕩的,隻有個苗銀鍛造的將軍俑,胸口插著支褪色的孔雀翎。
    喜歡花屋湘軍傳奇請大家收藏:()花屋湘軍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