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郎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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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卷著焦黑的鹽粒掠過鷹嘴崖,在嶙峋怪石間奏出嗚咽的哀鳴。
石三妹跪在亂石堆前,指尖摩挲著半截染血的苗銀項圈,這是龍老九唯一留下的遺物。
三天前那聲震天動地的巨響仍在耳畔回蕩:張亮基從雲南調來的六門紅衣大炮,將整片山崖轟得支離破碎。
數百名義軍親眼看見,他們的首領抱著點燃的火藥桶躍入清軍陣中,飛濺的碎石混著人血,在月光下凝成暗紅色的鹽晶。
"九哥說這山就是苗家的脊梁。"石阿牛用火藥勺舀起硫磺,硝煙在他黧黑的臉上劃出淚痕。
溶洞深處的鍾乳石滴著血水,幸存的義軍蜷縮在陰冷角落,洞壁上歪斜的炭痕指向三個出口:東通烏江渡,西接梵淨主峰,南抵苗王洞。
十二歲的少年鹽工阿岩,正用斷箭在岩壁上刻劃正字,這已是清軍圍山的第十七天。
崖下清軍營地的炊煙嫋嫋升起,隱約飄來《得勝令》的嗩呐聲。
遊擊將軍周鳳山特意命人宰殺三十頭豬羊犒軍,油腥味順著山風鑽進溶洞。
石三妹解開腰間牛皮水囊,將最後半壺摻雜硝石的苦丁茶分給傷員。
她記得龍老九最後的耳語:"鹽路不斷,苗疆不亡。"
子夜時分,苗家牛角號撕破寂靜。石三妹解下百褶裙係在腰間,露出綁滿短刀的牛皮束帶。
十二名苗女褪去銀飾,用鍋灰塗抹麵容,順著溶洞暗河潛入山腹。她們腰間纏著浸透桐油的棉繩,這是從鹽井防火渠裏拆來的秘寶。
"記住龍骨的走向。"石三妹將火折子貼近岩壁,千年鍾乳石的紋路竟與人體經絡暗合,這是苗疆采鹽人代代相傳的《地脈圖》。
少女們赤足踏過刺骨寒潭,在岔路口留下淬毒的繡花針作為標記。當暗河出口的月光透進來時,她們正位於清軍糧倉的正下方。
寅時三刻,火箭劃破夜空。埋伏在三個溶洞出口的義軍同時敲響銅鼓,山崖間頓時回蕩起萬千喊殺聲。
周鳳山衝出營帳時,隻見西麵糧倉烈焰衝天,更可怕的是那些飄忽身影,苗女們如鬼魅般在火場穿梭,銀鐲反光晃得清兵睜不開眼。
"專殺戴頂子的!"石三妹旋身避開劈來的腰刀,腕間銀鐲卡住刀背,短刀已抹過把總咽喉。
她特意換上死去礦工的破襖,清軍分不清這些滿臉血汙的是男是女。
有個驍騎校剛舉起鳥銃,就被毒針射中眼窩,針尾係著的紅絲線,正來自巡撫衙門賞賜的"平亂錦旗"。
當黔軍增援部隊趕到時,義軍早已遁入地下河。
周鳳山暴跳如雷地命令追擊,卻在暗河口遭遇更可怕的殺招,石阿牛帶人炸毀了鹽井支架,沉積百年的鹽霧噴湧而出。
清軍吸入帶著硫磺味的鹹澀空氣,頓時咳出帶血的鹽粒。
那些舉著火把衝在前頭的,更是被鹽霧中的磷火點燃,變成滿地打滾的火人。
此役清軍折損四百餘人,丟失糧草兩千石。但石三妹清點人數時,發現十二名夜襲少女隻剩九人歸來。
最小的阿朵才十四歲,被找到時左手仍死死攥著半截清軍辮子,右手的毒針已刺入自己心口。
臘月廿三祭灶日,石三妹在廢棄的"鬼眼井"舉行盟誓。
眾人用鐵鎬鑿開井壁鹽霜,竟露出天然形成的蟾蜍輪廓。
當三百礦工用三天三夜雕出九尺高的鹽晶蟾蜍時,井底突然傳來雷鳴,枯竭十年的鹽井噴出黑色鹵水,將石阿牛手中的龍老九斷刀染成青銅色。
"鹽神顯靈!"老鹽工跪地痛哭。他們用陶罐接取鹵水,發現含鹽量竟是尋常鹽井的三倍。
消息傳到青岩苗寨時,八十歲的鬼師敲碎祖傳銅鼓,用鼓皮包裹鹽蟾碎片分送各寨。
半月之內,八番六十寨頭人齊聚鷹嘴崖,帶來的不隻是刀槍,更有祖傳的《百毒譜》與《地龍經》。
正月初九夜襲鎮遠府,義軍首次動用新式武器,火藥混入鹽晶碎屑的"霹靂彈"。
鹽稅司衙門的包鐵大門被炸開時,石三妹在檔案房發現個暗格:裹著黃綢的《鹽課黃冊》記載著驚人黑幕。
原來貴州鹽稅實征數額,竟比上報朝廷的多出百萬兩,這些白銀通過"剿匪捐"的名目,流進了雲貴總督的私庫。
石阿牛帶人將黃冊抄錄百份,裝入防水的牛膀胱,順沅江漂流而下。
正月十五元宵夜,當貴陽城隍廟前升起"鹽政清明"的孔明燈時,張亮基在巡撫衙門摔碎了皇上禦賜的琺琅鼻煙壺。
二月初二龍抬頭,五千湘軍入黔。這些頭戴鬥笠、腳穿芒鞋的精銳,沿古驛道每五裏修築一座碉樓。
德國造克虜伯炮架在三層高的花崗岩堡壘上,旗語兵用三角旗編織出天羅地網。
最險要的老鷹岩碉樓,甚至配備了從上海洋行購來的德律風傳聲筒。
石三妹趴在楓香樹梢,看著湘軍把青岩鼓樓改造成炮台。百年苗王鼓被劈成柴火,銅鼓麵上的太陽紋在火光中扭曲。
她忽然瞳孔緊縮,運糧隊裏那個遞煙袋的貨郎,正是三個月前給龍老九送過解毒草的"陳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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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響,十二頭灌了燒酒的瘋牛衝向碉樓。
湘軍炮手正要裝填,卻發現炮膛裏結滿鹽晶,義軍童子軍假扮的運水夫,早將細鹽摻入冷卻水。
當胡中和急調預備隊時,主營糧倉方向騰起火光:石阿牛帶人混在民夫中,用鹽車夾帶的火藥炸毀了二十萬斤軍糧。
更絕的是義軍的心理戰:他們在湘軍必經之路撒下鹽粒,拚成"克虜伯炮,不如苗家尿"的謔語。
胡中和在給駱秉章的密信裏哀歎:"苗匪戰術詭譎,恐非畢節教案可比。"
驚蟄夜的雷公洞裏,火光照亮新刻的《鹽路圖》。
十二條密道如血管貫穿苗疆,最隱秘的一條竟通到四川自流井鹽場。
石阿牛劃臂滴血入鹽碗:"官兵封得住驛道,封不住祖宗血脈!"
三支馬幫在五更霧靄中出山。馱鹽騾馬換成精鐵火藥,貨箱夾層藏著用苗文、漢文、彝文寫就的《討捐檄文》。
當張亮基在貴陽慶賀"擊沉鹽船三十艘"時,這些檄文正貼在沅江商船的桅杆上。
有個英國傳教士偷偷抄錄,發表在《北華捷報》頭版,標題赫然是:《東方鹽奴的怒吼》。
三月二十,廣西天地會送來血盟書:秋收後十萬斤糧草換三千斤火藥。
而此刻的石三妹站在鷹嘴崖上,望著遠處清軍營地的點點篝火。
她解下染血的苗銀項圈,輕輕放在鹽晶蟾蜍口中,月光下,項圈上的鳳凰紋路正與蟾蜍背部的星圖重合。
百裏外的貴陽巡撫衙門,張亮基突然接到八百裏加急:雲南回民起義軍攻占大理,朝廷要抽調黔軍西援。
他盯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剿匪奏折,喉間突然湧上鹹腥,竟咳出一把帶鹽粒的血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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